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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同道攻殺自有度

  這一年初冬的川南格外寒冷,一片片殘葉在風中離散,一簇簇枯草在路邊垂頭,整個大地沒有靈動的生氣,只有暮靄來臨前的無助和嘆息。

  大地簫瑟、萬物肅寂,讓彤弓等人的心情也更加的沉重和複雜。

  「駕!」

  彤弓大力拍馬向前奔去,也許只有這樣的縱情狂奔,才能攪動這片沉寂無聲的大地,才能讓翻江倒海的心緒得以平靜。

  傍晚時分,彤弓等人到達安家寨碼頭,江邊有一處十分明顯的客棧酒樓,彤弓等人走進客棧,叫小二隨便上了幾道特色小菜,分別是水煮牛肉、冬筍老鵝、醬悶雜魚和油潑黃鱔。

  酒菜上來之後,彤弓等人借酒消愁,一句話沒說就連幹了三碗,期間只是互相碰了一下碗邊兒。

  李麟兒喝道興起處,大聲召喚店家拿酒,卻被楊傲攔下道:「不要再喝了!安家寨是金沙幫的地盤,大當家安開疆就死在漁門鎮,我們要時刻保持清醒,明天早上務必離開這裡。」

  「明天早上我們去哪?不行就回雲龍寺吧,五哥是不是已經回去了?」李麟兒提到那孤鷹,讓大家的心情更加的沉重和難受。

  「關了二十年,出來就不能再回去了!孤鷹不知現在何處,但他肯定不會再回去了。」彤弓說完又倒了一碗酒。

  「該來總會來,北上莫徘徊。我們就沿江北上,到戰事最激烈、百姓最凄苦的地方去看看,不把這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都嘗盡了,又如何能悟透這其中的道理。」楊傲說完抿了一口酒。

  「血祭開始,血祭結束!大哥還記得和我說過的這句話嗎?我現在好像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只是不知道我在哪裡結束?」苗雨魂說完盯著楊傲等待答案。

  「天地無常,我又怎麼能夠知曉?」

  楊傲說完看向苗雨魂繼續道:「事不臨頭,猜之不透,得悟之時,卻已結束。所以,人有常悔,事無常安,眾生皆苦而已!」

  「大哥說話,一向難懂,好像什麼都說了,又好像什麼也沒說,我們若無力改變什麼,又何必去那艱險之處走這一遭呢?」苗雨魂搖頭苦笑,眼神茫然。

  「我們的價值就是要喚醒沉睡的良知,雖然現在還沒有做好,但還是要確立這種目標和擔當,這才能讓生命充滿意義和價值。這個價值不再是自己的榮光,而是人心回歸的力量,這個力量不但將改變一個人、兩個人,而是一個民族、一個時代!我們有此擔當便再無艱險、再無仇怨、再無得失之憂患……」楊傲認真闡釋著自己的理想和信念。

  「你現在還信嗎?」彤弓打斷了楊傲的闡述。

  「我信!而且我覺得你能將這個價值放大!」楊傲目光如炬的盯著彤弓。

  「我?呵呵!如果忠義門不解散,或許還可以。可現在,我再次感到了艱險、感到了仇怨、感到了得失、更感到了無助!一個個親人和百姓在我們面前慘死,我們改變了什麼?我們能改變什麼?我們的力量和價值在哪裡?無非是自欺欺人罷了!」

  彤弓說完一飲而盡。

  「沒有我們,漁門鎮的數萬百姓早已慘遭荼毒;沒有我們,漁門鎮的人心又怎能回歸?像宋大權這樣的坊民又怎能當得了知鎮?這些改變如能放大,就足以改變一個時代。當今的大宋朝,不就是一個放大版的漁門鎮嗎?我們的努力不是要推翻它,而是通過改變人心來改變它,這就是當年北逐師父解散忠義門的原因,他不想用忠義門的力量推翻天下,而是要用忠義的精神改變這個時代。」

  楊傲說完就趴倒在桌子上。

  裴大名見狀起身去扶楊傲,準備回客房休息。

  「不用扶他,他一會兒還能起來!」彤弓說著又給大家倒了一碗酒。

  「大哥喝酒和他說話一樣,摸不到底。」李麟兒笑著看向裴大名和苗雨魂。

  二人搖頭不語,舉碗相碰。

  「獨飲濁酒,斟酌幾許情仇,傾生一醉,笑忘生死方休!」

  眾人正喝著,楊傲突然起來喊一嗓子,喊完幹了一口酒又倒了下去。

  「沒事!一會兒還能醒過來,一般都是三個回合。」

  彤弓說著舉起酒碗。

  幾人又喝了一會兒,楊傲突然又抬起頭,盯著彤弓說道:「孤鷹咱仨從小一起長大,你豪放,我內斂,孤鷹居中,我看似離佛最近,實則最遠,你看似離魔最近,其實離佛更近,成佛只在一瞬之間!」

