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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哪門子婆婆

  來的貴婦當然就是辛慕。

  她來得像一陣香風,一下就卷到了林春紅身邊,說:「這位就是親家了吧?」

  林春紅本是小康出身,身邊從未見過真正的貴婦名媛,見辛慕通身的氣派,她自覺就矮了一頭,略有些不自然地站起來,笑說:「我是宿衷的媽媽,我叫林春紅。您是辛千玉的媽媽吧?」

  「嗯,春紅,真是個好名字呢。我可以叫你春紅么?」辛慕握著林春紅的手,親親熱熱地說。

  林春紅見辛慕這麼熱情,一下子也有些招架不住,便點點頭:「好、好。」

  「我叫辛慕。」辛慕頓了頓,又說,「春紅屬什麼呀?」

  林春紅方覺得辛慕不愧是個生意人,上了年紀的女人之間問年齡,怕會尷尬敏感,便改問生肖,可讓人推算。林春紅便老老實實地說了自己的屬相。

  辛慕一聽,便說:「喲,那妹子你比我小呢。你叫我一聲慕姐就好啦。」

  林春紅完全被牽著走,便喊辛慕做姐了。

  不過,林春紅此刻也沒覺得有什麼,只是有些驚訝:辛慕居然比自己年紀大?辛慕看起來明明那麼年輕!

  林春紅忍不住詫異:「慕姐看起來很年輕啊,居然比我大?」

  「這話真是的……」辛慕對自己的臉確實是十足自信、也是十足珍愛,做了法式美甲的手指輕輕拂過柔嫩的臉頰,說道,「都是錢堆出來的。一年光是做醫美就要幾十萬。」

  林春紅聞言咂舌,以為自己聽錯了:「幾十萬?」

  「嗯,我這算是底子好的了。」辛慕擺擺手,「我認識很多夫人都是要在臉皮上花七位數的。」

  林春紅原本只是驚嘆辛慕的狀態,現在倒是有些發酸了:就好比一個學渣羨慕學霸,但當他發現學霸原來是上了幾十萬的補習班才考出這麼高的分數的,這個學渣可能就無法單純的羨慕了,甚至會想:「我要是有這個錢上補習班,我也能和他一樣!他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有錢么?」

  林春紅忍不住酸溜溜地說:「是嗎?我聽說很多什麼整容的做美容的都會失敗的,像是明星都會把臉打成殭屍,慕姐你也要小心點……」

  辛慕哈哈笑:「無事,無事,整壞了我也修得起。」言語間是全然的不在意,卻不知是不在意把臉整壞、還是不在意林春紅的冒犯之語。

  說實話,要是旁人這麼跟辛慕說話,辛慕一早就把AK拿出來了,但真的考慮到她是宿衷親媽,又是單親媽媽不容易,辛慕才稍微寬容一點兒。

  宿衷是一個社交遲鈍者,因此完全沒聽出辛慕和林春紅之間的暗涌。

  辛千玉倒是聽出味道來了,但他選擇裝聾作啞,俗語有云「大人說話,小孩插什麼嘴?」

  他只管低頭吃飯就好了。

  宿衷則認真地替辛千玉拆澳龍。餐廳的龍蝦上來的時候是紅彤彤的一大隻帶殼,配上一套銀色的拆龍蝦工具。宿衷十分熟練地使用工具拆殼,甚至將龍蝦的鉗子肉都剔得乾乾淨淨,神情認真、動作細緻,不知道以為他在貼膜。

  待他將肉都剔出來后,便放進精緻的金邊白瓷盤上,遞到辛千玉面前,供辛千玉食用。

  看到兒子這麼伺候人,林春紅心裡又酸又澀,扯起一抹笑說:「兒子現在長進了,還會替老婆剝殼了。怎麼也不幫老媽剝呢?」

  宿衷說:「你不是會拆龍蝦嗎?」

  林春紅氣笑了:「我是會,但小玉也是名門公子,從小吃西餐不知多少回,他應該也會拆龍蝦吧?」

  辛千玉就是煩林春紅這一套陰陽怪氣,但也不想跟她懟起來。

  辛慕卻笑了,說:「是啊,我們家小玉就是嬌生慣養,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別說拆龍蝦了,就是系鞋帶,都有人伺候的。所以,當初他說要和宿衷在一塊兒的時候,我是很擔心的。畢竟,咱們小玉是金枝玉葉,家裡沒有二十來人照顧著,那可怎麼行呢?可這孩子就是心實,偏偏喜歡宿衷。我說,也行吧。有情飲水飽。不過,現在看,宿衷還是很有服務意識的,很懂得照顧小玉。我也放心了。」

