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兄弟歃血酒杯碎
早上的清風總是那麼溫柔,讓湖面盪起的波紋也十分的舒緩,幾隻野鴨在湖面上慢慢的划行,不停的扭動脖子,隨時警惕可能到來的危險。
那孤鷹站在湖邊,紫衣長發隨風擺動,給湖邊的景色又增添了一分神秘和靈動。
苗雨魂默默的站在那孤鷹身後,心裡覺得無比愧疚。
因為眼前的這個人曾不止一次的拼了命救他們,可他卻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那孤鷹此刻所有的情感和喜樂,都像斷了線的風箏,隨著這人間的無奈,落地、撕裂,無人聽得見他歇斯底里的呼喊,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呼喊。
他平靜的站在湖邊,望著煙波浩渺的左所海子湖,不知在想什麼。
「唉!」苗雨魂嘆息一聲,抬頭看向遠方,想起以前苗寨的幸福生活,短短一個多月,人生境遇竟發生了如此大的轉變,不得不讓人惆悵滿懷。
「撲稜稜!」一群野鴨不知因何受驚飛起!
苗雨魂看著越飛越小的野鴨,想想當下自己無家可歸的絕望境遇,真想大哭一場!
他覺得自己對不起苗寨老小,對不起捨命相救的這些義士,對不起阿爹苗不祿,更對起妹妹苗雨蝶,他覺得自己簡直一無是處,一個對自己失望的男人就是對人生最大的絕望。
「如果能一死了之就好了!下輩子就當這湖中的一隻飛鴨,遠離這人世間的煩惱!」
苗雨魂說完,那孤鷹在苗雨魂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絕然赴死的堅定,那種堅定,讓看到的人也能感受到一種絕望。
「你死了,你愛的人還活著,她們還要承受你的死所帶給她們的無盡的痛苦!」
那孤鷹說完轉身背對著苗雨魂繼續說道:「人最大的痛苦有時候並不是自己本身的痛苦,而是知道了你所愛的人因為你而痛苦,自己卻無能為力,那才是真正撕心裂肺的痛苦!男人的死,並不是一種解脫,而是一種不敢面對現實的逃避。」
「我也不想逃避啊!阿爹囑咐的任務還沒有完成,自己最親的人還在飽受煎熬,我怎麼有臉去死?」苗雨魂痛苦的低下了頭。
「保護不了自己所愛的人,就要去承受自己所愛之人遭受痛苦給自己的反傷,只可惜這樣的痛苦無法分擔和替代,只能蔓延和倍增,如果只有一方死去才能消解,我倒是希望我們所愛的人先死,這樣就可以讓我們去承受失去所愛之人的痛苦。反之,如果我們先死,讓她們去承擔失去我們的痛苦,那我們的痛苦就會無限加倍,雖死也不能瞑目了。」
那孤鷹說完,苗雨魂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不知是那孤鷹說的太殘忍,還是自己早已理解了這樣的無奈。
「人生很短暫,又何須為幸福而隱忍?世界很開闊,又何必局限於一時一地?」
那孤鷹和苗雨魂聞聲同時回頭,卻看見楊傲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
「還請先生指點迷津!」苗雨魂誠懇的抱拳說道。
楊傲踱步走向湖邊,語氣平靜的道:「這個世界到處都充滿了不公和無奈,可我們卻無力去改變世事的走向,我們能改變的只有自己!自己的內心而已!」
「只改變內心?難道就是要讓我們去平靜的承受一切不公和無奈?大度的原諒一切罪惡和苦難嗎?」苗雨魂有些不服氣不甘心的說道。
「不是忍受,而是放下!改變內心,便能改變天下!」楊傲依然平靜的望向遠方。
「我不明白!我一個人放下和改變天下有什麼關係?」苗雨魂怨忿的說道。
「不明白說明你還沒能做到放下,總想著去改變天下,往往就會適得其反,心門不開,終究是凡塵一粒,心門一開,才能成為無限造物的力量。」
「用心造物?」苗雨魂越聽越糊塗。
「念力所及之處,宇宙才能無限恆生,所以萬物無限,是因念力無限,若非心造,何來無限?」楊傲說完自己也搖了搖頭,不知是何意思。
