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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第1章 楔子 

  三十年前的除夕那天,大雪紛飛。漫天銀裝素裹中,老潘家院子里的柿子樹第一次結果子了。 

  柿子像是一串兒串兒的紅燈籠掛在樹上,看著格外喜慶。 

  過年了,萬福臨門,這應該是件喜事。潘老太太坐在炕頭上嘬著水煙袋子,心早已經飛到了縣醫院去。 

  她琢磨著大兒媳婦已經生了兩個孫女,這胎怎麼也應該是個孫子了! 

  縣醫院裡,醫生通知潘冠霖母女平安,他那顆在胸膛里七上八下、叮叮噹噹碰撞無數個來回兒的小心臟,才算安穩下來。 

  這一胎宋家惠生的兇險,高齡產婦提前破水,胎兒過大,中途連病危通知單都下了,他的冷汗一直就沒斷過,自己也像是陪著媳婦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如今大人孩子都安全了,拿什麼來他都不換,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什麼兒子不兒子的,老閨女金疙瘩,挺好! 

  潘奶奶沒見到母女倆的人影兒,消息就傳回了家。她覺得胸口咯吱咯吱響了好幾聲,然後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又是丫頭?老太太有兩個兒子,老大生了兩個孫女了,如今這又是個孫女?這日子以後還怎麼過啊? 

  孩子還沒過一周,老太太已經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大兒子哭了無數次,求他把這個尋個好人家送出去。潘冠霖和宋家惠堅決不同意! 

  三根指頭咬咬哪個都心疼,這九死一生才得的閨女哪能捨得下? 

  潘老太太語重心長地求兒子兒媳,說他們兩口子雖然是村裡的老師,可工資也沒多少。養活三個閨女不容易,更何況下面還有兩個沒結婚的弟弟需要幫襯。 

  宋家惠知道婆婆的心思,別的都是假的,想讓他們騰出錢和精力來再生個兒子才是真的。 

  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們好?在咱們整個鄉里,誰家要是沒有兒子,有喜事找婦女幫忙去家裡做被子都沒人叫你,嫌你不是全乎人,嫌伱家裡沒兒子,嫌你兩口子是絕戶命,這出門都抬不起頭來。」 

  潘冠霖對老娘說:「我們行的正坐得端,不怕任何人指指點點。現在國家提倡男女平等,我們身為老師教書育人,更得以身作則。 

  過去聽您的話,家惠因為一直生孩子現在還是個代課老師,現在我們有了三個寶貝閨女,後面想的是怎麼把他們培養成才。您想要孫子,去找二弟要吧,我們這輩子不會再考慮這事兒了。」 

  夫妻倆任憑別人說出大天去也不會把親閨女送人。老太太依舊哭天抹淚兒,一刻也不讓人安生。宋家惠月子里時刻提心掉膽,生怕自己一覺醒來,三閨女兒就被搶走送了人。 

  男人沒有產假,潘冠霖不能總在家裡,學校里還有三個年級的孩子在等著他上課呢? 

  怕什麼有什麼,宋家惠的噩夢還是來臨了! 

  潘老太太趁著大兒媳婦上茅房的功夫把三閨女兒抱走了。老人家第一次見當老師的媳婦火成那個樣子,她毫不懷疑如果對方手邊兒有刀,會直接朝自己揮過來。 

  從那天起,潘冠霖夫妻兩個就開始滿世界的找小閨女,無論是颳風還是下雨,就是下刀子,也阻止不了他們找孩子。 

  沒出月子宋家惠就發燒的好幾回,吃也吃不下去,睡也睡著,可奶水竟然沒回去。夜裡,她想著可能會挨餓受凍的小嬰兒,自己哭成淚人。 

  一個月里潘冠霖瘦了整整二十斤,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看著奄奄一息的媳婦,自己也有忍不號啕大哭的時候。 

  潘老太不是不心疼兒子,看著大兒媳還沒出月子就跟著挨家挨戶的尋找,心裡也早後悔了。 

  可當時孩子是通過中間人送走的,她一分錢沒收,還做了好幾床的小被子一起送了出去,只圖人家能好好待孩子,如今中間人聯繫不上了,孩子去了哪兒,她也不知道! 

