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愛三生
壹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楚淩風一路奮力追趕,沒想到在他快要追上時那隻蝶妖竟眨眼間蹤跡全無,心中難免有些泄氣。前方不遠處是一所酒館,站在這裏都能聞到隨風飄散的酒香,修道之人講究修身養性,不飲酒,不食葷,他皺皺眉欲轉身離去,突然間眸光一閃,瞥見一抹紫色的背影立於桌前,心下一喜,一個飛身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扳過其身,待看清楚她的臉時不由得一陣慌亂。她,不是他要找的蝶妖。
但莫名的驚慌不僅僅是因為他認錯了人,而是他看到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一張令天地為之失色的絕美容顏:膚若凝脂,媚眼如絲,光潔的額前懸一條紫金鏈,鏈尾沒於如雲盤發,襯托的她更加嬌媚。她,真的很美。就在她怔愣的空當,女子眼中驚喜之色一閃而過,極快,快的令人抓不住,因此在場的竟無一人發現她的異樣。她輕哼一聲,打掉仍然撫在她肩上忘記放下的手,拉攏衣衫,遮住半裸香肩,努嘴道: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而那幾個環桌而坐的男子一起放下酒杯,目光齊刷刷的盯著他,眼中“原是同道中人”的含義不言而喻。
楚淩風這才發現自己無意間輕薄了這位姑娘,忙抱拳拱手道歉,其餘幾人則笑著起哄,紫嫣也不理會他,繼續跟同桌的人喝酒。那些人借敬酒的空檔占他的便宜,她亦是笑而不語,與他們暢飲開懷。他終於看不下去了,道:姑娘,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快回家去吧。
紫嫣嫣然一笑,何謂該來?何謂不該來?這種地方,誰想來就可以來,大家說對嗎?那些貪圖她美色的人皆連聲附和,爾後哄堂大笑。見她一杯又一杯接過男人敬來的酒飲下,他的心裏愈發不是滋味。
不要再喝了,你這麽拚命地喝是在傷害自己的身體。
她一愣,諷刺道:你是在關心我嗎?那好,你幫我飲下這杯吧。玉手把白瓷杯盞送至他嘴邊。
在下不會飲酒。
紫嫣嘴邊泛起一抹苦笑,說什麽不會、不可以,說到底都是蜀山的規矩罷了,她就知道他永遠不會為了她而破例,以前不會,如今不會,今後更不會!一仰頸,酒悉數流入口中,不知如何下咽,令她在一次體會到何謂“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我再如何傷害自己的身體,是我自願的,與他人無關;不像有些人會忘記曾經最愛的人,而那個愛他的人依然傻傻地苦苦等候,希望有一天他會回來,想起過往發生的一切。至於那個負心漢在與她再次重逢時,站在她麵前,用極其清澈無辜的眼神望著她,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你說,這種痛苦比起自殘是否更甚?嗯?她步步逼近,握杯的指節泛白,想在忍受某種巨大的痛楚。
淩風不知道姑娘過去遭遇了什麽,但淩風想,這世上怎麽可能會有人以往最愛的人呢?楚淩風步步後退,不理解這位姑娘為何不斷向他發難。
是啊,這世間怎會有人忘記自己的至愛?夢回,告訴我,為何你會把紫嫣忘得一幹二淨?兩世刻骨銘心的愛戀,為何你可以輕易忘卻?而我卻要飽受相似的折磨?難道僅僅是因為記憶被封住的原因嗎?還是說你已不再愛我,你我之間那條感情線再也牽動不了你的心弦?不,夢回,我不許你忘了我,更不許你不愛我,我可以忍受全世界的人不記得我,唯獨你,不允許。想到這裏,她心中愈發苦悶,酒一杯杯往肚裏灌,也不覺得如先前那般火辣了,原來世人常說的“借酒消愁”正是此意。
又有人舉杯敬她,剛要飲下,忽然手中一空,酒杯已落入他的掌中,一飲而盡。淩風說,我代你喝。眾人一見道士也飲酒,感覺新鮮便斟個不停,存心想把他灌醉。他明知眾人不懷好意,卻仍是來者不拒,不為別的,這一刻,隻為她。過後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何會為了一個陌生女子犯下師門戒律,或許是源於她那強作歡顏下的痛苦眼神吧!
