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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功在社稷

  朱厚照一見到弘治皇帝拉下臉,便已嚇尿了,忙是結結巴巴的道「不,不是……是兒臣去了西山煤礦,親眼目睹了那些衣衫襤褸的礦工,方才知道,原來百姓們竟是如此困苦,對他們而言,原來他們所求的,不過是一口飽飯而已,兒臣才在想,書里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原來並不只是一句話這樣簡單,而是百姓們若是活不下去了,便能覆舟,可假使令他們可以不必挨餓,不必受凍,他們便能載舟。對許多人而言,能活下去,已是上天的恩賜了,只這小小的渴求,若是能滿足他們,便可使他們對朝廷,對父皇,感恩戴德。兒臣這幾日,都在琢磨著這件事,原來小民們所求的,竟只是這樣的簡單,可即便這樣簡單的事,歷朝歷代的皇帝,竟也不肯去做,以至流民四起,烽火不斷,最終丟了江山,兒臣的心……心裡……」

  弘治皇帝已經徹底的震撼了。

  劉健更是面上充血一般,臉紅到了耳根。

  謝遷瞪大眼睛,如怪物一般的看著朱厚照。

  而即便是深藏不露的李東陽,竟也臉色驟變。

  方繼藩無言,感覺自己被坑了,去西山煤礦的事,可是偷偷溜去的,這下,全抖出來了。

  不過……太子殿下竟能明白這個道理,想來是因為在西山煤礦時,那些感恩戴德的礦工在太子殿下的心裡,埋下了一顆種子,素來養在深宮衣食無憂的朱厚照,在體驗到了民間疾苦,終於有了觸動。

  朱厚照很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弘治皇帝一眼,他有點兒心虛,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對不對,會不會挨揍。

  可他這一頓的功夫,弘治皇帝卻是胸膛起伏,厲聲催促道「繼續說下去。」

  朱厚照嚇得兩腿發軟,忙是結結巴巴的繼續道「兒臣的心裡,實在為那些亡國之君不齒,他們關起門來,酒池肉林,卻根本無從看到,路邊上有多少的凍死骨,百姓們困苦到了何等的地步,兒臣以往聽師傅們授課,他們總是說,歷朝歷代的暴君,是如何的暴虐,直到現在,兒臣方才明白,他們亡天下,實是咎由自取……」

  弘治皇帝只是胸膛起伏,竟是一口氣都沒有出,他不可思議的瞪著朱厚照,竟覺得腦子嗡嗡的響。

  朱厚照不敢抬頭去看父皇,其實這都是自去西山煤礦之後,自己胡思亂想出來的東西,當然,從前填鴨式的教育,雖然都被朱厚照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卻總有一些詞句,留在他的心底,這些枯燥無味的東西,卻又因為他所見所聞,竟開始相互印證起來。

  朱厚照正色道「所以兒臣斷言,只要朝廷盡心按著方繼藩的方法去改土歸流,使土人們能夠相信,沒有了土司,他們的日子可以過的更好,只要他們能相信這一點,而朝廷,同樣可以做到這一點,那麼改土歸流,勢必成功,兒臣敢為之擔保。」

  弘治皇帝竟是下意識的後退一步,誰料這身後,便是一個宮燈的燈架子。

  這雕花縷空的燈架啪的一下歪倒在地,將上頭的煙罩摔了個粉碎。

  一旁的小宦官一見,忙是彎腰要上前去收拾。

  弘治皇帝突然道「不要動!」

  他臉色說不出的古怪。

  可他的心情,卻有一種奔放的感覺,他忍不住想要放聲大笑,可還得儘力忍著,至於錢鉞的被害,至於米魯的叛亂,這區區的小事,又有什麼關係呢?大明王朝,不會因為一個土司作亂就亡了社稷,大明朝的一切希望都在皇帝身上,也都在未來的皇帝的身上。

