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017【卦象】
第18章 0017【卦象】
朱國祥還在院子里講天文知識,無聊之下,朱銘跑去書房取來《易經》閱讀。
科舉必考的《論語》和《孟子》,朱銘腦子裡全都裝著,而且還是朱熹註解版,吊打當下絕大部分士子。
僅憑這個外掛,就能冒充半個儒學宗師。
如果要通過科舉做官,剩下的幾部經書,還得選一部作為本經。
《詩經》,朱銘雖然讀過,但讀的是近代註解版,拿去考試比交白卷還嚴重,會被閱卷官判定為思想有問題。
《周禮》,很抱歉,朱銘摸都沒摸過。
《禮記》,朱銘雖也讀過,但只跳躍著亂翻,腦子裡只有翻過那幾章。
《尚書》,開篇太過枯燥,朱銘好幾次拿起,都沒能堅持讀完堯舜禹三章。
只有《易經》,朱銘認認真真看過明代《五經大全》的易經部分。雖然涉及宇宙觀和意識形態的內容,朱銘覺得大部分都是狗屁,但為了做視頻也就強忍著掃完。
為啥是狗屁?
因為明代官方編寫的《五經大全》,很多內容脫離了五經本義,牽強附會著往理學上靠。外皮還是五經的外皮,可裡面全是程朱理學的思想。
現在手裡的這本《易經》,名叫《周易正義》,由魏晉王弼作注,由唐代孔穎達作疏。
朱銘一邊認真翻看此書,一邊跟明代版本對照。
好傢夥,簡直讓人耳目一新!
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明代《周易大全》就像是濃妝艷抹的中年婦人,而唐代《周易正義》則是清水出芙蓉的花季少女。
這次,朱銘是真看得津津有味,恍然間已忘記光陰流逝。
等朱銘回過神來,嚴大婆都收工回家了,正在廚房裡燒火煮飯。
沈有容淘米進屋,將陶鍋放在灶上。
嚴大婆一邊添柴,一邊發問:「朱相公還在教祺哥兒念書?」
「一直在教,從晌午教到這時,」沈二娘心情愉悅道,「朱相公很有耐心,俺們不懂的地方,他反覆講一二十回,也不嫌棄俺們腦瓜子笨。」
嚴大婆聽得歡喜,又問道:「這朱相公跟他兒子,哪個學問更好?」
沈有容仔細想想說:「應該都差不多,可朱相公願意細講,朱大郎只講個大概。」
「年輕人是更浮躁,耐不住那急性子。」嚴大婆說。
沈有容突然低聲說:「姑母,這父子倆厲害得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咧。朱大郎講的天文,尋常士子能學到的。可朱相公講的天文,恐連俺爹都沒聽過,天上星星怎轉的他都曉得。朱大郎應該也懂這些,他聽朱相公講課時,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嚴大婆驚駭道:「還曉得天文秘術,莫不是陳仙師般人物?」
陳摶老祖在朝廷的刻意宣傳下,再經過傳奇小說的演繹,早已在宋代家喻戶曉,就連鄉間村婦都有所耳聞。
「反正不是尋常讀書人,」沈有容低聲說,「朱大郎一直在看《易經》。」
嚴大婆的兒子、沈有容的亡夫,所治本經為《周禮》。他以前跟家人說過,《易經》太過玄妙深奧,自己只能隨便讀讀,想要精研非得有名師指導不可。
因此在婆媳二人心中,能讀《易經》的都非常厲害!
做好飯菜,沈有容去搬桌凳,嚴大婆去拿碗筷。
來到院子里,卻見朱銘正蹲地上,扔出幾根枯枝做的小棍。
嚴大婆好奇問:「大郎在做甚呢?」
「算卦,好久沒算了。」朱銘隨口回答。
他真會算卦,這玩意兒不難,懂加減乘除就可學會,難的是如何能夠算得准。
偶爾,朱銘還會開直播,給那些沙雕網友算卦。
嚴大婆連忙跑到兒媳身邊,低語道:「還會算卦呢。」
朱國祥卻不喜歡神神叨叨的東西,幫著沈有容擺放好桌凳,站那兒喊道:「別搞封建迷信了,快過來吃飯!」
朱銘走過去坐下,將長短不一的小棍,排列擺放在桌上說:「我在測咱們的運勢前程,你難道就不想聽一下?」
雖然不信風水算命,但這種玄乎的東西,又讓人不敢完全無視,朱國祥看向那些小棍:「說說。」
朱銘把長短小棍全部排好,開始講卦:「本卦是澤山咸。山中有澤,山水交感,君子應當虛懷若谷,謙虛接受他人建議。如果娶妻,則大吉。咸卦原文就是,亨,利貞,取女吉。」
說到這裡,沈有容滿臉通紅,嚴大婆則笑得露齒。
朱銘繼續說:「如果要做大事,萬萬不能急躁,應該等待時機而動。物擊則鳴,識時知機。」
「所以,你不要亂來,安心種地謀發展。」朱國祥提醒兒子,別整天想著打仗做皇帝。 朱銘說道:「此卦的完整意思是,立大志,不盲從,虛懷納士,伺機而動。」
說完這些,朱銘開始變動卦象,把由上到下第四根長棍,折斷成兩根短棍放回去:「九三爻動,變卦成澤地萃。此卦江河泛濫,滄海橫流,洪水淹沒大地,眾生紛爭,危機四伏。務必順天任賢,未雨綢繆。只有做好準備,又順時而為,方可大吉大利。」