  說完又倒了下去。

  彤弓獃獃的看了楊傲半晌道:「滿嘴胡話,扶他回去吧,不能起來了!」

  「他說的不是胡話,他的信念確實能夠影響我們的存在,也許也能影響其他人的存在,也許我們現在的這個世界,就是這些偉大的靈魂共同作用的結果,我們沒能參與其中,說明我們的信念還不夠強大,總有一天,我們也能成為創造這個世界的偉大念力中的一部分。」李麟兒目光明亮,似乎已變成另外一個人。

  「你沒喝多吧?」彤弓不敢相信的看著李麟兒。

  「我本不在,焉能喝多?」李麟兒端著酒碗搖搖晃晃的說道。

  「什麼不在?你喝多了!」裴大名端著酒碗指著李麟兒說道。

  「你不知道!有些人一直存在,但你卻看不見!有些人本就不存在,但你卻能看見!我就是那個不存在的人!哈哈哈哈!」李麟兒說完化作一道白影兒,坐在了通往二樓的樓梯上。

  「說的什麼胡話?他喝多了,肯定是喝多了!」裴大名莫名其妙的說道。

  「都別喝了,扶他們回去吧!」彤弓說完拉起楊傲。

  客棧看著不大,裡面卻別有洞天,店家帶著幾人在二樓七拐八拐,經過一個窄窄的長廊后豁然開朗,一排排寬大的客房陳列眼前。

  「今天不能撞樹上吧?」彤弓進客房的時看了一眼李麟兒。

  「不能不能!這裡沒樹,再說今天也沒喝多!」李麟兒說著把手中的長簫轉的飛快。

  「晚上機靈點,你速度快,有什麼風吹草動保護好大哥。」彤弓故意壓低聲音道。

  「明白!」李麟兒給了彤弓一個放心的眼神,扶著楊傲進了客房。

  彤弓的擔心不無道理,這裡是金沙幫的地盤,安家寨大當家安開疆雖然是南永忠所殺,但在金沙幫的眼裡,應該是彤弓和南永忠合力擊殺。

  金沙幫的教義是有恩必償、有仇必報,所以自己此行無異於羊入虎口,彤弓故意在客棧做出喝多的樣子,因為他斷定金沙幫如要報仇,今夜偷襲是最好的機會,他猜想李麟兒也應該是故意裝多。

  但,其實不是!

  彤弓一夜保持警惕,但他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整夜出奇的平靜,只感覺客棧在風中有些搖曳。

  窗外泛白時,彤弓從床上爬起來,以他的功力,可以明顯感到整個客房都在移動,彤弓心想大事不妙,旋即衝出客房,眼前的景象卻讓他驚呆了。

  整個客房已在江中,自己正在一艘快速行進的三層大船上,原來昨晚在客棧二樓七拐八拐就是為了引他們到船上,那個窄窄的長廊就是連接客棧和大船的長橋。

  這樣的操作究竟是何用意?彤弓一時摸不著頭腦,這時他看到楊傲已然站在了船頭,估計是剛剛吐完,一臉疲憊。

  彤弓向船頭走過去,就聽到楊傲在迎風感嘆:

  「夜沉夢微酣,

  樹靜雪輕旋。

  遠山異鄉客,

  臨江各悲歡。

  天地同覆載,

  葉落根脈纏。

  迎風聞冷氣,

  何懼此中寒。」

  彤弓走到楊傲旁邊,金沙江兩岸的風景和楊傲的詩也讓他有感而發,遂張口附和道:

  「荒原藏碩鼠,

  冷空大雕盤。

  餘暉非落日,

  彤雲暫時瞞。

  此刻預挽弓,

  一消萬敵煩。

  我知兄弟心,

  風起必回還!」

  楊傲聽後轉頭看向彤弓道:「想孤鷹了?」

  「我總覺得他會回來的,昨晚夢見他了。」彤弓說完看向遠方,滾滾江水奔騰不息。

  「看來我們已經上了金沙幫的船了!」

  楊傲笑了笑,慢悠悠的說道:「本來也是要北上,正好順路,就算是我們欠金沙幫的一個人情吧!」

  「這個人情怕是不好還吧?」彤弓面帶疑慮的說。

  「既然要走水路,就越不過金沙幫,這個人情遲早要還!讓他們自己找一個可以一筆還清的地方也好,免的麻煩!」

  楊傲顯然已經猜到了對方的意圖。

  「一筆還清?難不成要將我們沉船江中?」彤弓搖頭苦笑道。

  「昨夜沒有偷襲,今日自不會沉船,估計是想讓我們死個明白。」

  楊傲仰天嘆息一聲繼續道:「唉!也許這就是金沙幫的行事風格吧!」

  「那我倒挺喜歡這個風格,光明正大總比偷偷摸摸要好,既然已經上了賊船,我們就等著賊來吧!」

  彤弓剛說完就看見李麟兒抓了一個船夫走了過來。

  「大哥、二哥,這條船上都是金沙幫的人,我已經摸了一個遍,抓了一個小廝,嘴硬的很!」船夫鼻青臉腫,顯然是剛被李麟兒打過。

  「鬆開他!」彤弓看著船夫說道。

  李麟兒聞言拔出堵在船夫嘴裡的棉布,向前一推,船夫踉踉蹌蹌的站到了彤弓的面前。

  彤弓立即拱手抱拳道:「我這兄弟年少魯莽,多有得罪了!」

  「哼!無妨,很快我就會加倍償還給他!」船夫一臉的不屑和自信。

  「昨夜我等已是貴幫囊中之物,為何不趁夜取之?」彤弓有意引出金沙幫的真實意圖。

  「趁夜取之?哼!真是可笑,我金沙幫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有恩必償,有仇必報,要取爾等性命何須趁夜!」船夫說完一臉的蔑視。

  彤弓微微一笑轉身面向江面說道:「我與貴幫安大當家有一面之緣,只可惜誤會未解,便已喋血,徒留無限遺憾!」

  「哼哼!爾等淫賊,竟能說出如此無恥之言,奪妻之恨,滅寨之仇,現在可以報了!」船夫說著指向前方。

  彤弓等人轉頭看去,只見前方江面上出現兩艘一樣的大船,似乎已經在此恭候多時。

  隨著船體的慢慢靠近,兩艘大船逐漸將彤弓等人所在的船夾在了中間。

  只見兩船船首各站1人,皆身披斗篷,顯然是各船首領。

  待彤弓等人的船駛入中間,左船船首之人率先發話道:「在下金沙幫李家寨大當家李聰陽,安大當家是被紅衣人所殺,應該就是你吧?」

  彤弓看向李聰陽,李聰陽個子不高,身體敦厚,手拿一隻鐵鎚,眼睛很小卻射出一道凌厲的殺氣。

  「安大當家豪氣干雲,我與他交手純屬誤會,他是被叛軍南永忠暗中偷襲所殺,並非死於我手。」

  彤弓誠意滿滿的看向李聰陽。

  「哼!我平生最恨你這種巧舌如簧的無恥小人,還是少說廢話,準備受死吧!」李聰陽說完飛身而起,一躍跨越兩船,一錘砸向彤弓。

  李聰陽短小粗胖,不想身手卻如此敏捷,三層船頭空間不大,現已站了四人,彤弓沒有迴旋的餘地,只能舉杖抗住李聰陽的這一錘。

  「咣!」

  一聲巨響,彤弓昨夜不曾睡好,身體尚未恢復到滿血狀態,這一錘加帶著李聰陽的身體重量,實在承接不住,彤弓兩手發麻,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直接從三層船頭翻了下去。

  「彤弓!」楊傲「噌」的拔出了青罡劍。

  「大哥!」李麟兒飛身跳了下去。

  「鼠輩不堪一擊!」李聰陽舉著大鎚威風凜凜,可馬上就滿眼驚懼,他看見一縷紅衣飄搖而上。

  彤弓翻身跌落之後踩在了二層的船舷,觸舷之時已經發力,跌落和騰起的轉換隻在一瞬之間,騰起之後抓著三層的船舷翻身而上,借著翻身而上的勢能,將全身力量灌注在杖頭,凌空向李聰陽砸去。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特別是最後的一砸,幾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李聰陽甚為吃驚,所能用的招數和彤弓一樣,唯有舉錘硬擋。

  「咣!」

  一聲巨響,李聰陽實在承接不住這千鈞之力,雙腿一軟,跌倒在地,撞碎了三層的護舷,口中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這一擊,站在旁邊的船員小廝也是吃驚不小,李聰陽倒下后,趕緊跑過去扶起李聰陽,向下層走去。