紫嫣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會心的微笑,夢回,你的心中,終是有我。
貳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最近一段時間淩風總是恍神,時不時的就會神遊太虛,甚至有好幾次在掌門同他談話時也會走思。我是怎麽了?淩風蹙著眉百思不得其解,腦海間猛然閃過一抹紫色倩影,似乎在遇到她後,他不再是那個心如止水的蜀山大弟子了。盤起腿聚集全身躁動氣息於兩掌,強製自己安心閉目打坐。午後陽光灑滿荒廢的小院,參天大樹映出斑駁剪影,一個身著白色道袍的俊秀男子盤腿而坐,凝神閉目,一絲陽光不安分的透過綠葉縫隙投在那人身上,說不出的靜謐安然。偶有風吹過,濃密上翹的睫毛微微顫動,似兩隻快活的精靈戲耍凡間。
銀鈴般的笑聲自頂上傳來,一條淡紫色紗巾飄然而落,淩風站起身來手握絲巾抬頭仰望,見一貌美女子坐在橫亙的粗壯枝幹上,晃動雙腿嫵媚地笑著。是她!一瞬間他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人生若隻如初見,初見驚豔,再見依然!甩甩頭定住心神,他怎會有這樣的想法呢?幾位師傅對他寄予了厚望,而他亦肩負拯救蒼生的責任,怎可妄自動請?這時的他仍未意識到他已對她情愫暗生,否則又豈會用“妄自動情”這樣一個詞形容自己呢!
姑娘,上麵危險,快下來。他焦急地喊道。女子俯首望他,眉眼含春,眸中情意無限,說,那你可要接穩嘍。語畢縱身一躍。淩風見她果真跳了下來,慌忙張開雙臂,紫嫣正好掉到他的懷中,玉臂一勾,朱唇貼近其左耳輕聲道:謝謝你。嗬氣若蘭,溫熱的氣息嗬在耳邊奇癢酥麻,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燙,趕緊曲身放下她。紫嫣順勢站起,嬌嗔地瞪他一眼,罵他不懂風情,然後嫋嫋婷婷離去。淩風從怔忡中回過神,望望手中輕紗,唉,姑娘你的……再抬頭,不見伊人影,隻好將它揣入懷中,心中騰升起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
待兩人陸續離去,一名藍發男子不耐地撇撇嘴,道一句“無聊,”爾後展開黑色羽翼直衝天際,轉眼不見。
叁相思一夜情多少,地久天涯未是長。
三日前掌門把淩風叫到麵前說瘟疫來犯,如今已死去數十名百姓,疫情還在擴散,若然不及時救治會有更多的百姓因受感染而死,遂命他速速下山救民。來不及收拾行裝,淩風帶上師傅們給的藥方,匆忙趕往永安縣,途中與那位紫嫣姑娘再次“不期而遇,”於是便有了接下來的情景……
夢回,快點扶起這位伯伯,我要喂藥給他……
夢、淩風,那邊的情況比較嚴重,你去看看……
淩風,藥不夠用,我去買……
淩風,你照看一下,我去端藥……
淩風……
兩人來到永安縣境內時,疫情比想象中還要糟糕許多,並且不斷蔓延至鄰縣。但經過他們不辭辛苦精心醫治,再加上十足的默契,以及大家的全力配合,沒過多久瘟疫就解除了。