朱國祥聯想到北宋末年的亂世,驚訝道:「這麼邪乎?你瞎編的吧。」
朱銘繼續講解卦象:「這個發生變動的爻,爻象為:咸其股,亦不處也。志在隨人,所執下也。」
「什麼意思?」朱國祥詢問。
朱銘解釋道:「大概意思是,都火燒眉毛了,別想著安居靜處,也別想著自我剋制。可如果不剋制,隨大流跟著別人妄動,又會被人所牽扯束縛。因此,必須堅持自己的本心,不隨大流盲動,不要被人掣肘。該躁動就躁動起來,遵從自己的大志,隨心所欲去拼搏!」
朱國祥瞬間沉默,愈發懷疑是兒子瞎編的,想忽悠自己去改朝換代爭天下。
朱銘笑道:「我也感覺挺邪乎的,信不信隨伱。這個變卦叫萃卦,萃是聚集、團結的意思。今後想要成事,你我必須團結,最好還能聚集團結更多人。」
「團結,我明白,這個最重要。」朱國祥點頭說。
婆媳二人在旁邊聽著,聽得半懂不懂,隱隱感覺他們想做大事。
但不管如何,朱家大郎肯定會算卦,再加上還懂天文,多半不是什麼尋常人物。
嚴大婆本來想要招贅,此刻難免有些心虛。
她家這座小破廟,恐怕容不下大菩薩,朱銘父子倆越優秀,嚴大婆就越不敢開口提婚事。
收起算卦的長短小棍,朱銘開始做正事兒了:「老夫人,我父子倆身無分文,只剩一支毛筆還值錢,想賣給老白員外換些盤纏。可那白家的門房,根本就不識貨,怎樣才能見到白員外本人?」
嚴大婆說:「老白員外去年生了場大病,就不怎麼出門了,俺們也不常見到。三月初二,是白家老太君九十大壽,肯定要大擺流水席。不僅鄉鄰可以去吃席,過路的客人也能去,說不定就能見見。」
「今天是幾月幾日?」朱國祥問。
沈二娘說:「正月二十七。」
「還有一個多月,」朱銘認真想了想,拱手問道,「老夫人,能否在貴舍借宿到三月初二?等賣筆換來盤纏,再一併付給食宿錢。」
由於父子倆表現得太過有學問,此刻又說有好筆可以賣錢,嚴大婆已經不敢提招贅之事。
畢竟,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哪個有本事的男人願意入贅?
嚴大婆說:「俺幼時讀過幾天書,雖然識字不多,卻也懂得道理,不是那種市儈人。兩位先生儘管住下,不要給甚食宿錢,能抽空教俺家祺哥兒念念書便好。」
朱國祥拱手道:「保證悉心教導。」
朱銘好奇問:「這附近沒有村學或私塾嗎?」
嚴大婆說:「老白員外家有私塾,請了一個西席先生,但只教他自家的孩童。」
沈有容說:「縣城西邊數裡外,有個大村子,那裡才有村學。俺爹便是村塾先生,等祺哥兒再長兩歲,便要寄住在外祖家求學。」
「原來是家學淵源,失敬,失敬。」朱國祥奉承道。
沈有容又說:「俺爹只是村中塾師,一輩子也沒考得功名,教導蒙童自然可以,想學經書還得去縣裡。家裡有錢的,更是送子弟去洋州,那裡的書院老師名氣很大。老白員外家的三郎君,便在洋州的書院讀書,這次肯定也要回家給祖母祝壽。」
嚴大婆說:「三郎君跟俺兒是同窗,每次回村,都要來探望俺,還給祺哥兒送紙筆。」
父子倆對視一眼,心裡有了主意。
看來不用等到三月初二的壽宴,那白家公子二月下旬就要回來。
一個在州城求學的士子,肯定更有見識,那支湖筆也能賣出更高價!
就在父子倆暗暗高興的時候,突然院子外傳來聲音:「喲,都住上了,還給洗衣裳,嚴大婆這是要招贅婿?俺見過給女兒招贅的,還沒見過給兒媳招贅的。」
朱銘扭頭看去,卻見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正站在院外小路上嬉皮笑臉。
嚴大婆臉色瞬間黑沉,起身去拿洗衣服的木棒,抄著棒子破口大罵:「白福德你個殺千刀的,去年佔了俺家一壟地,老婆子還沒找你算賬。你再敢亂嚼舌頭,老婆子豁出命也要跟你拼了!」
白福德卻不理會嚴大婆,而是望向沈有容:「俺死了老婆,二娘你沒了老公,俺兩個多般配啊。你瞧不起俺沒讀過書,想找白面書生改嫁也成。可你找兩個破落戶是甚意思?這兩個外鄉人,跟叫花子一樣,昨天挨家挨戶討飯吃。你養漢子也別養這種,傳出去沒的讓人笑話。」
沈有容冷笑:「莫裝模作樣,你那心思誰人不曉得?不就是惦記俺家那二十幾畝地?俺便改嫁給乞丐,也不會嫁給你,趁早死了那賊心!」
「還不快滾!」嚴大婆怒吼。
白福德臉上浮現出怒意,他覺得自己被小瞧了。當下也沒再胡攪蠻纏,而是轉身快步離去,走到附近一戶人家時,突然扯開嗓子大喊:「沈二娘養漢子咯,撿兩個叫花子招到屋裡頭……」
「無恥!」沈有容氣得渾身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