  老太太一輩子生了兩個兒子,可身邊老姐妹兒沒兒子的,過得有多不如意,她可是全都看在眼裡。說到底,她還不是為了兒子一家好?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潘冠霖的大閨女叫潘勝男,二閨女叫潘正男,大丫頭在上五年級,二丫頭才兩歲多。大姑娘也沒閑著,伙著同學們一起找妹妹。二姑娘雖然還小,可是也吵著找妹妹。 

  這一家人只要聽到嬰兒的哭聲就全被牽動起心弦。潘正男告訴老媽,等她到縣城裡去念高中,就把縣城翻個遍,等她將來考到省里或者首都去,也把那裡翻個遍兒,只要她活著就一定要把妹妹找到。 

  老天保佑,沒讓潘家真等了那麼久。老大同學家的親戚是縣城公安局的,潘若男學習好,一直是班長,連帶的在同學的父母眼中威信也特別高。 

  而且這個同學最喜歡上潘冠霖的數學課,當時學校里認真講課的老師有很多,可能遇到一個兢兢業業教學生又能把數學講得很有趣的老師不容易。 

  班上調皮搗蛋的學生也不少,老師沒那麼好脾氣一個個講道理,凡是課上做題不會的放學全留下,直到全整明白了,潘冠霖才讓他們回家。 

  有兩個帶頭搗蛋成績又差的,說自己容易餓暈了,老師就把自己帶的飯給他們分著吃,反正想糊弄回家,那是沒門。 

  不是在家不寫作業嗎?留下來老師看著寫,寫完再走!不信治不了這些娃娃們的壞毛病。 

  這個同學親戚就是把最近知道的父母給孩子上戶口的信息給了老大,這小丫頭就帶著老爸一家一戶去辨認。可是潘家人一次次從失望最終又變成了絕望。 

  這一天,老大帶著媽媽又跟警察叔叔去認親,可是還沒出門,就下起了瓢潑大雨。老二潘正男發著燒,臉頰紅撲撲的,眼巴巴的看著媽媽,乖巧得像個洋娃娃。 

  潘冠霖說:「找了這麼多家,都不是老三,閨女沒找著,被訛錢的好幾家。這麼大的雨,去了也是白去,回頭老三再燒得更厲害了。」 

  宋家蕙望著外面越來越大的雨,心裡也犯嘀咕,「要不明天再說吧,也不差這一天。」 

  哪知道,老二聽到媽媽這句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嘴裡喊著要找妹妹。 

  兩口子商量讓老大在家照顧妹妹,他們自己去找老三,可是潘正男非要跟著一起去,怎麼哄都停不下來,最後哭得背過氣去。 

  兩夫妻無奈,只好冒著大雨,抱著生病的孩子一起去找妹妹。後來一家人想起這件事兒的時候,還感到后怕,一是怕二閨女病得更嚴重,二是誰也沒有想到就這一天的時間差,將會改變老三潘喜柿一生的命運。 

  那天去的時候,這家人的大門緊閉,警察同志還要趕著回所里還有要緊的事情。 

  潘冠霖一家四口白跑一趟,對警察同志也是萬分抱歉。可就在這時,小老二奶聲奶氣地說:「媽媽,妹妹在哭,咱們趕緊找她吧!」 

  大家聽了好一會兒,除了雨聲,誰也沒聽見有小嬰兒的哭聲,宋家惠前後左右走了好幾圈,也沒能找到孩子的哭聲。 

  「胡說什麼呢!」宋家惠回來接過孩子,摸著潘正男的額頭,擔心地把孩子往懷裡又抱緊了一點,「老疙瘩找不著,再把我二寶搞壞了,咱不找了,趕緊回家去。」 

  潘正男不停地說聽到妹妹的哭聲了,指著不遠處的方向非要讓爸媽和警察叔叔去找。宋家蕙不好意思讓警察同志跟著他們一起鬨孩子,沒辦法凶了老二兩句。潘正男見父母不信她的話,哇哇大哭起來。 

  宋家蕙見警察同志是真的著急了,急脾氣上來給了老二屁股上兩巴掌,「別哭了,警察叔叔在這兒呢,你看警察叔叔的衣服都濕了。」 

  可就在這時,大女兒忽然拉著老爹的袖子說:「爸,我也聽到有嬰兒的哭聲,你仔細聽!」 

  宋家惠心有所感,腳步不由自主地朝著前面的小路跑去。雨水迷糊了她的視線,心卻越來越清明,她聽到來孩子的哭聲,她幾乎就能確定是自己被送走的老三。 

  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他們不知多少次失望后,以為又是白跑一趟的時候,愣是找著了小老三。 