深藍色蒼穹一望無際,一輪彎月恬靜地懸在天邊,群星璀璨,偶有幾顆調皮地眨著眼,柔和的光華瀉滿大地,每個角落。夜,深了,靜謐,安詳。
細碎腳步聲傳來,淩風回頭,紫嫣姑娘,是你。紫嫣接近他坐在瓦片上,嘲諷道:想不到堂堂蜀山大俠也有夜半屋簷賞月的喜好。雖是譏諷的語氣,卻少了以往的咄咄逼人,見他沉默不語,她指指高懸的月:它很美,對麽?卻永遠不會屬於他人。那顆距他最近的星星,看似近在咫尺,實際遠隔天涯。每當星與月思念對方時便想要靠近,可無論它們如何努力,最終仍擺脫不了宿命的軌道,落得天人永隔的下場。一世也好,兩世也罷,生生世世如此,年年歲歲依然,命中注定它們無法依偎,就像牛郎織女那樣,隻能隔著銀河遙遙相望。所以月亮給與人一種清冷孤傲的感覺,時而近,時而遠,有時感覺它就在你身邊,有時又覺得那般遙遠。一如現在的你,明明坐在我身邊,卻給我一種不真實的觸感。紫嫣在心中悄聲說。
姑娘不相在談天象,反而像在說人生,而且一語道破天機啊。淩風稱讚道。
這次還他緘口不言了。夢回,知道嗎?多少個夜我夢到你和我一起觀星賞月,然而每每醒來都隻剩我一人孤身醉臥錦榻,如今這個夢實現了,你就坐在我身旁,為何我又感到如此的不真實?你說這是人生,不錯,這就是人生,使我們親曆兩世的人生,亦是難逃的宿命。你便是那輪萬世矚目的月,而我則是星,距離你最近的那顆星,幻想著一個夢,一個生生世世想要與你攜手共度的夢。
良久兩人都未再開口講話。子夜的風靜靜地吹,吹得紫衫白袂相互癡纏……
清晨破曉時分,旭日自動放冉冉升起,強烈的光線照射在臉上,紫嫣不得不睜開眼。啊,這一覺睡的好熟,一掃多日來的疲倦,剛想坐起來,突然發現一條臂膀攬著自己的腰肢。輕輕轉過頭,便望見了一張純真如嬰孩的睡顏,毫無防備。天啊,難道昨晚她就是這般倚著他的肩兩人相擁度過了一晚?上天呀,這是你給的恩賜嗎?意識到這點,她不再亂動,而是躺在他懷裏閉眼假寐,多麽希望時光停留在這一刻,她的心中承載著滿滿的幸福。
太陽越升越高,身後的人動了動。淩風一覺醒來便發現自己懷中多了個人——紫嫣姑娘,想他一介出家人抱著一個姑娘成何體統,想撒手放開又覺不妥,進退兩難之際懷中人悠悠轉醒,睜開一雙美眸深情地望著他。臉一紅,淩風結結巴巴道:姑、姑娘你你……你醒了?在在……在下不是有意冒犯姑娘你的,請請請你恕罪……
她臉紅的模樣好可愛,紫嫣學著他的樣子道:那那……你要不要馬……馬……馬上放開本、本姑娘呢?說罷抿唇一笑。
肆心傷心碎心已止,緣淺緣深緣由天。
曉得她沒有生氣而且還打趣他,淩風恢複了正常,商量了回長安的事宜,決定立刻跟他們告辭動身。行了兩個時辰的路,眼看晌午將至,他們打算到客棧吃點東西果腹,下午接著趕路。剛要進入,一片紫色羽毛飄至紫嫣麵前,她伸手接住,見她神情異樣,他忍不住問道:怎麽?發生什麽事情了?她佯裝平靜道,沒什麽,臨時有事不能跟你一道回去了,自己多保重,後會有期。語畢一個飛身朝西北方向掠去,淩風擔心她遇到什麽麻煩,沒多想便緊隨其後。一路緊跟,隨她來到了一座偏僻的院落,庭內種滿奇花異草,香味撲鼻,目睹她進入屋內,他剛想過去,門開了,閃出來一抹熟悉的身影——蝶妖彩依!她為何在這裏?紫嫣姑娘呢,在房內做什麽?
蝶妖,你把裏麵的人怎樣了?
