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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審問

  他們落腳的這間客棧,並非是民間館舍,而是當地官府特意辟在中寧道邊上的一座別苑,供寧州進京的貴人士子們途中歇腳暫住。

  因此客棧里現下並不只有漓山的車隊,寧州赴京祝壽的其他名門望族也暫住在園子里。

  東君一向行蹤不定,這回更是已有大半年未曾出現在一葉孤城,是以乍聞姬無月要與他們同行去帝都,漓山一行人皆至別苑前等候,陣仗倒是不小。

  穆熙雲也並未讓人遮著藏著,這陣仗一擺出來,姬無月前腳才剛到,別苑主人和園子里的其他世家後腳就都知道了漓山東君要踏足帝都的消息。

  於是當日午後,數只信鴿隼鳥掠過中寧道的這座別苑,飛往帝都城以及九州四方。

  姬無月從馬車裡出來,和以往在漓山現身時一樣,他臉覆半截面具,頭戴斗笠帷紗,完全看不見面容。身上籠著一件玄紋披風,底下是一襲簡單的素色袍子,衣角卻微有些蒙塵——是奔波趕路的跡象。

  他掃了一眼恭候著的眾人,卻並未開口說話,只略一點頭便朝漓山落腳的臨江苑走去。

  行至院落門前,楚珩忽然停住了腳,目光直直望向臨江苑對面植著的幾株蒼柏。與他同行的葉書離微微一愣,順著他偏頭的方向,朝幾丈外的湖邊看去,成片松柏鬱郁蒼蒼,風吹樹影搖,並沒有什麼異樣的痕迹。

  葉書離不明所以,正欲開口詢問,就見楚珩從披風下伸出一隻手,翻掌間一道氣勁自他指尖烈烈彈出,不偏不倚正打在最遠處兩棵樹的中央。

  樹梢上停著的麻雀撲棱著翅膀成片飛起,一個身材極其矮小纖瘦的人影從枝葉錯雜的暗處落了下來,往姬無月的方向瞥了一眼,幾個起落間,人迅速掠過湖面,身影消失在湖對岸的亭閣樓台里。

  葉書離眼神頓時一暗,抬手招來暗衛吩咐道:「去查查,別苑旁處的院子里,都有哪幾家人。」

  楚珩沒說什麼,抬腳走了進去。

  穆熙雲此刻正坐在臨江苑正廳里核查禮單,見楚珩和葉書離從外面進來,臉上頓時漾開笑意,手上動作也跟著停了下來,「來了?」

  楚珩喊了一聲「師娘」,走到她對面坐下,漓山的其他人沒有跟進正院,廳內只有他們三個人,楚珩將紗笠摘了下來,露出一張被半截面具遮住的臉。他抬手倒了杯熱茶,卻並不喝,只將杯子握在手裡,借著茶湯氤氳的熱氣舒緩了一下乾澀的眼睛。