  天下的權柄,集於一身,萬千的臣民,生死榮辱也只維繫於一人。

  他最憂心和顧慮的事,便是太子。

  發生了叛亂,可以進剿;有了災情,可以賑濟;為政有什麼疏失,可以去改正。太子若是不堪為人君,這才是真正令人擔憂的事啊。

  兒子……長大了。

  弘治皇帝眼裡,竟是有些濕潤了。

  此刻的他,不像一個皇帝,卻是一個活生生的父親,一個欣慰無比的父親。

  他深吸了一口氣,雖是激動無比,卻完全不敢表露出來,他生怕自己的狂喜,讓太子得意忘形。

  棍棒底下出孝子。

  於是,他不得不儘力使自己顯得嚴厲一下。

  「說錯了嗎?」朱厚照一看眼色不對,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心裡發虛,忙道「兒臣……兒臣……」他本想說兒臣萬死。

  弘治皇帝卻是用儘力平和的聲音打斷他,雖然這平和的聲音有些顫抖「你還去西山煤礦了?」

  朱厚照臉色驟然變了,突然想給自己一個耳光,我是豬啊我,他聳拉著腦袋「是……是……」

  弘治皇帝淡淡的道「誰和你一道去的?」說話的時候,弘治皇帝看向方繼藩,目中帶著別有深意的意味。

  朱厚照立即道「兒臣自己一人去的,沒有別人……呃……其實也是有的……兒臣帶了伴伴劉瑾,還有……張永、谷大用、馬永成、丘聚、羅祥、魏彬、高鳳人等……」

  也幸好劉瑾這些人不在此,否則估摸著要嚇得暈過去,這也算是將詹事府上下人等,一網打盡了。

  不過……朱厚照還算義氣,居然沒把方繼藩給招供出來。

  可見對方繼藩而言,這朋友……沒白交。

  弘治皇帝眯著眼,深邃的目光中,卻更是意味深長,他的目光與劉健等人相互對視一眼,接著慢悠悠的道「只有這些人?」

  朱厚照毫不猶豫的道「兒臣是個有誠信的人,怎麼會睜著眼說瞎話?」

  「……」方繼藩忍不住想要撫摸自己額頭,太子殿下倒是顯得頗有幾分義氣,可是……哎……

  方繼藩咳嗽一聲「呃……其實還有微臣。」

  認了吧,皇帝又不是傻子,何況劉健、謝遷、李東陽,這三位大學士,哪一個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說實話,方繼藩連眼睛都不敢跟他們對視,總害怕自己的心思,被他們這洞若觀火的眼睛看的個徹徹底底。

  朱厚照頓時尷尬了,很懵逼的樣子。

  弘治皇帝眼裡竟是掠過了一絲笑意,隨即,看了朱厚照一眼「不可有下次了。」

  嗯?

  這棒子都高高的舉了起來,朱厚照顯得很意外,居然只輕輕的落下,一句不可有下次,對自己而言,不擺明著是說,下次還有偷偷溜去詹事府的機會嗎?

  弘治皇帝旋即又看了方繼藩一眼,道「方繼藩。」

  弘治皇帝和顏悅色、如沐春風。

  方繼藩道「臣在。」

  此刻,誰也猜不透弘治皇帝的內心,他只稍一沉吟「卿家提前預警,功在社稷,錢鉞之事,朕悔不聽卿家之言,即日你,你在詹事府,陪太子讀書吧。」

  劉健三人面色一凜,立即明白了弘治皇帝的心思。

  方繼藩……是真正有才的,這等才華,和尋常的八股文章不同,就比如改土歸流,比如對錢鉞的分析和建言,現在事後想來,方繼藩確實有一種非同凡響的才能。

  當然,這顯然還不是最重要的。

  劉健捋須,面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因為他很清楚,陛下的這個決斷,根源並不只錢鉞和改土歸流之事,而在於太子今日的這一席話,自方繼藩入了詹事府,太子和以往,確實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太子乃是國本,至關重要。

  陛下命方繼藩陪太子讀書,其心思,自然也就不言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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