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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世子(五)

  忘世居茶樓。

  蕭高旻和蘇朗敲開雅間的門,皇帝已經坐在裡面等他們了。

  兩個人行了禮,皇帝心情似乎不錯,面上帶著淺笑,瞥了蕭高旻一眼,說道:「這回可是你挑釁在先。」

  世子沒什麼可辯解的,眼也不眨地頷首認了,然後就道:「臣得罪了郡王殿下,想向陛下討個恩典,求陛下幫臣調停擺平。」

  葉書離在一旁聽著,聞言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世子爺這話說得也有點太直來直去了,這位可不是慎郡王,衝撞不起。

  所幸皇帝也沒生氣,只是目光沉靜看著蕭高旻,短暫地沉默片刻,點點頭算是應了。

  凌燁並沒有多留他們,喝完茶后略說了幾句話,就讓幾個人告退了。

  雅間的門重新關上,楚珩把清晏帶到桌子邊,拿了塊玫瑰酥遞給他,讓糰子自己吃著玩。他抬手給凌燁添滿了茶,淡淡道:「這天底下,人情最難還。」

  但是在永安侯世子這兒,人情真是再好還不過了。

  「他故意的。」凌燁點點頭說,「那日你也在場,我找蕭侯幫忙攪渾水,宜崇蕭氏和漓山一樣,歷來獨行獨往、不涉黨爭之事。但前天大朝會上,蕭侯的那番話,明擺著是在幫顏相開脫,或多或少都得罪了幾個著族黨羽,尤其是以堰鶴沈氏為首的慶州世家黨,這算是朕欠了蕭侯一個人情。」

  然後今天,永安侯世子蕭高旻出門就以下犯上衝撞了慎郡王,剛才更是讓皇帝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人情還上了。

  這天底下,是個人都知道,皇帝的人情有多金貴,讓陛下往善處記上一筆,日後凡事都會容易的多,甚至在關鍵的時候,皇帝的人情就是救命免禍的金牌。

  蕭高旻當然也明白。

  永安侯世子比大胤任何一個王侯繼承人都要特殊,同時卻也更難。

  世襲罔替帶給他的並不是託庇祖蔭、坐享其成,相反,在其他世襲三代始降、五代而終的世子奮發圖強,建功立業,以求不斷延續家族恩澤的時候,蕭高旻既需要付出和他們一樣的努力,同時又不能讓這種努力「過界」。

  身為大乘境的太祖昭懿皇后蕭明棠給她的家族留下了無比豐沛的蔭庇,但能不能守得住,就要看後世子孫的本事了。

  世襲罔替,使得宜崇蕭氏不再需要為皇帝鞍前馬後,就得以延綿家族福澤;擁有千年武道傳承的宜山書院,讓宜崇蕭氏在大胤軍中有著不容小覷的份量;作為大胤開國十六世家之首,宜崇蕭氏的家主在尚書台始終佔據一席之地……

  這世上沒有白得的好處,帝王恩澤天下蒼生,擁有的倚仗太多,宜崇蕭氏已經不再需要仰賴後世皇帝的恩典,這讓他們天生就與大胤後代的皇帝隱隱對立。

  身為永安侯世子,蕭高旻始終都走在皇帝忌憚的邊緣線上,他必須足夠優秀,這樣方有能力護得住家族榮耀,不致於任人拿捏;但他即便身懷大賢能,也不能功崇德鉅,不可八面玲瓏,不宜私交過廣,否則以蕭氏的家底,必引人主猜忌。

  大胤沒有異姓王,封到頭就是超品國公,蕭家已是世襲罔替,祖上辭公爵而不受,為的就是給子孫留一線後路。身為人臣,最忌封無可封賞無可賞。

  宜崇蕭氏已經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當手裡討價還價的籌碼太多,多到了可以引起帝王殺心的時候,整個家族的命運就到了頭。

  是以幫了就幫了,得罪了慶州的幾個世家,於本就需要獨來獨往的宜崇蕭氏而言,未必全是壞事。至於皇帝因念功而記下的人情,至少在現在,蕭高旻不敢要,就算今日沒有恰巧遇上慎郡王,他也會弄出旁的過錯來抹平這個人情。

  「你剛才就直說?」離了雅間,一路走到二樓欄杆,葉書離終於忍不住問了。

  「不然呢?」蕭高旻抬眼看他。

  「……」葉書離對上蕭高旻的視線,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錯開眼,沒說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他們佇立須臾,有天子影衛從樓下上來,三個人側身讓開道,影衛向他們頷首致意后,朝里去了。

  蕭高旻瞥了一眼影衛的背影,他曾聽父親永安侯說過,天子影衛這群人總是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風格,譬如先帝身邊總是冷酷鐵血者居多,久而久之,就給天子影衛留下了「以血止血以殺止殺」的名號。

  但到了當今這裡,時常看到的影衛都是謙抑低調,溫和而堅毅的,沒人會去質疑天子影衛的實力,但他們鋒銳如刀的內里似乎很少展現,以至於就像是蒙了一層紗,影影綽綽探不分明。

  這一點,很像當今的皇帝。

  包括永安侯在內,直到今日,很多人都還是摸不清這位宣熙帝的真實脾性。皇帝在大多數時候都是溫和剋制的,他很少發脾氣,不會隨意苛責臣子,就算是動怒,也是不形於色。

  但是御前奏對,被皇帝輕飄飄一個眼神嚇到伏地顫抖的人太多了。

  沒人敢忘記宣熙六年的夏日雨夜,終日沉默的少年天子一朝出手,一夕間就讓太后六年籌謀淪為笑談。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布局的,甚至太后長子齊王至死都想不通,那個看上去幾乎已經被架空了的皇帝,到底是憑藉何種手腕,才能從太后與齊王的裡外合圍中廝殺而出的。

  好像只是彈指間就改了天地,第二天大朝會,眾臣俯首,宣政殿的丹陛上再不見鳳座珠簾,只剩下了唯一的一把龍椅。

  其後兩年,皇帝掌權,但他的脾性似乎與太后臨朝稱制時沒什麼變化,可正因如此,許多人在面對他的時候不自覺地就會生出十二萬分的提心弔膽,戰戰兢兢。

  未知才最可怕,無論是皇帝的脾性也好,還是他的容忍限度也罷,誰都試探不起。

  蕭高旻不敢賭,宜崇蕭氏勢力雄厚,但卻不像北境顧氏,有著皇帝母族的親屬優勢。至今只兩年,他尚且不知道皇帝的溫和寬容到底只是表象,還是他真的可以對親族以外的世家一樣用人不疑,功高不忌。

  所以人情不能留。

  以皇帝的手腕權術,在他面前,所有的掩飾和算計最終都會是徒勞,有些話,既然彼此心知肚明,還不如直接說的好。

  蕭高旻和葉書離兩個人相對而立,都不說話,就這麼互相看著,齊齊走神,也不知道魂兒飛到了那裡。

  若是不清楚他們之間過節,只看著面如玉、身如松的兩個人相視站在這裡,仿若一幅靜謐的畫,說不出來的和諧。

  蘇朗在兩個人臉上掃視幾個來回,見他倆之間這詭異的氣氛,瞬間一點也不想像個多餘的柱子似的杵在這兒了,他忍了又忍,最終還是難受道:「你們倆不是過不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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