「可念力何來?難不成會發自我心?」苗雨魂十分不解的問道。
「你若糾結於此,就是凡塵一粒,你若放下,便可融入無限寰宇,念力之中,自有你心。」
楊傲說完,苗雨魂更加迷惑,但轉而又反問道:「那你和彤弓師叔放下了嗎?」
「我們?」楊傲長吁一口氣,繼續道:「北逐師父都沒能放下,我等又怎能做到?」
「你們都做不到,又何以要求我們去做?」
「人人皆可渡人,人人皆可被渡,浩劫過後,轉身即悟!何言做不到?機緣未到而已!」楊傲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苗雨魂,似乎還有話要說,但卻沒有說出。
苗雨魂似乎也覺察到了楊傲的話中之意,只是楊傲沒再繼續說下去,自己再問也不知該從何處張口,遂沉默片刻后又回到彤弓的話題問道:「彤弓師叔深山禁足二十年,此刻難道還不算浩劫過後嗎?」
楊傲聽后微笑著搖了搖頭。
苗雨魂見狀繼續追問道:「這都不算,那還能有什麼浩劫可歷?」
「彤弓生性狂放,佛魔一體,16歲便主掌道義堂,他想改變這個世界的不公,到處行俠仗義,打抱不平,可天下不公之事太多,他以一個武夫的方式又能解決多少呢?」
「可解決一點總比什麼也不做強啊?彤弓師叔為什麼要閉關不出呢?」苗雨魂緊接著問道。
「這就說來話長了,當年彤弓在大理劍川郡,為程、馬兩家的紛爭挺身而出,當時程家在朝廷幾代為官,勢力龐大,經常欺辱馬家,可馬家卻一直忍讓,這倒也相安無事。
有一天,程家的小兒子程強去偷摘隔壁馬家的雪桃,被馬家的狗吠叫著咬出,程強勃然大怒,便找來家丁要去馬家將狗打死,馬家老太和這條狗相依為命,遂捨命相護,卻被眾家丁打倒在地。」
「恰巧彤弓此時路過,一問之下怒火中燒,便讓程強向馬老太道歉,馬老太不想惹事,就說算了,只要狗沒被打死就行了。可彤弓執意不肯,非逼著程強道歉,彤弓本以為幫馬家找回了公平,但剛走出馬家,程強就跑回去當著馬老太的面將狗打死,馬老太心痛無比,嚎啕大哭。」
「彤弓聽到哭聲后又折返回去,看到這個場景,立即出手教訓了程強,並讓其賠償,馬老太知道賠償后程強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便求彤弓就此算了。但彤弓覺得老太太可憐,也覺得就此算了太過不公,非逼著程強賠了10兩銀子。」
「不想當天夜裡,程強帶人去馬家要銀子,看見馬老太的小孫女正欲脫衣睡覺,遂起了歹意,竟當著馬老太的面將其未滿8歲的小孫女糟蹋了,馬老太拚命反抗,卻被活活打死。」
「第二天,馬家兒子馬奎和媳婦從僱主家趕回來,程強給了馬奎50兩銀子了事,馬奎知道鬥不過程家,也就只好認了。本來這事也就此了結了,可後來彤弓知道了,覺得不公平,非要一命還一命,拉著馬奎把程強告到了官府。」
「可官府都是程家的人,硬生生判成是馬奎兩口子為了佔有馬老太手中的10兩銀子,殺了自己的母親,馬奎兩口子為此被押入大牢。彤弓聽后怒不可遏,夜裡抓了縣令責打一番,縣令也知理虧,同意翻案放人,但不同意抓程強,想就此模糊了事。」
「可彤弓不肯,非逼著縣令抓了程強,還馬家一個公道!程強的大哥程能乃是劍川郡制置使,聽說之後立即帶兵回去,不但放了程強,還帶兵殺到馬家,當著馬奎的面將馬奎的媳婦活活糟蹋致死,又將馬奎父女抓到程家,讓馬奎為奴,讓8歲的女兒為婢,每日凌辱不斷。」
「彤弓知道后更是火冒三丈,立即帶著道義衛去程家救馬奎父女,與程能的府兵發生激戰,混戰中馬奎被亂刀砍死,馬奎的女兒也被程能抓住要挾,彤弓不肯就範,程能當著彤弓的面殺了馬奎的女兒,彤弓憤怒至極,走火入魔,大開殺戒,三百府兵無一活口,程家上下77口也被誅殺殆盡,老人孩子亦未能倖免。」
「滅門對滅門,才算公平!也許這就是當時彤弓的心情。」那孤鷹面無表情的說道。
「唉!」苗雨魂聽后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本來只是死一條狗的事,最後卻鬧得兩家滅門,數百人無辜慘死!」楊傲無奈的搖了搖頭。