  辛慕這一番言語,林春紅聽得脾氣都要上來了:「什麼服務意識?都是男人,怎麼就得一個照顧另一個?都是成年人,互相照顧,也沒差吧!」

  「可不能這麼說!」辛慕道,「我家小玉就是從小被慣壞了,什麼都不會的,就是要別人照顧。我看宿衷也很樂意嘛,是吧,宿衷?」

  宿衷答:「是,我很樂意。」

  林春紅氣得咬牙,只想問,這個辛千玉到底是給宿衷吃了多少迷魂藥,吃得他這樣跟個傻子似的?

  林春紅看向辛千玉,只說:「小玉,我說你也這麼大了,也該學著點生活技能吧?對你自己也是有好處的!」

  辛千玉撂起眼皮,笑笑說:「嗯,您說得對,我也有學習的,比如說我最近就學會了用微波爐。」

  辛慕立即配合著拍手掌:「啊呀,真不愧是我的好兒子呀!居然連微波爐這麼高科技的產品都會使用,媽媽太驕傲了。」

  林春紅震驚:你們是智障嗎!

  辛千玉又說:「不過其實我和宿衷都忙,沒什麼時間琢磨生活技能。這方面我倆也是半斤八兩。其實都是小事情,這是找幫傭就能解決的問題。」

  林春紅見辛千玉遞了台階,也順著下坡了,心裡想著也確實如此,辛千玉和宿衷又不是尋常小夫妻,生活上肯定不存在誰伺候誰、誰照顧誰、家務誰干之類那些瑣碎的難題。畢竟,他們有錢嘛,像辛慕說的,請二十來個傭人守在家裡,保管你鞋帶都不用自己系!

  林春紅敗下陣來,只能自我安慰:誰幫誰剝蝦殼這些都是小情趣,我管這個幹什麼?我兒子也吃不了虧的。

  只是,「小情趣」可以不管,「大問題」卻不能不提。

  林春紅又道:「你們婚禮什麼時候辦?」

  辛千玉裝小媳婦,不搭話。

  宿衷便說:「我們暫時還沒有定婚禮的計劃。」

  「嗯……」林春紅也猜到了,「其實也沒什麼,現在很多小年輕都不愛辦婚禮,這媽也了解。但總得回去跟親戚們吃頓飯呀敬茶敬酒,走個形式嘛。傳統的東西還是不能丟的。」

  辛千玉立即捕捉到林春紅在一車子話里塞進去的四個字「敬茶敬酒」。既然出動到這四個字,那肯定就不是普普通通和親戚吃頓飯那麼簡單,更拉扯上「傳統的東西」五個字,恐怕裡頭藏著不知什麼地雷。

  辛千玉的猜測不假,林春紅確實有所打算:先將辛千玉騙到自己的主場,以傳統和家鄉作名義綁架,給辛千玉立一遍規矩。

  這個事情,辛慕也猜到了。

  辛慕哈哈一笑,說:「春紅妹子啊,你有這個想法,我覺得也不錯。」

  聽到辛慕這樣歡快乾脆地答應了,林春紅都驚呆了:「是、是嗎?慕姐,你也覺得好?」

  「當然啊。」辛慕笑眯眯地說,「我覺得很好啊!」

  辛千玉卻覺得冷浸浸的:要是辛慕直接掀桌掏出AK47突突突倒是好的,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一下把對手給KO了是長痛不如短痛。現在辛慕笑嘻嘻的才叫嚇人呢,都不知她肚子里有什麼壞水,對方連怎麼死都不知道。

  「說到傳統啊,」辛慕說,「那就肯定是不能丟的,問名納吉彩禮一樣不能少。我話就放在這兒了,彩禮的話,老爺子給多少,我也不管,只是疼孩子罷了。我自己掏腰包給88888888,就給當孩子們買糖吃。親家,你就看著給吧!」

  林春紅立時面如菜色:「這……呵呵……」

  88888888,對林春紅來說簡直就是天文數字。她一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錢。

