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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海晏河清

  聽了方繼藩的話,眾人看著張皇后,頓時踴躍起來,表忠心的時候到了啊。

  於是眾人一時踴躍起來。

  「前幾日,莊子里獵了一頭熊,那熊掌已是取了,不妨請大廚烹飪,進獻宮中……」

  「臣老家有一吃食……」

  眾人七嘴八舌,都在猜測著,什麼東西,能勾起陛下的口欲。

  說到了一半,突然有人道「咦,壽寧候和建昌伯呢……」

  沉默……

  眾人小心翼翼的看著張皇后。

  誰也無法想到,在這個『國難當頭』之際,居然會有一絲滑稽之感。

  ……

  某角落,張延齡快步追上了自己的兄長,他眼睛發紅,吸了吸鼻涕,有些內疚的說道。

  「哥,我覺得我們這樣太吝嗇了,陛下對我們兄弟這樣好,上一次有人彈劾我們,他也只是將我們叫進宮來,一宿不睡,和我們講道理。哥,我們給陛下獻碗粥吧。」

  張鶴齡背著手,削尖的雙肩微微聳動,似乎也到了傷心之處,抬頭,面黃肌瘦的臉看著天上的一輪明月。

  那圓圓的明月,很像一個蒸餅,若是當真是餅,一定……很好吃吧。

  想到這裡,他不禁咽了一口口水,眼角泛著淚花,同樣吸著鼻子,激動而哽咽。

  「你以為我想溜,要怪,就怪這雙腿,這該死的腿不聽使喚,一聽到那些話,便心不由腿……哎……可憐的陛下啊……心好痛。」

  張延齡聽罷,忍不住俯身錘了錘雙腿,也是激動的附和自家兄長。

  「沒錯,都怪這該死的腿,不是東西啊,豬狗不如,真恨不得鋸了它。」

  張延齡徐徐上前,在這漢白玉的勾欄邊,與張鶴齡並肩而立,二人一齊抬頭看月,倆人的目光俱是透著幾分愧意。

  「哥。」

  「嗯?」張鶴齡側眸凝視著張延齡。

  「你真聰明。」

  「……」

  「哥……」

  「嗯?」

  「我餓了,你餓不餓?」

  「……」

  張鶴齡沉默著。

  「哥,你為什麼不說話?」

  「……」

  「哥,你相信鬼嗎?」

  「……」

  「據說宮裡有很多冤死的宮娥,她們會化作厲鬼。」

  「……」張鶴齡打了個寒顫。

  「哥……」

  「住嘴!」

  「噢。」

  …………

  張皇后聽到眾人的話,不禁滿面愁容。

  若不是不得已,這夜裡,實是不會召這麼多臣子來。

  現在陛下茶飯不思,無精打采,御醫那兒,已經發出了警告,非要陛下吃點東西不可。

  否則……

  張皇后嘆了口氣,鳳眸微微一轉,看著一個個邀寵一般,要進獻特產的諸臣,她啟了朱唇,沉吟道「平時,陛下最愛吃本宮所烹飪的臘粥,可現在……他也沒有絲毫的胃口。」

  一下子,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連陛下最愛吃的,都沒有胃口,而且這還是張皇后親自認證,那麼……誰還敢說自己進獻的美食,比張皇后還好。

  劉健已經心急如焚,忍不住道「那麼,臣等只好進內閣,仗義執言,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了。」

  到了這個時候,看來只好動強。

  不吃也得吃。

  張皇后無奈的搖頭,深深嘆了一口氣,才開口說道。

  「看來,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其實,太皇太后與本宮請你們連夜來,也是為了如此。」

  黑暗中,一直沉默的方繼藩突然道「這是心病!」

  一時眾人將注意力轉到了方繼藩的身上。

  不過……這不是廢話嗎?

  這不是心病那又是什麼?

  「或許,臣可以先去看看。」

  「沒有用的。」張皇后苦笑搖頭,深凝著眉頭「該看的,都看了,陛下不發一言。」

  「臣儘力一試吧。」方繼藩還是想爭取這個機會。

  雖然,他內心深處,想將這一切的責任,推給張信的裹腳布,可是……他似乎也明白,好像整件事,和自己有關。

  方繼藩堅持,張皇后也沒在拒絕,而是凝著眉沉默著,沒有說話。

  方繼藩當她是默認了。

  於是上前,朱厚照追上他「本宮和你去。」

  「太子殿下就不要去了,在這兒等著。」

  方繼藩覺得多一個,便是礙手礙腳,人都有心理上的問題,想要讓人打開心防,這人……去的越少越好。

  其實,反而是身邊的至親,反而不適合這個時候出現,因為……方繼藩心知,弘治皇帝是堅強的人,至少他假裝很堅強,是絕不會在自己妻兒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於是,他昂首闊步,也不通報,大喇喇的進了暖閣。