「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彤弓師叔維護公平正義的本身並沒有錯!」苗雨魂堅定的說道。
楊傲拂塵一抖,目視前方道:「天地萬物各有機緣,貧富強弱自有均衡。見死不救當然不是忠義之道,但出手中止了這個過程便已盡緣,如再強行加入弱勢的一方去強求公平,就打破了原有的平衡,自然要適得其反!」
「但這個平衡的『度』!天下又有幾人能夠把握的住呢?」那孤鷹依舊面無表情的說道。
「這個『度』沒人能把握的住,因為一『把握』就錯了!這個『度』只能用發自心底的善念去感知,心體純凈,不被外物所惑,才能感知到這個平衡處!」楊傲心平氣和的說道。
「紅塵都是帶罪客,凈土皆是致良知。放下過往絕慾念,洞開心門渡愚痴。」
苗雨魂吟誦完看著楊傲道:「彤弓師叔寫這首詩的時候,是不是就參透了?」
楊傲搖頭嘆道:「唉!師父讓彤弓閉門思過二十年,臨終前又解散忠義門,彤弓寫下這首詩也許只是一個覺醒而已,距離參透,還有無限高天!」
那孤鷹和苗雨魂聽后都沒再說話,因為二人都知道,自己還遠遠沒有達到楊傲所說的境界,自然也難以理解楊傲的話中深意。
過了一會兒,那孤鷹轉身離去,邊走邊說道:「我去看看小冀!」
「我陪你去!」苗雨魂說完就跟著那孤鷹離開了湖邊。
楊傲站在湖邊未動,他想一個人靜靜的待一會兒,有些東西,越想參透越參不透,總有兩種不同的思緒在自我矛盾中不停的掙扎,這種痛苦普通人是永遠也感受不到的。
這天傍晚,李麟兒興匆匆的從山上跑下來,看到楊傲就大聲喊道:「楊傲師兄,竹子都砍的差不多了,這兩天就可以把竹排做出來了!」
「好!」楊傲抬頭看看天后又道:「再不渡過湖去,怕就只能吃魚了!」
楊傲說完和李麟兒一起走向彤弓的帳篷。
楊傲掀開門帘,看見彤弓、那孤鷹和苗雨魂正在喝酒。
「你倆可真行啊!傷剛好就喝上了?這酒是從哪來的?」
「酒!酒是小冀從蒙古兵身上拿下來的,這蒙古酒不錯!烈呀!」那孤鷹明顯有點多了。
「好啊!讓我去砍竹子,你們在這喝酒,這也太過份了吧?」李麟兒說著就鑽進了帳篷,坐在地上二話不說就給自己倒了一碗酒。
那孤鷹看了一眼李麟兒道:「你才多大呀你就喝酒?」
那孤鷹說完就把李麟兒的酒碗拽到自己胸前。
「哎哎哎?我看麟兒有點兒量!」彤弓說著把酒碗又推到李麟兒胸前。
「這酒!我聞著就烈!」楊傲說著也鑽進帳篷,拿起李麟兒的酒嗅了嗅。
這時彤弓舉起酒碗笑呵呵的說道:「麟兒呢,太小!楊傲呢,酒量不行!裴大名呢,在督造竹排!所以,所以就沒叫你們!呵呵!」
「都是借口!」李麟兒說完奪過楊傲手裡的酒碗一飲而盡。
這時彤弓微笑著看著李麟兒道:「我記得下山的時候你說過,如果這次沒死,就,就和雨魂…結為兄弟!今天何不一起拜了?」
「拜!必須拜!」李麟兒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這時苗雨煙拿著烤魚走了進來。
剛好聽到大家要結拜為兄弟的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美麗的眼睛中快速閃過一絲驚喜,放下烤魚后飛快地跑了出去。
楊傲看著苗雨煙離去的背影,微微一笑道:「這麼好的酒!這麼好的菜!今天算是趕上啦!」
楊傲說著也坐過去倒了一碗酒。
李麟兒趁機和楊傲碰了一下碗,急著說道:「來,咱倆先干一個!」
楊傲一碗酒下去滿臉就漲的通紅,人也立刻來了精神,指著彤弓道:「你剛才說什麼?要結拜兄弟!那不經過我同意怎麼行!孤鷹咱仨是三人行,誰加入也不行!」
「那…那你…那你是不同意了?」苗雨魂舌頭都有些大了。
楊傲突然站起道:「大家同生死一場,早就是兄弟了!我為什麼不同意?」
這句話又把苗雨魂說懵了,苗雨魂用十分奇怪的表情看著楊傲道:「是啊!那,那你為什麼不同意啊?」