  當然,這個數字對宿衷而言完全是沒問題的。

  按理說,宿衷這時候應該來解圍的,可宿衷沒有,因為他還在給老婆剝蝦。

  這時候,讓場面僵下去的話,恐怕就不好看了。辛千玉立即來扮好人、裝賢良,只說:「談這個做什麼?春紅阿姨就是隨口說一說,也還沒定呢!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正要辦傳統婚禮的話,不準備個半年,花上億,都不好意思見人呀!還不如剩下這筆錢做公益呢,春紅阿姨您說是吧?」

  林春紅剛剛被「八千萬」搞慌了,現在一聽還得「花上億」,整個懵了,完全被鎮住了。按理說,按照宿衷的身家,一億幾千萬辦婚事是很正常的。但林春紅一直還處於小市民的狀態,就算宿衷發達了,她也沒有跟著富起來,所以還是一個普通人的思維,聽到這麼多錢,就立即受不住,氣勢也瞬間蔫巴了。

  她只連連點頭:「嗯,是啊,小玉說得是啊。」

  這一頓飯,林春紅來的時候氣勢像婆婆,去的時候氣勢像弟弟。臨走的時候,辛慕還拍拍她肩膀,說:「好啦,春紅,時間不早了,你也回吧。」

  ——這語氣,「春紅」二字被辛慕喊得十足像丫鬟的名。

  林春紅卻已被打壓得沒氣兒了,也只能低頭喊:「好的,慕姐。」

  林春紅魂不守舍地跟著兒子往外走,而辛慕則特地拉著辛千玉到一旁,兩母子說起了悄悄話。說的東西也很簡單,自然就是評價林春紅。

  辛慕只對宿衷抱怨:「你這個婆婆不太行啊……」

  辛千玉一笑置之:「什麼『婆婆』?就是『老公』我都不認,還認『婆婆』?」

  辛慕便改口:「你不當她婆婆,她卻真當你『兒媳』。處處想壓你一立規矩。」

  辛千玉只說:「我不理她就是了。」

  「你對宿衷的媽倒是能忍耐。」辛慕忽然酸溜起來,「對我怎麼沒有這麼好?」

  「這就叫『親疏有別』。」辛千玉感嘆,「順著她就還好,有了分歧就肯定要吵嚷起來,吵輸了我丟臉,吵贏了還是我丟臉。」辛千玉又笑著看看母親,「不然我也不勞動您過來了。」

  辛慕掐他一把,說:「就是這個道理,你不能和她吵。難道我就能和她吵了?」

  「怎麼不能?」辛千玉有些意外,「她是媽媽,你也是媽媽,兒子不能掐媽媽,但媽媽怎麼不能掐媽媽?」

  「哧,真這麼簡單就罷了。」辛慕道,「問題是,她是窮媽媽,我是富媽媽。任何情況下,只要富人和窮人打起來,富人都是錯的那一個。」

  辛千玉卻搖頭:「憑啥你就是富媽媽?宿衷也不富嗎?他媽媽怎麼就窮媽媽了?」

  「因為他媽窮了很久,現在也還沒有富態。」辛慕搖頭,「你想想,如果她上節目哭窮,說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飛上枝頭,結果富豪親家仗勢欺人,你覺得到時候被口誅筆伐的人是誰?」

  辛千玉無言以對。

  「再說了,咱們現在是上市公司的高管呢。」辛慕掐著精緻的指甲,無奈一嘆,「放個屁都可能影響股價,哪兒能像以前一樣隨心所欲嘛?」

  辛千玉也感同身受。

  辛慕道:「而且,你要是想和宿衷好好過日子,我也不宜和她撕破臉。」

  「什麼……誰要和宿衷好好過日子了?」辛千玉臉上一熱,「林春紅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我和宿衷只是表面夫夫。」

  辛慕眯起眼睛打量辛千玉,呵呵一笑:「你說是就是吧!」

  頓了頓,辛慕又說:「既然你們是『表面夫夫』,那也得有點『表面功夫』。現在在美國住酒店不同房就算了,等回國了,你們也分居嗎?」

  辛慕的話也是一下提醒了辛千玉。

  辛千玉得和宿衷考慮住哪兒的問題。

  回到酒店,辛千玉也跟宿衷提出了這個問題。

  宿衷沉默半晌,說:「你要回來住嗎?」

  語氣里有一絲絲緊張、以及慎重,就像是問出了一道埋藏心底已久的問題一樣。

  「回來……?」辛千玉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我們從前一起住的地方。」宿衷緩緩道。