  裡頭有一個小宦官,小心翼翼的跪在角落伺候,方繼藩朝他揮了揮手。

  「你出去,記得,關門。」

  宦官猶豫了片刻,還是乖乖起身。

  弘治皇帝半卧在御案邊,手枕著頭,看得出,他很疲憊,可是……他手裡拿著一本奏疏,油燈冉冉之下,他雖才年過三旬,可雙鬢間,卻已現出了華髮,整個人顯得略微蒼老。

  此刻他皺著眉,一言不發,對外界的事,似乎也不關心。

  只是聚精會神的看著奏疏。

  方繼藩行禮「臣,方繼藩見過陛下。」

  「唔……」

  弘治皇帝只很慵懶的應了一聲,繼續看著手中的奏摺。

  方繼藩笑了笑道「陛下夜這麼深了,還在看奏疏?」

  弘治皇帝沒有理他。

  御案上的奏疏堆砌如山,顯得很雜亂,不過,弘治皇帝的臉色更頹廢。

  方繼藩來到弘治皇帝的跟前,開口說道「陛下日理萬機,實乃臣的楷模。」

  依舊沒有回應。

  這是魔怔了?

  他是皇帝,他要發獃,你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若是方繼藩他爹這樣的話,倒是好辦,找幾個粗壯的漢子將他制住,按在地上,剝光了……不對,是按住他的口,你不想吃,也逼你吃不可。

  方繼藩心裡想,給皇帝治病,粗暴顯然是不可能的,這是手藝活啊。

  「那麼,陛下……臣告退了。」

  案牘之後,沒有任何反應。

  就好似是陌生人,弘治皇帝懶得搭理他。

  方繼藩心裡感慨,張皇后與陛下如此的情分,想來,早已在陛下面前哭過,陛下依舊還是這個樣子,由此可見,自己這點小把戲,是不可能引起弘治皇帝絲毫的興趣的。

  想了想,方繼藩見得這樣不行,還是得另想辦法,靈光一閃,他便有了主意。

  「陛下,現在一定灰心冷意吧。」他狀著膽子開口。

  見弘治皇帝沒有絲毫反應,方繼藩索性看開了,跪坐在地上,雙目有神。

  「陛下克繼大統時,一定是意氣風發,定是在想,你一定不會和先皇帝一樣,你要做一個聖明的天子,要扭轉乾坤,使天下人都能受到你的恩惠,陛下想要締造的,是一個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而事實上,陛下是這樣想,也是這樣做的,這十三年來,陛下沒有一日,不是殫精竭慮,臣在宮外,聽說陛下每日處理軍政事務,需七八個時辰,每日睡覺的時間,不過兩三個時辰而已。陛下不愛美色,不貪戀美玉,不尚華服,這一輩子,更沒有嬉戲娛樂,歷朝歷代的天子,能和陛下相比擬的,也不過是太祖高皇帝而已。」

  這是實話,弘治皇帝是個工作狂人,別人三日一朝,他主動要求一日兩朝,從睜開眼睛開始,便是批閱奏疏,召各種大臣來商討各種的事,深更半夜,也不肯停止。

  他不愛美色,於是後宮中沒有一個嬪妃;他崇尚節儉,在宮中以身作則,讓皇后親自去織布,他裁撤了宮中大量的供奉和宮娥,將她們打發出去。

  方繼藩心裡想,這種人通常都屬於狠人,歷史上也並非沒有這樣的皇帝,可這樣嚴格要求自己的皇帝,同樣也會用更嚴格的標準去要求別人。

  偏偏,弘治皇帝嚴格要求了自己,竟對身邊的人,極為寬厚。

  這……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

  方繼藩摸著自己良心說,倘若自己做了皇帝,這皇帝做成了弘治皇帝這種累成狗的樣子,他就恨不得提著鞭子將身邊人一個個抽撻個遍,大爺我累成狗,你們這樣清閑?

  方繼藩見弘治皇帝無動於衷,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陛下這一生,唯一自傲的,就是革除了許許多多的弊政,就是天下雖是多災多難,卻是大體承平。陛下一定在想,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這一生,陛下如這燭火一般,燃燒了自己,卻總算,使這天下的許多可憐人,安居樂業。」

  「可是,西山一行。卻讓陛下看到了許許多多的王三,陛下方才知道,原來……這盛世江山,並不如陛下想象的那樣,陛下再如何殫精竭慮,可依舊,天下還有的是餓殍,有的是王三這樣的人,他們只有一個茅草屋,便知足了,有一口飯吃,便要歌頌陛下的恩德。陛下方才想到,原來陛下的一切努力,其實……也不過如此,陛下忙碌了一生,也辛勞了半生,換來的,根本不是海晏河清,所謂的太平盛世,更是可笑之至。」

  說到此處,那半卧在案后的弘治皇帝,雖依舊是側臉一動不動的看著手裡端著的奏疏,只是那眼角,卻有一滴晶瑩的淚水滑落下來。

  他板著臉,依然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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