彩依一見是他,恨聲道:臭道士,又是你,這休想壞我好事!於是先發製人,主動出擊。淩風見她如此認定了紫嫣有危險,拔出後背寶劍默念咒語,然後快速刺去,招招狠絕,逼得她節節敗退,卻仍死守房門不讓他跨入半步。他心急如焚,虛晃一招,彩依果然中計,他趁機展身形飛去,破門而入。手緊緊握著劍柄朝裏屋走去,劍挑珠簾,望見紫色的身影坐在床側俯著身子,左手拖著男人的背,橘黃色光芒自他口中渡到她口中。她,在吸取那人的精元麽?刹那間淩風如同遭遇五雷轟頂,眼中滿是訝異、憤恨,一股無名的怒火湧向心頭。
凜厲的掌風襲去,噗,一口鮮血噴出,紫嫣背受一掌倒在床邊,詫異地望著襲擊她的人,眼中沒有恨,隻有難以置信。為何傷她的竟是她?
紫嫣姑娘!彩依跑進來,目光觸及倒在榻上的她,仇恨的轉向愣在原地一臉木然的淩風:臭道士,他在救我相公,你為何打傷她?
什麽?你說什麽?淩風頓時慌亂無措起來,這麽說是他冤枉她了?並且還將她打成重傷!天哪,楚淩風,你真是天下第一混球,她心地如此善良又怎會害人呢!他喚她一聲,上前幾步欲扶她起來,忽然一個黑色人影飄至眼前,在未認清來人麵目之前便被那人一掌擊倒在地。千陌打橫抱起奄奄一息的她,臉色愈發冷峻,扇動黑色雙翼飛向門外。
雲夢回,你又傷了他!這是那人留的話。雲夢回,是誰?為何他跟她一樣一開口便喚他這個名字?
伍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千陌抱著昏迷不醒的紫嫣站在蜀山門前,冰藍長發無風自動,背後黒翼危險地扇動著,渾身散發著濃烈的殺氣。蜀山眾弟子如臨大敵,統統拔劍相向。
叫雲夢回出來。他冷冷道。
其中一個站在最前麵的似乎是他們的領頭人物,說,我們蜀山並無此人。
正在這時淩風跟在五位長者得身後出來了,他一眼便望見了千陌懷中的紫嫣,心想:自那日那人將她帶走後就在未相見,不知她的傷勢如何了?清微掌門看到來人後大驚,速與幾位長老對視一眼,他們並未招惹冥界什麽讓人,冥帝為何會尋釁上門?
還是清微先開了口:不知冥帝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千陌冷哼一聲,斜睨淩風一眼:雲夢回打上了神族天女後裔紫嫣,貴派是否該有所交代?
此話一出震靜了在場的五人,他們一臉驚愕:淩風,打傷紫嫣?見師傅們不解,淩風把證件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道出,其實他不曉得長老們訝異不僅是因為紫嫣的事,更不明白為何冥帝會對他倆的事知曉的如此之清,但願是他們多慮了。
把冥帝讓到客房,淩風被幾位師傅叫道靜心殿,眾師之首清微道長問她是否想救紫嫣姑娘,當然要救,他斬釘截鐵地答道。五長老童鶴急聲道:師兄,萬萬不可呀!好不容易讓淩風斬斷情絲潛心修道,若是救了那紫嫣姑娘,後果不堪設想啊……掌門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往下說了,道:常言道拿得起放得下,那份感情他從未真正得到過又如何讓他輕易放下,前兩世的結果便是最好的驗證。情由心生,說不準哪根神經牽動了心弦便會勾起以往的記憶,強行封印不是辦法,罷了罷了,就讓他重新拾回蕭清於雲夢回的記憶,真正“拿起”一次,自己決定感情的去留吧!
淩風聽得雲裏霧裏,不明白他們在討論什麽。見他神情迷茫,清微解惑道:你與那紫嫣姑娘曾有過兩世情緣,為了讓你修得正果,我和你的其他幾位師傅聯手封住了你的記憶。她是在吐送土靈珠時被傷,須是與她心靈相通之人方可,而天女世代單傳並無族類,所以如今可以救她的天地間除你之外再無二人,想是冥界至尊冥帝想到了這一點才來蜀山找你,否則以他的功力以及狂妄自大的個性絕不會有求於他人。若要救她就要做好想起一切承擔後果的準備,你可考慮清楚了?