  辛千玉心中一緊:「那兒……那兒還在呢?」

  「當然在,又沒有發生地震。」宿衷疑惑,「也沒有拆遷。怎麼會不在?」

  辛千玉訕訕,說:「沒、我只是……只是想著過去好幾年了……」

  「也不過三年,」宿衷說,「房子沒那麼容易塌掉。」

  房子沒那麼容易塌掉。

  怪不得那麼多人結婚都非要買房,或許是覺得感情沒有房子靠譜吧。

  說實話也是如此,一段感情很難比一個房子存在得更久。

  「咳咳。」辛千玉心中一陣感慨,別開臉,故作從容,「過了這麼多年了,房子是不是要打掃、重裝一下才能住?」

  「不需要。」宿衷說,「我在國內的時候都住那兒。」

  辛千玉心神更加恍惚。

  時隔三年,辛千玉再次回到了他們從前共同住過的居所。

  二人到了門口,宿衷左右手都拿著行李箱,沒手開門。而辛千玉看到熟悉的環境,也不過腦子的行動,徑自將指腹按到指紋鎖上。

  很快,門就打開了。

  辛千玉這才吃了一驚:「我的指紋能開這扇門?」

  宿衷不懂辛千玉為什麼這麼驚訝:「你的指紋不是一直都能開這扇門嗎?」

  辛千玉邁進了公寓,一股熟悉的氣味撲面而來。

  這好像是一種奇怪的現象,一個熟悉的地方必然會有一股熟悉的氣味,你很難形容這是一股怎樣的味道,但當你聞到了,你就知道,你回家了。

  辛千玉恍惚半晌,眼前客廳的布置一如昨日,連那個他用得半舊的靠枕也依然放在原本的位置上,靜靜的,彷彿他才剛離開了一下下,三年的時光凝固在他離開前的一刻。

  還有卧室,房間看起來是有定期打掃的,十分乾淨,但卻不整齊。

  辛千玉當年離開這兒的時候其實有點兒匆忙,出門前吹滅了燒到半截的香薰蠟燭,匆匆將衣服掛起來,並沒有按照宿衷的收納習慣將衣服好好歸類,拖鞋也就隨意地踢到牆腳——這一切都是不符合宿衷的整潔生活習慣的。

  而此刻,這個房間就完全是辛千玉剛離開時候的樣子,拖鞋歪歪地擺在牆腳,衣服凌亂地掛著,香薰蠟燭燒到半截沒有放好,床上的枕頭還是逼死強迫症的斜放著。

  床頭柜上仍放著半截的香薰蠟燭。

  辛千玉指著蠟燭,開口:「這……是你在用的嗎?」他說出口才發現自己聲音有些顫抖。

  「不,就是你上次沒燒完的那一根。」宿衷用的詞是「上次」,就像辛千玉只是剛離開不久而已。

  辛千玉的心跳得極快,有許多沉寂的情緒怕要隨時洶湧而出。他怕失態,用力捏了捏手心,故作從容地轉換話題:「啊,好累,長途飛機可真累人。」

  「嗯,是,飛了好久——」宿衷按捺著從背後擁抱對方的衝動,盡量用平穩的聲音說:「總算回來了。」

  宿衷和辛千玉作為有共識的「表面夫夫」,當然是分房睡的。

  「金枝玉葉」的辛公子自然是睡主卧。

  說起來,辛千玉並不是個認床的人。再說了,就算他認床,也不該失眠,因為他該認得這床。

  這明明是他睡過很多年的舊床。

  而這卧室的一切也宛如昨日重現,是他最熟悉的模樣。

  卻正正是這份熟悉,讓他無所適從,讓他難以入寐。

  時至今日,他才好像不得不承認:宿衷比他想象中的要在乎他。

  如果說,當初辛千玉跟宿衷分手,是因為受不了宿衷的冷淡無情,那現在呢?

  種種跡象表明,宿衷並非如此。

  他只是比較……笨拙和遲鈍。

  笨拙遲鈍當然也能傷人,但總好過冷淡無情。

  之前宿衷提出複合,辛千玉下意識的感到恐懼,是「十年怕井繩」的那種害怕,腦子不聽使喚,只是條件反射的逃跑。

  現在那股勁慢慢緩過去了,辛千玉心中的恐慌散去,浮在心頭的更多的是猶豫和困惑。

  他到底該怎麼面對這位遲鈍笨拙卻打定主意死纏爛打的舊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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