楊傲慢慢坐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我,我是不同意你們兩個拜,那輩份就拜亂了!要拜也得大家一起拜!麟兒,你去把裴大名也叫來,大家一起才熱鬧!」
楊傲說完又自顧自的喝了一口酒,大聲喊道:「痛快!」
這時一個白影聽令而去。
苗雨魂舉著酒碗和楊傲碰了一下,顫顫微微的道:「平時看…看你神秘兮兮的,沒想到…你還…挺豪爽!」
楊傲坐下來道:「什麼叫神秘兮兮的?是…是你看…看不懂…我!」
「對!你…你看不懂…他!」彤弓說著和苗雨魂碰了一下。
這時李麟兒拉著裴大名跑了進來。
楊傲立即站起來道:「來來來!人齊了!」
李麟兒快手快腳的倒了六碗酒,楊傲讓大家互報了一下生日時辰。楊傲、彤弓、裴大名、苗雨魂、那孤鷹、李麟兒從大到小依次坐定。
楊傲又奮筆疾書寫下岳飛和鹿北逐兩個人的名字,分別貼在那孤鷹的冷月蟠龍戟和彤弓的降龍杖上,立在地上以示牌位。
楊傲咬破手指在每個人的碗中滴了一滴血,而後眾人依次按照楊傲的方式在碗中滴血。
這時每個人的碗中都有六個人的血,楊傲又把自己碗中的酒向地上滴了三滴,眾人也都依次照做。
楊傲帶頭領誓道:「武穆將軍和北逐師父在上,今日我等在此結為異性兄弟,重信忠義,永不違誓!」
楊傲說完一飲而盡,又將酒碗摔個粉碎。
眾人一一重複誓言,而後都一飲而盡,酒干碗碎!
禮成之後大家哈哈大笑,抱在一起暢談豪飲,好不痛快!
喝到盡興處,楊傲突然站起來道:「鳥獸歡飛走肉橫,英雄何在?兄弟歃血酒杯碎,一醉方休!」
楊傲說完就倒下昏睡過去。
裴大名見狀趕緊過去扶楊傲,卻被那孤鷹一把拽住:「不…不用管他,一會兒…他…他自己…能起來!」
「都…都喝這樣了?還…還能起來?」裴大名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
那孤鷹微微一笑道:「你…你不知道,他…他喝酒…就…就那樣!」
說完兩人又推杯換盞起來,不知過了多久,楊傲又突然站起來道:「哈哈,得一知己,捨命足矣!來!干!」
楊傲說完眼睛還沒睜開就又倒了下去。
男人喝酒有時是為了消愁,卻往往是越喝越愁,這幾個人除了李麟兒外都各有心事,自然是滿腔愁緒道不盡,舉杯含笑笑不休。
因此大家都喝的爛醉如泥,彤弓也覺得好久沒有這麼盡情的釋放過了,直到把自己喝的站不起,才指著眾人道:「楊傲起不來了!都撤吧!」
彤弓說完倒地便睡。
眾人見狀也都一一散去,李麟兒看見大家的碗里還有酒,遂指著酒碗道:「這…這麼好的…酒…怎麼…還能…剩呢!」
李麟兒說完把所有碗里的酒都幹了,而後化作一道白影兒一晃而去。
清早起來,彤弓頭暈腦脹,走出帳篷后看見李麟兒扶著一棵大樹在吐,彤弓心想,這孩子不是吐了一宿兒吧。
正想著,李麟兒回頭看見了彤弓,眼睛通紅、目光獃滯,傻笑著說道:「昨晚出來跑太快,撞這棵樹上了,撞的現在頭還有點兒暈!」
說完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
彤弓剛要說話,卻聽見楊傲在樹後面大聲喊道:
「一夜嘔吐無眠,
身起倍覺清寒。
滿枝枯蕊訴秋殘。
花去應知冷,
人留也無歡。
吐納萬里路難還。
男兒有愁絲,
也無脊樑彎。」
彤弓知道楊傲每次喝完酒都要痛苦的感慨一番,就沒有去打擾他,徑直來到了那孤鷹的帳篷。
那孤鷹正在看地圖,見彤弓進來就說:「騎兵坐不了竹排,我得帶幽騎走路上繞過去!」
「我來找你也是商量這個事,你們把苗寨的馬軍也帶上,我們在漁門鎮會合!」
「嗯,好!」那孤鷹點頭說道。
「事不宜遲,你們今天就走吧!蒙古大軍應該已經開始進攻了,路上小心!」
那孤鷹昂首負立,臉上絲毫沒有懼色。
彤弓知道,在那孤鷹的生命符號里,就沒有懼怕二字。
中午時分,那孤鷹帶著一隊幽騎,裴大名帶著苗寨的騎兵,分成兩個騎兵編隊各六七十人,從西邊繞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