他無言點點頭,步履沉重地走出靜心殿。
陸唯願今生苦相守,換得來生續鴛鴦。
淩風盤腿坐於紫嫣身後,雙掌緊貼其背,絲絲真氣傳入她體內。一個時辰過去了,他的額前出現細密的汗珠,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
第一世,蕭清。
那時的蕭清尚未出家,蜀山長老們見他資質頗佳決心收他為徒,清微掌門到藍照國麵見國君弘揚道教,遂帶領他一同前往。時值上元節花燈會,街上燈火通明,人頭攢動熱鬧非凡,茫茫人海中戴著麵具的兩人撞到一起,一下子撞出愛的火花,結下曠世奇緣。懷春少女情竇初開,愛上翩翩少年郎;風華少年對少女一見鍾情,許下相守的誓言。少年決定放棄修行,要少女等他三年,三年後的今天來藍照娶她,少女欣然答應。從此他日日盼,夜夜盼,在希望中等待著。這時少女已出落成一位婷婷玉立的姑娘了。
她萬萬不曾想,再見蕭郎是路人。
原來蕭清的師傅騙他說少女兩年前就惡疾纏身亡故了,且模仿少女筆跡寫下一封訣別書,少您因此深信不疑,傷心之下拜師入道。如今見她依然在世便動了還俗的念頭。眾師大怒,將他囚禁在房中麵壁思過,少女為了救他一把火燒了當今聖上禦賜的“悟心閣,”眾人忙著救火,少女帶他逃了出來。知犯下滔天大罪兩人一路狂奔,終未躲過官兵的追捕被逼到懸崖邊,他們不願再分離,雙手緊握,另一隻手臂徐徐張開,像比翼鳥那樣相攜,縱身一躍,掠過雲端,跳下深不見底的崖底。
雙雙殉情而死,結束了這段驚世依戀。
第二世,雲夢回。
由於紫嫣是神族,跳崖後聚集天地靈氣活了過來;蕭清一介肉體凡胎,苦修數載得以進入輪回轉世投胎。事隔一百年,但她找到他時他已是受人景仰的雲道長。在此期間,夢回夢中時常出現一個紫色身影站在茫茫白霧中呼喚,雖然看不清她的臉,但隨著日積月累,那抹倩影慢慢烙印在他的心田。直到一日他遇到了她,確定她便是他的夢中人,於是不顧世俗眼光義無反顧的與她相戀。
當時的夢回年僅二十七歲,而紫嫣已活了百年,即便是不死之身的天女後人,亦會隨著歲月的流逝容顏眼漸老。她開始害怕,怕失去美貌的她遭到夢回的拋棄,唯一能夠使她保持年輕的方法便是有人自願獻出自己的心。尋常人無心必死無疑,六界之中唯獨一個人可以做到無心而活……
傳說那人冷酷無情,心狠手辣,有心勝似無心,一百年前殺了上代冥帝——他的親生父親,登基為帝,掌管冥界,武功卓絕鮮少遇到敵手,令六界眾生聞風喪膽,妖魔鬼怪更是避其唯恐之而不及。今日,她便要瞞著夢回到冥界去找黑暗的主宰者,擄獲他的心為己而用。
冥界小鬼抓了人,夢回聞風趕來救人,途經冥殿發現她和一個藍發男子吻在一起,頓時憤怒無比,衝上去欲殺了那人,千陌一揮衣袖,他被掌風掃在地上。他一心以為紫嫣背叛了他,掐著她的脖子問她的心中究竟還有誰?她拚命解釋,可他一句也聽不進去,認為那都是她為背叛他而找的借口,最終偏激的拔劍自刎,含恨而死。
自以為瀟灑解脫,留她一人獨活世間,為情所苦,為恨而痛,癡癡等待來生緣。
心狠狠抽搐,淩風感覺左胸的某個地方,好痛,好痛。
前麵的人身子動了動,有醒來的跡象,他伸出手向前一撈,緊緊抱住她。不要回頭,不要說話,讓我抱著你,就一會兒。身後傳來虛弱但霸道的聲音,是他的,雖然他很少用這樣的語氣。紫嫣心下激動不已,他想起來了,他把過往的一切都記起來了,他要抱她,不必說一會兒,就是生生世世她也願意。