  孩子的養父母本本來就不是本地人,他們收養了孩子后,就想立刻坐火車回外地的,戶口也不可能上在本地村裡,可是陰錯陽差耽誤了這些需時日,還被警察查到了信息。 

  昨天聽到風聲,說是這個孩子的親生父母反悔了,他們已經和孩子有了感情,就想著冒雨去火車站,趕緊跑路。 

  可是剛出來沒多久,親戚家的自行車就壞了,親戚回家去找人借一輛,他們本來在半路等,可雨越來越大就抱著孩子往回走,就這麼陰錯陽差被人家親生父母認了回來。 

  這場大烏龍的始作俑者潘老太太被養家罵了個狗血淋頭,人家說當初是她求著給小老三找個好人家,最後卻好心沒好報,惹得一身騷。 

  潘老太太也火大極了,小地方處處都沾親帶故,這丫頭生下來就跟她反相,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這個小女孩註定這一生再也得不到奶奶的寵愛。 

  一家人終於在一起了,可是老二卻得了肺炎。小地方醫療條件有限,父母又以為只是簡單的感冒發燒沒重視,這下嚴重到有了生命危險。全家才剛剛團聚,面對的又是一場可能的生離死別。 

  宋家惠抱著老二哭得泣不成聲,潘冠霖給醫生跪下求他們一定不要放棄,一定要再試試救活孩子。醫生建議他們連夜轉院,到市裡的大醫院去,不要在小地方的醫院耽誤時間了。 

  聽到一聲這麼說,潘冠霖和宋家蕙連夜把小老二轉到了市裡的大醫院,那個時候交通不方便,不算遠的路程,整整折騰了兩天一夜還沒有到。 

  宋嘉惠哭著對丈夫說:「這條路怎麼這麼長啊,我要回新港去,不要在這個小地方過一輩子,我什麼苦都能受,什麼委屈都能忍,可不想自己的孩子連看個病都這麼費勁,不想她們因為一個小小的肺炎就能沒了命。」 

  潘冠霖安慰妻子:「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到了。老二一定會沒事兒的。大城市哪有那麼容易回去?你下鄉來到咱們這小地方,還嫁給我這個本地的,要走比別人更難了。」 

  宋家蕙不吭聲了,可心裡更酸澀的難受,只是一遍一遍地說:「我走不了,我的孩子一定得離開這兒,必須得離開這兒。」 

  到了醫院的時候,老二已經奄奄一息了。宋家惠抱著孩子在醫院裡不眠不休地滾了一個月,終於把老二從鬼門關上搶了回來,可終究還是落下了病根兒,需要長期調養。 

  再次回到家,小老三這才算是正式被媽媽抱在了懷裡,可是雖然是小嬰兒,但是因為二姐一直都是病怏怏的,媽媽抱二姐的時候比抱老三的時候還要多,小嬰兒不懂得什麼,漸漸習慣了,吃飽了自己也能安然入睡,絲毫不纏著大人。 

  這一天,宋家蕙看著熟睡的小老三,對丈夫說起這孩子名字的事情。孩子剛落生的時候,順著姐姐們的名字往後排,取名叫潘勝男。可經歷了這些事兒,潘冠霖和宋家惠再也沒了順從父母拼個兒子的念頭了。 

  望著自家院子里的柿子樹,潘冠霖使勁兒地拍了一下大腿,鄭重地宣布,老三就叫喜柿,潘喜柿。老大上學了,改名影響有點大,老二把名字也一同改了就叫潘喜紅。 

  他們家的女娃們和男孩子比什麼比,誰稀罕比啊?每個降生到自己家的姑娘都是一樁大喜事兒,都是喜柿,一串兒火紅的喜柿兒。 

  宋家惠自從喜柿被婆婆送人一次后,心裡就有了陰影。在那個年代,除了種地的農民,家家戶戶的夫妻基本上都是雙職工,潘冠霖和宋家惠後來都在鎮子上的學校里當老師。 

  小地方,小學初中都在一個學校,老師少,學生多,兩口子每人帶好幾個班,下班不是去家訪就是要在學校里給不好好學習的孩子補習。 

  大女兒小時候是在鎮上唯一一個大工廠的託兒所里長大的。每天看孩子的阿姨們把孩子裝進一個大搖籃,從這頭撞到牆那頭兒,恨不得孩子們天天睡著。 

  老二之前一去託兒所就鬧病,大多時候都是跟著他們在學校里一起上班的。可如今老三來了,這生活確實玩不轉了。 

  把孩子送到大城市裡去生活,回到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再一次成了宋家蕙最迫切的願望。 

