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冬陽
老喬坐在窗口，回想著那位存在在自己記憶里並拯救了自己的老人，沉默的世界給人以一種莊嚴和肅穆。在車窗外飄著的雪花，好像伴著外面風的減小，也開始慢慢變得輕盈而優雅了，那朵孤獨的玫瑰現在已經變成了暗紫色，在窗前雪白背景的照應下，就好像一位準備謝幕的舞者，默默低垂著頭，凝視著自己腳下朝雪白世界無限延伸的道路，那是多麼明亮而透徹的道路，就如同通往答案的光之路一樣。
「還記得麥拉那句話嗎？」站在老喬身旁的娜塔莎問到。
「你是說陽光那句嗎？」老喬問。
「對。」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當冬季最後的陽光到來時，大地上所有的生命，都將為之歌唱。』」老喬盯著窗外，他好像已經完全記起了在那之後的、之前的還有隱藏在自己記憶深處的所有時光，重新擁有了這些記憶，他感到很平靜，很踏實。
娜塔莎輕輕地笑了一下，她為自己的兒子重新有機會回到這個世界上，感到快樂與滿足，這就好像是她的心愿，一個作為母親的心愿，他轉身去給喬拿剛榨好的果汁。
「後面還有，那十年，你願意把它看完吧？」娜塔莎將果汁遞給喬。
喬沒有說話，因為他完全明白，自己已經打算把丟失的記憶全部都給找回來，那些埋藏在冬日裡的記憶，還有那潔白如雪，晶瑩如冰雕般的，純潔、美麗的記憶，冬日裡，頑強綻放出來的，充滿生命力的記憶。
如果說身邊一個個離去的人和冬日的孤獨與冷漠，讓他對生活感到絕望，而老人的存在，讓他對生活重新放平了心態的話，那麼，在冬季里的那些孩子，則讓他重新找回了生活的希望，那些小小的火苗，在記憶的角落裡安靜地燃燒著，好像在等待著迷途的人發現它們。
在那匪夷所思又令人釋然一切的事情發生后的二十幾天里，他不再覺得自己在生活的雲霧中漫無目的地行走，他努力地思索著老人留給他的話「守得雲開見月明。」他不記得這是老人什麼時候給他說的了，或者說，老人真的就如同他自己猜測的那樣，已經活在了自己的記憶里，一旦有機會，老人就會現身，給予喬以幫助。沒錯，現在，就快要是雲開的時候了，現在，就是那光芒輾轉后，要穿透時空，划入他的生活的時候了，這是他一直都在盼望著的時候，他需要讓自己去面對，去感受，那些可貴的，一直存在的，來自身邊的快樂，那些能夠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充實他生活的快樂。他要撥開這層雲霧，尋找生活留給自己的，可貴的光明。
「喬先生，我想您後天就可以回來上課了吧？」教導主任的聲音在電話中冰冷的響起。
「我明天就可以開始上課。」喬回答的很平靜。
「那最好了，您可以繼續帶您之前初三（2）班的學生嗎？」喬的回答似乎出乎了她的預料「我的意思是，在今年他們畢業以後，我再給您安排新的班級，這樣對您也好，畢竟在您休息的這一個多月時間裡，孩子們經常提起您。」
「哦？」喬好像對教導主任給自己的關心感到驚訝，同時，也為那些孩子關心自己感到驚訝，但是內心中，卻充滿了一種讓他從來不曾體會過的溫暖，那些在最近這些日子裡，他一直懷疑又堅信，懷疑又堅信了無數次的溫暖，他希望自己能夠努力地去相信，「那些孩子真的詢問過我的情況？」
「是的，您到了學校，就知道了。」教導主任帶著笑聲回答，似乎隔著電話，都能看到她的微笑。
「好的，我明天就到學校來，課程時間沒有變吧？」
「沒有，一切照常進行。」
「好的。」
伴隨著一陣「嘟嘟」聲，電話停止了，但是喬並沒有通過手心的投影控制器關掉植入在耳骨的錘骨部分上的震動發聲筒，他就那麼讓它在耳邊迴響，現在的「嘟嘟」聲讓他感覺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距離如此之近，就好像是一位母親，一直在悉心環抱著自己的孩子一般，他都能夠聽到母親的心跳。