不到一刻鍾,他果然放開了,微笑著牽起她的手,走出房門。
柒重疊淚痕緘錦字,人生隻有情難死。
靜心殿。蜀山掌門望著執手走來的二人點點頭,道:若真愛一個人,就要學著放手,以成全他之所想為幸福,此為大愛。紫嫣,你癡戀三世,心中想必比我這個不懂情的老頭子更加明白,這是你們的事情你二人自行定奪,無論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到底,絕不橫加幹預。好了,話說這麽多,剩下的要靠你們自己了。
告別掌門人,十指交錯扣在一起,兩人相視一笑,彼此心意盡在無言中,然後大跨步朝外走去。屋外陽光燦爛,映照著如昔笑顏,洋溢著一種釋然的幸福,男子笑容爽朗,女子笑靨如花,相攜漸行遠去。
一男一女在湖邊漫步,女子指著毫無波瀾的湖麵說:這是忘情湖,湖中之水便是忘情水,凡飲此水者前塵往事均化作塵灰。邊說邊隨手摘下兩片樹葉,男子之她言下之意,並未多加阻攔。還要再次遺忘麽?有些事忘記比記得更加痛苦!
女子飛身飄向湖麵,折回時,手握樹葉中多了兩汪清泉。遞給他其中一片,自己留下另一片,玉臂輕揚,寬大衣袖遮住麗顏,默默飲下;男子亦是將綠葉送至唇邊,仰頸一飲而盡。目睹對方飲下,看看兩片空空如也的葉子,拋向空中,彼此朝相對的方向大步離去,竟沒有一句道別的言語。
從此,蕭郎真的是路人。
然而淩風並不知曉紫嫣沒有真的喝下去,在衣袂遮住她視線的瞬間,她快速旋轉手腕將水灑向袖間;她亦不曉得,在與她錯神的刹那,淩風手指點向頸間穴位,忘情之水悉數吐出。
如此嗎?如此吧!在彼此的天涯,假裝遺忘。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將兩人的身影愈拉愈長……
捌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那年冬天,瑞雪如期而至。
山腳下,紫嫣依舊一席紫衫,迎風而立,勁風吹起飛揚的發絲,一片聖潔的銀白。她已把心歸還給千陌,如今的她不在欠任何人。山風呼嘯,伴隨著片片雪花,降臨大地。初落時如羽毛般輕柔,後越下越大,鵝毛大雪漫天飛舞。雪,真的下雪了,雪花好美呀,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憶起與蕭清初識時,他長談起北方的雪如何美麗,由於藍照國處於最南端,受地理位置影響從未下過雪。彼時她便盼望和他一起看大雪紛飛的樣子,看天地萬物覆上層層潔白。時移事往,今日終於得償所願,隻是身邊卻少了那個“他。”
她像一直快樂的精靈在雪中奔跑、飛舞、旋轉,笑容甜蜜而滿足。玩累了,坐到雪地上,手托香腮望著上空發呆,不知是在望天,還是空中的雪。爾後解下腕上紫紗,指尖一鬆,目送它乘風歸去,消失於天際。
夢回,我再也回不到你的夢中。
另一邊,淩風憶起往事,在雪中奮力舞劍,六棱形雪花落在劍刃上,轉瞬即化,一如那些隻存在於回憶中的美好時光,稍縱即逝。
輕點指尖融解,此感名喚相思。
畫麵回轉,紫嫣在石壁上緩緩刻下幾行字:飛雪人獨立,落紗話別離。情字再無意,長埋此山底。後麵落款:葬情。
自此,世間再無紫嫣,隻有葬情。
葬情說,淩風,下一世,我不再糾纏於你。不,沒有來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