  他連夜趕路,本就疲累,剛才又吃了半夢曇,這會兒藥性上來頭疼至極,方才下了馬車站在外頭,寒風一吹,更是連話都不想說。

  穆熙雲看著他被冷汗濡濕的鬢角,心裡撕扯一般細密的疼,眉心也不自覺地皺了起來,提議道:「去歇一歇吧,今日我們就留在這不走了……」

  「不了。」不想楚珩聞言卻立刻放下杯子,站起身來將紗笠重新戴好,「師娘,我們半個時辰后就出發,帝都那裡實在不宜拖太久。」

  穆熙雲見狀,知他這般說就是不願意在中寧道耽誤半點時間,不會說疼不會說累也不會讓人遷就他,穆熙雲在心裡嘆了口氣,想再說些什麼,看見楚珩綳直的脊背,最終還是應了。

  京畿二百里,孟章關。

  一隻雪白的隼鳥悄無聲息地飛掠官道兩旁樹林,從孟章關界碑上空驟然劃過,須臾落在了十裡外的哨台上。

  凌啟抬臂接過那隻白隼,取過信看了一眼,是中寧道傳來的消息,漓山東君姬無月於一個時辰前剛剛抵達中寧別苑,與漓山一行人匯合。

  凌啟捏指間將密信碎成齏粉,微微眯了眯眼睛,揮手叫來天子影衛,吩咐了幾句話。

  ……

  漓山的車隊是在次日傍晚抵達中州孟章關的。

  孟章關是帝都的東方門戶,有重兵防守,除非持有御令或是緊急軍情,否則所有未時以後進關的車隊旅人,都要在此至少停留一晚,接受身份盤查與核驗。

  因此穆熙雲他們歇腳的這間驛站,比起中寧別苑有過之而無不及,從東道入京的所有伐冰之家盡皆在此暫住,各府侍從暗衛不知凡幾。

  是以漓山車隊踏足孟章關的第一時間,消息就如同長了翅膀一樣,飛落到驛站的每一個角落——東君姬無月到了。

  不出楚珩先前所料,凌啟果真有備而來,就在這京畿二百里的孟章關,天子影衛轄制地的邊界處,專程等他。

  而且毫不避忌,漓山一行人才剛剛在孟章關驛站里安頓好,天子影衛就找上門來,時辰分毫不差,幾乎就是前腳後腳的空檔。

  彼時姬無月正獨自坐在小院樹下的石凳上,身前的石桌上放著兩盞將將斟好的清茶,還散著裊裊熱氣,一杯被姬無月拿在手裡,另一杯——

  凌啟邁步走進來,目光徑直落到石桌旁的素衫身影上。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位謎一樣的大乘境。

  漓山東君比想象中要顯得年輕,他面上覆著半張面具,遮住了眉眼鼻樑,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輪廓線條彎成清雋的弧度。

  此刻坐在樹下的他,就像是個普通的文弱書生一樣。如果不是因為凌啟本人與大乘境僅有一張窗戶紙的距離,否則換一個人來,很難察覺出姬無月的內力氣息,更不會將眼前人與站在九州武道巔峰的至強者聯繫起來——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這是真真正正地臻至化境。

  正如凌啟提前在孟章關等漓山東君一樣,姬無月顯然也在這間庭院里等影衛首領。

  「楚珩都傳信告訴他師父了,聽說凌統領有事找我。」姬無月伸手比了個「請」了手勢,聲音淡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凌啟在石桌旁坐下,拾起那杯散著熱氣的茶,卻沒喝,只拿在手裡,「確實有件事要找東君。」

  「請說。」

  凌啟看向姬無月的眼睛,這才注意到這位漓山東君的眸子很是動人,儘管面具覆蓋住了他的眉宇眼眶,但卻很難遮掩住那雙眼睛的神采,用兩個不那麼恰當的詞來說,眼波流轉間,眸光瀲灧,顧盼生輝。

  凌啟定了定心緒,開口道:「聽說東君並不是和穆夫人一起過來的,這麼說來東君此前不在漓山了?」

  姬無月「嗯」了一聲,點點頭道:「不在。」

  他的答覆凌啟並不意外,茶杯在手裡慢慢轉了一圈,凌啟垂眸瞧著掌心的白瓷,目光不經意間落到姬無月搭在石桌邊的手上。

  這雙手,指節修長,白皙光潔,就如同此刻盛著滾燙茶水的溫潤白瓷盞一樣,外柔而內剛。如果不是虎口和指節間覆著薄繭,很難想象這是一雙武道中人的手,而且是蘊藏著極致力量的手。

  凌啟回過神,繼續道:「漓山一直宣稱東君近來總長住鹿水,可是據我所知,東君似乎也並不是從廣陵過來的。」

  姬無月抬著杯子的手淺淺一頓,聞言並未反駁,算是默認了。

  凌啟見狀放下杯子,原先的溫顏和語在杯子落到桌案上的一瞬間盡皆斂去,他抬起眼帘,目光肅然寫滿審視——

  「那麼三個月前,東君在哪?」

  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滿庭寂寂。

  仲冬時節的傍晚,外面的天總透著肅殺的寒,杯子的熱茶不消一刻,就會徹底涼透,在風裡變成一汪苦冷的水。

  良晌,姬無月放下手中茶杯,白瓷盞碰在石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乍然撕破滿庭的寂靜。

  有不合時宜的晚風恰巧穿庭而過,留下滿地寒涼,給庭院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姬無月抬眸看向凌啟,眼裡彷彿覆著一層薄薄的笑意,他並沒有去回答凌啟的問題,卻緩緩反問道:「凌統領這是在審我,還是在問我?」

  凌啟一驚,霎時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有些過界了,他當然可以問三個月前東君來沒來過帝都——因為國法載有明令,但是卻不該開口就問行蹤——因為九州大乘境聽調不聽宣,這是古已有之的規則。

  果然,姬無月仍是微微笑著,話里卻已經不再客氣:「若是想審我,你恐怕不夠格,去換你主子親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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