  把女兒送回大城市裡生活,孩子不僅能享受到更好的醫療和教育資源,就連日常吃喝也豐富了不止一點半點兒,就拿吃水果來說吧,很多大城市的水果,他們的孩子在這邊連見都沒見過。 

  她能想到給孩子最好的生活,就是把她們送回大城市去。以前她就曾經多次寫信和父母溝通過這個事情,但是都遭到了二老的拒絕。她知道父母從小對自己的感情很一般,可越是這樣,她越是不平衡。 

  當初主動下鄉插隊,也是想儘早離開家,免得在家受氣,後來當了好事有了固定工資,也會寄錢回家讓父母知道二閨女有出息,希望他們記得自己好。 

  她之前從娘家的到的愛越少,現在就越是不平衡,想要把孩子送回去的想法越是強烈。 

  四年一次的知情探親假到了。潘冠霖和宋家惠帶著三個女兒一起回天津探親。然後宋家蕙順便跟爹媽商量一下把老二放下,自己帶著老大和老小回內蒙。 

  宋家蕙一共兄弟姐妹四人。大哥下鄉時間早,去的地方離天津也近,孩子都是在潘家二老身邊長大的。妹妹和弟弟都已經上班工作了,父母也有退休金,幫帶一個孩子並不是困難的事兒。 

  宋家二老敢留大兒子家的孩子在身邊,卻不敢留二丫頭家的閨女。老大下鄉的地方就在HEB省,有個什麼事兒,人家父母用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可老二家在內蒙那麼遙遠,萬一孩子有個病有個災的,他們老兩口真負不了責啊! 

  宋家惠心裡難受極了,聽到親媽的這些話,時不時地就淚流滿面。憑什麼大哥家的孩子都能在大城市,自己的孩子就得跟著自己回窮鄉僻壤?同樣都是親生的,為什麼爹媽的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 

  「媽,我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也不會從幾千里地之外,坐幾天幾夜的火車回來求你們。從小到大,我知道自己是家裡最不受待見的,可以說從來沒讓你們操過一點心。 

  一個城市孩子,下鄉到內蒙種地,開荒,自學完成了高中學業,去鎮上教書,結婚前有了工資就寄回家,給你們補貼生活,結婚生孩子都是我自己一個人。你們更別忘了,當初如果不是我去下鄉,小妹和小弟也不可能都留在大城市,是我用自己的苦換來他們的甜。」 

  宋姥姥最頭疼這個女兒,從小學習好但是認死理嘴巴不饒人,要說母女是冤家,大概說得就是她和這個二閨女。老三宋家維見二姐難過,也怕老爹老媽為難,更看著孩子們可憐,拍著胸脯保證以後會幫著爹媽撫養外甥女。 

  妹子卻不同意爹媽把體弱多比病的潘喜紅留在身邊,說這丫頭病病歪歪地留在這幾千裡外的天津,出點啥事兒,誰也擔不了責。到時候依著二姐的性子,還不得怨恨死娘家人。 

  就這樣,三歲的潘喜紅被姥姥退了貨,潘喜柿在一歲多的時候就這麼離開父母獨自留在了新港。 

  父母在她心中最早的印象已經記不得了,她只是隱隱約約地記得,自己一個人坐在樓下的台階上,一個鄰居的阿姨走過來跟她說:「囍柿啊,你媽媽帶著小姐姐回家了,她不要你了。」 

  媽媽長什麼樣子潘喜柿不記得了,阿姨長什麼樣子她也不記得了,甚至當時姥姥家樓群的樣子也是模糊的,她只記得自己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哇的一聲哭出來,並且同樣的聲音和場景,經常反覆夢中出現,讓她哭醒過來。 

  上了幼兒園,所有小朋友都有爸爸和媽媽,只有潘囍柿平日里是姥姥姥爺接送,參加活動。她記得有一次上課的時候,老師讓孩子們講講在記憶里自己和父母在一起最難忘的事情。 

  小朋友們有的說父母帶他們去遊樂園,有的說給他們做大餐,有的說給他們買玩具,有的說自己生病,媽媽不眠不休照顧自己一夜。 

  有人說,父母帶他們去飯店,把好吃的留給她,自己卻捨不得吃。潘囍柿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她就編了一個故事,說媽媽給自己做過一個特別好吃的食物,用白米飯疊起的蛋糕,可好吃了。 

  小朋友們笑得直不起腰來,潘喜柿在大家的笑聲中開始不知所措,後來也跟著笑了起來,可在很久之後她還記得老師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複雜。 

