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雲上之舟
墨塵感受到一陣強烈的失重感，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之手緊緊握住，連呼吸都難以自制地陷入停滯。
當眼前霧氣消散，他已身在雲端。
一望無際的天空呈現出純凈的碧藍色，通透澄澈。
在這高遠遼闊的蒼穹之中，遍布著形態各異的雲團，它們或分或合，或聚或散，或奇詭，或簡約，或纖巧，或浩瀚，或獨行孤處，或緊密聯結，或純然一色，或光影參半，或沉靜凝滯，或翻滾涌流，或濃厚飽滿，或輕薄虛淡，形成一片片雲的島嶼，雲的山脈，雲的大陸，雲的海洋。
一艘巨船浮空而行，從這雲上世界輕盈穿過。
這艘巨型樓船有五層艙室，三層甲板，此時千餘名孩童正站在下層主甲板之上。主甲板極為寬闊，容納了千餘名孩童，看上去依然人影稀疏。
孩子們激動地四散而開，來到甲板周圍的欄杆邊。
墨塵四顧之下，滿眼皆是層層疊疊無邊無際的雲海，景象之壯闊，難以言表，令他深深陶醉其中，無法自拔。
巨船恰好行經一處廣闊的雲隙裂縫，蒼茫大地從空洞之中顯露而出。
連綿不絕的崇山峻岭，成了高低起伏的青色土坡，往複糾纏，縱橫交錯；一望無垠的遼闊農田，像是小巧整齊的方格，黃白青綠，色彩斑駁；清澈澄凈的湖泊，宛如閃閃發光的明珠，大小各異，分佈錯落；雜然而陳的村鎮，彷彿潔白鬆軟的細沙，疏密有致，聚散分合。
「你看！瀾江！」旁邊一位孩童指向某處。
墨塵順著望去，只見天際一汪碧藍的江水蜿蜒盤繞，勾勒出柔美的線條。
「那麼寬的瀾江，從這裡看竟然如此細長。」另一位孩童忍不住發出感慨。
「我好像看到龍城了！你說那個是不是？」
雄偉巍然的江寧城，此時看去只有巴掌大小，靜靜坐落在江畔。城中高聳入雲的伏龍塔，成了一線筆挺的黑影，將大江隔成兩半。
不過短短片刻，這巨船已不知飛了多高，行了多遠。
「讓他們都回艙里待著吧，接近音遁了。」一位少女站在中層甲板上，開口說道。
她身著一襲金紋繁複的大紅羅裙，踏著一雙綉有金羽的柳紅絲履，裝飾華美，氣質高貴，容顏清冷。
「是，妙玉前輩。」主甲板上的青衣弟子們紛紛應諾，而後將諸位孩童召集起來，引導進了巨船艙室之內。
墨塵在密集的人流中呼喊一陣，找到了姬雨和蘇雪顏。
「沒想到，我們真的都進了龍凰宗。」姬雨有些感慨。
三人互望一番，不約而同露出笑容。
巨船內的裝飾頗為奢華。欄柱窗牖之上，遍布著精美的浮雕，頂格上滿是明亮的月光石，將地板與牆壁映照得光可鑒人。
墨塵、姬雨和蘇雪顏三人，挑了三間連在一塊的艙室。墨塵取下門側放置的一枚玉牌，依照方才各位師兄師姐所言，輕輕貼在了門上。
表面一道細微的光華閃過，艙門悄然而開。墨塵將玉牌懸挂在腰帶上，邁步走入。
艙內空間不大，置有一桌一椅，一床兩櫃，擺放得滿滿當當。床上的被褥乾淨整潔，散發著一股嶄新的氣味，像是才剛鋪就不久。
左手邊有一間側室，房門緊閉。墨塵走到跟前，將腰間玉牌貼上，一陣繁複的光紋從令牌處向四周漣漪搬擴散而開。房門表面光華流轉一瞬后，被他輕輕推開。
墨塵對於這般異象有些吃驚，探頭向房內看去。
側室內本是漆黑一片，但隨著房門洞開，頂格的月光石漸漸亮起，照出一間空曠的靜室。
房間內什麼擺飾也沒有，僅有一個蒲團孤獨地擺放在正中。他沒想到這間看似防護嚴密的側室，居然空空如也，失望地關上了門。
墨塵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向一側倒去，連忙扶住旁邊的柜子。他想起方才師兄師姐的叮囑，迅速靠著牆角坐好，用厚實的牆壁來穩固自己的身體。
他感覺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在了牆壁上。隨著這股力量漸漸增大，船艙微微震動起來。
這顛簸只持續了片刻。
窗外忽然有陣白色氣霧迅雷般閃過，隨後一切震動與聲響轉眼消失。船艙重新恢復平穩，牆壁上傳來的推力也逐漸減弱。
墨塵感覺前所未有的安寧，再沒有一絲聲響從艙外傳來，耳朵突然有些寂寞。巨船像是滑入了一片寧靜的深空，連之前能隱約聽到的細微風聲，也都消失無蹤。
待推力消失，諸位孩童一個個從艙室中探出頭來。