  彤弓的這一漂亮反擊,右船船首之人看的十分真切。

  「好身手!」右船船首之人說完就飛身而起,落在了彤弓所在大船三層客房的房頂上。

  只見這人膚白面美,黑色斗篷獵獵作響,手拿武器與李麟兒十分相似,竟是一支純鋼長笛。

  「在下吳家寨大當家吳冰,前來討教!」吳冰說完飛身而下。

  「我來!」李麟兒話到人到,從二層飛身而上,直奔吳冰殺去,二人一簫一笛,飛身纏鬥,腳下所站均是船舷護欄、房脊帆頭,無一平地,可見二人輕功何等了得。

  吳冰頻頻移位,李麟兒次次撲空又如影隨形,吳冰從未見過如此敏捷之人,心中大驚,幾個回合下來,仗著自己的絕世輕功,雖沒有吃虧,但已知無法取勝對方,再打下去,恐顏面難保,遂飛身返回右船。

  「跑什麼?打呀!」李麟兒對著吳冰大喊一聲。

  吳冰站在船頭,抱笛閉目,黑色斗篷獵獵作響,一言不發。

  這時前方又出現四艘大船,兩兩并行將彤弓所在大船夾在中間,李聰陽和吳冰的兩船向後面退去。

  「如此身手,不濟世救民,卻霸人妻、占人財、滅人寨,不知出自哪個邪門?是時候清理了!」

  說話之人坐在和彤弓等人並排行駛的左船船首,頭戴一個蓑笠,手拿一個釣竿,正在江中垂釣。

  「事有誤會,我們也是被人陷害,休要再血口噴人!」苗雨魂和裴大名聽到打鬥聲早都聚在了三層船首,聽到霸人妻的話,苗雨魂就氣不打一處來,思前想後,這肯定是一個大大的圈套,一個永遠也解釋不清的圈套。

  「誤會?哈哈哈哈!」垂釣之人說著站起身來,此人足有兩米之高,戴著蓑笠看不清面容,但轉頭看過來的眼神卻甚是凌厲,一看便知是內功奇高之人。

  「在下孫家寨大當家孫鵬程,初次見面未備薄禮,這條專吃死屍的惡鯰,送你了!」

  孫鵬程說完抽起釣竿,將一條足有一米長的巨大黑鯰摔砸過來。

  苗雨魂抽出幽蘭劍橫劈過去,將黑鯰一劈兩半,不想黑鯰肚中卻甩出一股腥臭的黑湯,苗雨魂大吃一驚,卻已無法躲避。

  李麟兒閃電般抓起剛剛李聰陽丟在地上的斗篷罩到苗雨魂的頭上,雖然避過一劫,但也濺了一身腥臭,眾人尚在驚魂未定之時,孫鵬程將釣鉤上的半條黑鯰又甩砸過來。

  彤弓等人齊齊分身而下,跳到了一層的甲板上,與孫鵬程平視而立,孫鵬程的魚鉤再次飛來,苗雨魂用幽蘭劍纏住魚線,攔腰斬斷。

  但孫鵬程的魚竿就是他的武器,可長可短,雨點般向彤弓等人砸來,彤弓等人的武器觸及不到孫鵬程,如果不飛身過去,只能是被動挨打的份兒,雖能抵擋,但卻十分狼狽。

  正在孫鵬程得意之時,苗雨魂無奈擲出了散手蝴蝶鏢,孫鵬程雖猝不及防之下,但已摘下蓑笠做為護盾,兩船的巨大間隔給了孫鵬程反應時間,如是近身肉搏,恐已中鏢倒下。

  孫鵬程用蓑笠打飛蝴蝶鏢后慢慢戴上,收回釣竿,又用斗篷護住身體,顯然是已經受傷了,只是不想讓人看見。

  孫鵬程一個手勢,所在大船向後退去,前船開始與彤弓等人并行。

  原來這些人並不想集體圍攻,而是一對一的比拼,並且認賭服輸,絕不以死相搏,這等胸懷和境界讓彤弓等人看了也不得不暗暗佩服。

  其實彤弓等人和金沙幫幫眾都是重信忠義的同道中人,只是受了李海雕的挑撥之計,才要互相攻伐,但交手之後彼此都有惺惺相惜之感,所以便網開一面,點到為止。

  但冤家宜結不宜解!這一場被李海雕精心設計的仇怨總要有一個了結。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恐怕沒有第二種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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