  那時宋姥姥總愛看的電視里播的日本電視劇《排球女將》,裡面的女演員叫小鹿純子,一次女主在電視里哭著喊媽媽的時候,潘囍柿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大家問她是不是想媽媽了,她歪著腦袋左思右想根本想不起媽媽的樣子,甚至媽媽代表什麼,她也有些說不清,可她的心裡就是覺得很委屈,那種感覺彷彿與生俱來,湧上心頭的生活就想流眼淚。 

  時間一天天地流逝,宋家的外孫女,小潘喜柿越長越可愛,爸爸媽媽這個稱謂在她的腦袋裡越來越沒有概念。 

  那時大舅一家已經從河北的鄉下返城回了天津,大舅舅頂替了姥爺的工作,二姨媽頂替了姥姥的工作,一家四口住進宋姥爺新分到了另外一個大偏單里。大舅舅家的哥哥姐姐搬走了。 

  家裡只剩下潘囍柿一個小娃娃,那是她人生中的高光時刻。疼愛她的姥姥姥爺,已經工作卻沒結婚的三姨和小舅舅,大家經常都會給她買好吃的,逢年過節還會給她買新衣服,買玩具。 

  六一兒童節的時候,她總能穿上商場里最好看的裙子,姥姥和小姨還會心血來潮用縫紉機給她設計服裝。 

  五歲這年的夏天,三伏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早一些。小孩子總是被大人要求睡得很早,她迷迷糊糊聽到有人敲門。然後姥姥姥爺笑著推醒她問:囍柿,你猜猜誰來了?」 

  潘囍柿很不高興被吵醒,悶聲悶氣地說:「查電錶的吧?」 

  周圍的人全都哄堂大笑,她不知道發生什麼,只聽到姥姥說:「快看看,你爸爸媽媽還有二姐姐回來了!」 

  爸爸,媽媽還有二姐姐?潘囍柿對這三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感到十分不安。那個叫爸爸的男人過來親了一下她的臉,她本能地瑟縮著,躲到了姥爺的身後,並且對這個親在臉頰上的感覺,從心裡感到排斥極了,甚至很不高興。 

  那個叫媽媽的女人看起來比爸爸嚴厲,皺眉對著她說:「這麼大了還畏畏縮縮的,一點都不像在大城市長大的,還不如你二姐。!」 

  潘喜紅長得很漂亮,嘴巴也很甜,雖然只比妹妹大兩歲,又在小地方長大,可能背下整本的《三字經》和《弟子規》唐詩三百首也早就爛熟於心,見到爺爺奶奶也親近極了,九月份就要上一年級了,可這時已經認識了3000個字。 

  再看潘喜柿,平時里倒是快樂成長了,可基本上連字都不認識。大家問潘喜紅將來要做什麼,她大聲說自己要和爸爸媽媽一樣當個老師。潘喜柿懵懵懂懂,也跟著二姐說自己,長大也要當老師。 

  那時候的潘喜柿看到二姐眼中驕傲的神情,她生平第一次覺得老師這個職業是很了不起的,當了老師就會像二姐那樣神氣,自己就會像二姐那樣被面前陌生的爸爸和媽媽喜歡。 

  潘喜紅的童年就是在學校里,由父母和大姐一起看大的。她長大后,印象里依然記得自己沒完沒了地看著父母下課後給留校地孩子補習,接見調皮鬼地家長,有時還要跟著父母去家訪…… 

  她當時覺得家訪最有意思的,有時父母是去學生家裡告狀,有時是去家裡捉熊孩子繼續補課,還有的是勸說貧困家庭的父母支持孩子繼續念書,尤其是女娃娃。 

  說到動情之處,宋家惠總會把喜柿被送人的事情說一次,她苦口婆心地告訴女孩子的家長們,要想男女平等,知識是唯一能改變命運的途徑。當時很多家長都會說:「宋老師啊,你家三個姑娘,我就瞪著眼看你和你娃的命運最後是啥樣的!」 

  宋家惠每當這個時候,都是立刻收起臉色的笑容,用最認真地口氣說:「無論是我這三個姑娘,還是我教過的每一個學生,我敢打著包票說,只要孩子想學,我就盡自己最大的力氣把他們教會。我這輩子沒啥大的志向,就是希望我的學生在我的努力下,儘可能地多念幾年書。」 

  多年後,大女兒和二女兒不負眾望,小女兒潘喜柿成了宋家蕙心中的老大難。這個當初全家人齊心協力,千辛萬苦找回來的孩子,也變成了再也融入不進這個家的編外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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