但是他經歷了那麼多，即便是他希望自己能夠努力相信的東西，在現在，徘徊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的，仍然充滿著讓他躊躇不安的變數，這個世界中存在著太多的變數了，這是不可否定的事實。但是現在，只有相信，只有環抱一顆希望與平靜的心，他才有可能找到內心新的歸宿，他明白，那些生活中讓他緊張不安的變數，它們是實際存在的，就如同四季的變遷，就如同生命的衰竭，就如同海浪的咆哮和大地的顫抖……而他唯一能夠把握的，就是自己的心態，他需要用自己堅定的信念，來面對它們，有一天，他希望，自己能夠照亮他人，對，他要像傑克老師那樣，照亮他人，像尼亞那樣，像那位老人一樣，用自己最珍貴的生命，去照亮他人的道路，將光明傳遞下去。
第二日，當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了他的臉上，窗外雪花的印記還殘留在窗玻璃上的時候，他被帶著一點冰涼薄荷味的陽光喚醒了，就像是自然精靈無聲的告白。他帶著抑制在內心的一點激動，從床上快速地爬起來，然後走到洗手間洗簌，在把臉從面盆中抬出來的時候，他彷彿看到了朱娜燒焦的身影。
喬笑了一下，然後再次把臉埋入了水中，再抬起來，他彷彿看到了朱娜年輕時的身影，他又笑了一下，第三次，當他把臉從面盆中抬起時，身後，只有空空的白色牆壁。
「謝謝你，朱娜。」他說到，然後拿毛巾擦拭了自己濕潤的面頰。
在這個冬天沒有雪的早晨，一位身穿黑色大衣，頭戴黑色帽子，手提著黑色老式公文包的生物學老師正在走向初三（2）班的教室，他準備給學生們上兩堂連堂的生物課，在快要到教室門口的時候，他停了一下，然後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輕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褲腿，仰了下脖子，然後推開門走進了教室。這在之前的工作中在正常不過的步驟，在他現在看來，每一步，好像都蘊含著不同的意味，多種感受夾雜在一起，他感到自己的大腦變成了一片空白。
現在是11點57分，離12點早上的第一節生物課開始還差3分鐘。
當喬走進教室，他發現自己突然身處一片黑暗之中，周圍靜的出奇，這讓他感到驚慌，害怕的感覺突然打破了空白的大腦，湧上了心頭，是的，他害怕這種黑暗，害怕這種黑暗之中的孤獨，他害怕在這樣的黑暗當中自己將會又一次經歷一場噩夢，是的，他害怕，這種感覺是無法抹去的，就像是自己在從前一個人睡覺時一直擔心自己的床下會有妖怪，就好像當門沒有關閉時，他害怕在門背後那黑暗的角落躲著一隻隨時要將自己吃掉的怪獸，就好像在冬夜的黑暗中那場無情的大火，要把他的一切轉瞬間吞噬，就像那黑暗的小屋，一切都是不真實的存在.……
他的心徘徊在了黑暗的教室中，他甚至都看不到自己的臉，他也不想看，他相信，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是驚恐的，就像驚惶的小孩子那樣，他定在那不動了。
突然，教室里的末尾處閃爍出了一圈小小的橘黃色光芒，這橘黃色的光芒好像正在被一雙雙細嫩的小手傳遞著，就像是脆弱又有力的希望之光，正在一點點朝著喬慢慢挪移。
「那是？」隨著橘黃色的燈光逐漸傳遞到喬的面前，他從恐懼中慢慢蘇醒過來，他在問著自己。
當那一圈橘黃色的光芒被傳遞到喬的面前的時候，一個小心的，稚嫩的，輕柔的聲音從那橘黃色的光圈中發出「老師，請許個願吧。」
突然間，好像一切都停止了，恐懼的感覺突然間煙消雲散，在黑暗中，承接的，是那種溫暖的，充滿著希望的，黑暗那寧靜而深邃的告白，在這樣的黑暗中，好像永恆，才是自己內心深處所希望的，就連恐懼，都必須在這些幼小而善良的心地當中沉默。那一瞬間，在黑暗中，驚恐的表情變成了孩子般盛開的笑容，恐慌的眼珠變成了幸福與快樂的寶石，閃爍在漆黑的教室里，映照著蠟燭上那一圈希望的光芒。