墨塵、姬雨、蘇雪顏三人聚在一塊，隨著人流回到了甲板之上。
「趙師姐，我們要飛多長時間才能到龍凰宗啊？」一位小女孩撲閃著眼睛，仰起頭問。
「依這個速度，大概七八天吧。」一襲青裙的趙晴沉吟著答道。
「要這麼久啊。」小女孩露出吃驚的表情。
「畢竟有好幾十萬里呢。」趙晴摸摸小女孩的頭，露出一抹笑容。
周圍一些孩子聽到交談聲圍聚過來，見趙師姐為人溫柔可親，紛紛出言提問。
「趙師姐，剛剛那位妙玉前輩是誰啊？她怎麼穿著紅衣服啊？」一位小男孩面露疑惑。「宗門其他人好像都是穿青衣的。」
「妙玉前輩啊，她比較特別。」趙晴頓了一頓，斟酌著答道。「她是這次帶隊的雲陽前輩的靈寵，本體是一隻火鸞，之前仙緣大會開場的時候你們應該還見過。」
周圍的孩子們頓時張大了嘴巴，表情獃滯。
「妙，妙玉前輩，她……是那隻大鳥？」
「那，那不是鳳凰嗎？怎麼變成人了？」
「這……」
孩子們感到難以置信，議論紛紛。
「噓。」趙晴對著孩子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好了好了，不聊這個了，妙玉前輩脾氣可不太好。」
趙晴說完，自己按住了自己的嘴巴。
墨塵萬萬沒想到當初引得萬民跪拜的祥瑞存在，此時竟變成一位少女出現在眼前，這修仙世界當真奇妙。
晌午過後，地面上的建築不知不覺消失了，滿眼都是山嶺湖澤。
墨塵房中，三人跪坐床上，趴在窗邊眺望不斷變幻的景色。隨著人跡消亡，身下的山嶺越來越高峻，和上午看到的明顯不同。
遠方突兀出現一片高聳的山脈，橫亘在天地之間。
「是通天嶺！我們馬上就要進入仙界了。」姬雨忽然激動起來。
「啊？」墨塵和蘇雪顏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對姬雨提到的名字無比陌生。「你怎麼知道？」
「越過這通天嶺，後面就是界妖河。」姬雨沒有回答他們，自顧自地敘述起來。「界妖河之後，是一片兇險的蠻荒地帶。龍凰宗所在的萬靈山脈，就在廣闊的大荒那頭。」
巨船衝破一團團濃雲，飛速向南行進。沒過多久，天邊的山嶺就近在眼前。
那片茫茫大山高峻萬分，從半山腰開始就遍覆著皚皚白雪。山頂處滿是凝結的冰川，呼嘯的寒風卷著細碎的雪花吹成泱泱冰霧，穿行在峰谷溝壑之間，勾勒出變幻莫測的軌跡，描摹出亦真亦幻的山形。
之前的山脈，在雲上看來不過是些小土坡，但這綿延無盡的通天嶺，即使在雲端之上，也能深刻感受到它的雄偉巍然。
在這片雪山上空飛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后，前方視界豁然開朗。
通天嶺的另一側宛如斷崖，近乎垂直的山壁一落千丈，戛然而止。這險峻的山勢，僅僅是看著都令人驚心動魄。
這片高絕的峭壁之下，瀰漫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大霧，將一切緊密遮蓋，教人不知其下究竟是地面，亦或是無底的深淵。
「這是界妖河，也叫做瘴江。」姬雨對墨塵和蘇雪顏解釋起來。「瘴江對岸，就是仙人的世界。」
「大荒中所有的妖獸，無一能渡過此江。」姬雨侃侃而談。「要是沒有這條江，我們所在世界根本無法安寧。」
墨塵聽了姬雨的話，細細再看，果然發現有些地方霧氣偶爾被吹散，露出瀲灧的水光。但只是一瞬，又被周邊湧來的濃霧再度覆蓋。
這條大江也不知有多寬，飛了近一刻鐘，還沒見到對岸。
「你們看！那是什麼？」蘇雪顏忽然指向遙遠的天邊。
只見遠方天際，一片通天徹地的幢幢黑影漸漸清晰，隨著飛舟靠近，給人越來越強的壓迫力。
那是一片山，大得教人難以置信。哪怕是方才雄峻的通天嶺，和這些巨山比起來也是小巫見大巫。本來身處雲端的飛舟，此時像是只在半山腰而已。
墨塵忽然感覺自己變重了，緊緊壓著床板，房間中的一切看起來仍舊平衡，但他卻有明顯的傾斜之感。
姬雨、蘇雪顏也和他一樣，三人都連忙抓住窗框。
飛舟一路向上攀升，再度衝破一片濃厚的雲層，重新轉回平穩。
墨塵向後望去，只見遠方的雲海，低矮得宛如平鋪在地面上一樣。
大江這一邊，不論是山嶺，亦或是天空，都更加廣闊高遠。
眾人所在，已非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