然後，黑暗中，那些孩子們天真可愛的面龐，一點點的在喬的視線當中變得清晰，他們的笑容，在黑暗中是如此的燦爛，就好像綻放在夜晚當中那可愛的花朵，就如同在黑夜背後仍然默默努力著通過月亮來傳遞光明的太陽。
「老師！生日快樂！」學生的聲音在同一時刻突然響起，如同冬夜那勇敢而善良的夜鶯的啼鳴，奏出了永夜祥和而美麗的序曲。
喬的臉上已經掛滿了淚痕，淚水一滴接一滴的從他的臉上往下落，打在地上，綻放成了無數透明的花朵。這是在他糾結過後，掙扎過後，平靜過後，驚嚇過後，又歡喜過後，無數種感覺都被感動給覆蓋而激動地流下的淚水，就像是含羞了一整夜的曇花，在早上6點鐘的時刻突然綻放那般，他的心，此刻，也是綻放如孩子們臉上美麗的花朵。
「謝謝！謝.……」喬激動地有點說不出話來「謝謝你們！」
「噢！」伴隨著孩子們的歡呼聲和雀躍聲，燈被坐在門口的孩子給打開了，坐在窗邊的孩子拉開了窗帘。
陽光，由一條線，逐漸變成了一個長方形，然後長方形慢慢地擴大，變成了正方形，最後，正方形，又變成了一個更大更寬廣，更亮的長方形，光芒穿透了整間教室，映照在所有人的臉上，那些花朵，此刻，真的綻放開來了。
喬看到了他們，那些天真可愛的孩子們哪！他們如此精心地準備了這場生日歡迎會，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原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沒有真正用心生活過了，他甚至都忘記了自己的生日，是的，他甚至都不再記得給自己過生日，以感謝上帝和母親賦予自己生命的那神聖的一天。而現在，給予自己生命的，既然是這些年幼無知的，純潔的孩子們。感動的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這一次，這些淚水將努力地帶走他內心裡所剩下的陰霾。
「老師，我們等你好久啦！」穿著粉色花裙子的女孩說。
「那個隔壁班的李強老師代課時就會給我們放電影。」那位胖胖的，帶著紅色帽子的男孩說到。
「您上回跟我們說的關於植物學的未來發展走向是什麼樣的呀？」一個瘦高瘦高的男孩從後面竄到了喬的面前。
「哈哈」喬用袖子抹了抹自己的眼淚，他不知道，這些眼淚早已經打濕了他的整個黑色袖口，陽光下，袖口閃爍著五彩的光明「不好意思呀！讓你們久等啦！李強老師肯定是不想讓咋們班比他的班強，沒事，看我回來了帶你們拿年級第一！植物學在未來一定會和行星學相結合，你如果想要鑽研植物學，必須了解每一種行星生態環境，這樣才能夠因地制宜，更高效地研究不同地理環境下的植物。」
喬在一個個地回答著學生們的問題，現在他的內心，存在的只有那種和孩子一般純潔的快樂與滿足，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好像在這冰冷的冬天中，就連光，都要融化在這個教室里每一個人的臉上，每一個人的心裡。
上午的課就如同來自於天堂的恩賜，在令人難熬的黑暗中給予自己以光明，在徘徊的黑暗中給予自己以信念，在冰冷的冬季中給予自己以溫暖。喬慢慢地走出教室，冬季末尾的陽光灑在自己的臉上、皮膚上還有手上，他感覺此刻，自己好像一個初生的嬰兒，正在接受著大自然母親那冰涼、舒適而又溫柔的愛撫，帕米爾恆星的陽光照射在雪地上，透出一點清涼的氣息，它們一點點地竄進喬的鼻孔里，嘴巴里，還有胸腔里，喬享受著這冬季最後的陽光，享受著自己的內心，在這冬陽的照射下，放聲歌唱的快樂與滿足，他張開手臂，要給自己的生活以一個新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