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奪食
辛千玉打算去美國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朱璞、朱珠的耳里。朱璞問辛千玉:「你去美國是為了將功折罪嗎?還是為了宿衷?」
辛千玉無奈聳聳肩,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宿衷對他而言,就像是上癮了的葯似的。前一陣子,陶瓷杯子破了,他還挺心灰意冷的。總覺得這像是不祥之兆。他想控制自己,不再去想那麼多,好幾天沒聯繫宿衷。
結果,他不聯繫宿衷,宿衷也不聯繫他了。
兩個人就這麼隔著太平洋,開始冷戰——啊,不是,不是冷戰。辛千玉苦笑著暗自搖頭:宿衷大概根本察覺到不到任何異常吧。
冷戰得雙方一起冷才能開戰。
他和宿衷之間,只有他在冷。
熱戀的時候,好像也只有他一頭熱。
如人飲水,冷和暖都是辛千玉自己的。而宿衷那是個恆溫泳池,不管你怎麼撲騰,他都是不冷不熱、永遠保持在最適宜的溫度。
看到辛千玉的表情稍顯沉重,善於察言觀色的朱珠立即圓場,笑眯眯地說:「我們小玉是『雙管齊下』,一邊解決公事,一邊還能談談戀愛,不挺好的嗎?」
辛千玉扯了扯嘴角,說:「我不會公私不分的。」
「誒?」朱璞聽到辛千玉這麼說,稍微有些意外,「那你這次去美國不見宿衷嗎?」
辛千玉垂下眼眸:「我會先解決公事,別的時候之後再說。」
母親的教訓,他還是聽進心裡了。
辛千玉確實覺得自己離原本的自己越來越遠,漸漸真的融入了那個圍著宿衷轉的小白花角色了。這可不是辛千玉想要的生活。
這麼好的天資,這麼好的資源,就為了當一個一門心思打小三的受氣媳婦?
他不想辜負媽媽,更不想辜負自己。
聖誕節假期過去之後,美國那邊的公司陸續開始上班了。辛千玉便約好時間飛去了AA考試協會所在地。
所以,辛千玉去美國的事情,並沒有告訴宿衷。
辛千玉在努力地不去想宿衷——這大概很難,對宿衷的愛是完全佔據了他的心的。他只得多塞點工作的事情來排解。
思念這種東西尤其難以控制,而行為卻是可控得多。他做不到完全不去想宿衷,但起碼能做到完全不去聯繫宿衷。宿衷的號碼安靜地躺在手機的角落,他不去觸碰。
然而,剛下飛機的時候,辛千玉還是下意識地先點開了宿衷的賬號。
發現宿衷的頭像被點開,辛千玉自嘲地笑笑:簡直就成習慣了。
他隨手點開宿衷的主頁,發現又一張宿衷的照片。是一群人在餐廳的合影,李莉斯依舊站在離宿衷最近的地方,笑顏燦爛。
而宿衷的目光彷彿並不聚焦,渙散地看著遠方,顯然是神遊天外,腦子不知在想什麼。
「會是在想我嗎?」辛千玉放大了照片,仔細用手指描摹宿衷在電子照里的容貌,「肯定不會啦,我真是太自戀了。從來只有我想他,哪裡有他想我的?我猜,他這樣發獃,應該又在腦子裡算什麼算術題了吧。」
辛千玉很快將思緒收起來,開始聚焦在工作里。朱珠毛遂自薦地以助理的身份跟著辛千玉來了。一個是朱珠也想在職業上發展,另外一個是,朱珠說辛千玉身邊沒有可信的人,一個人漂這麼遠,怕被「暗算」了會很無助。
辛千玉笑問:「你覺得有人會『暗算』我?」
「不知道。」朱珠答,「我只知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朱珠明明長著一張十分稚嫩的臉,但說話倒是很老成,俗語一套一套的。
事實證明,朱珠的話是對的。她預料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當辛千玉和朱珠帶著擬好的合同去AA考試協會的時候,被態度生硬地拒之門外。辛千玉十分驚訝,想問到底怎麼了,但對方很冷淡,完全不回話。
朱珠立即打電話找朱璞。朱璞是人事小精靈,消息比較靈通。但時差所限,也等了大半天,朱璞才找到了癥結所在:「秋實教育那邊的人,將我們用盜版教材的事情捅到了AA考試協會那兒了。AA協會方面很不滿,說要重新考慮和我們集團的合作!」
辛千玉如遭雷擊。
在AA辦公室碰了壁,辛千玉和朱珠只得回酒店重新整頓。朱珠整理了一下消息,皺著眉頭說:「秋實那邊也盯得我們太死了。一定添油加醋地在AA那兒說我們的壞話了,唉!」說著,朱珠又抬眼看著辛千玉:「怎麼這麼巧……這個項目進行得好好的,到你手上就……」
之前的採購項目也是,這次的簽約之旅也是,明明看起來是無風無浪的海面,只要辛千玉一隻腳踏進去,就會立即被捲入暗流。
辛千玉苦笑:「是我八字不好?」
「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朱珠認真地說,「上次、和這次的項目都是小穆姐拋給你的。你沒想過這不僅僅是秋實教育的算計嗎?」
辛千玉也不是沒考慮過背後有辛斯穆的手筆,然而,他搖搖頭:「上次的紕漏是我疏忽大意。這次出問題,也是為我上次的錯誤買單。說到底,如果不是我這次採購監察不力,也不會有舉報的事情,更不會有AA協會臨時變卦的意外了。」
朱珠沉靜下來。
辛千玉將身體靠在真皮椅背上,閉著眼睛吐出一口濁氣:「說到底都是我自己……」
這時候,電話叮鈴響起。
辛千玉垂眸一看,發現電話是玉琢總部打來的。他尋思著,可能是母親的來電。沒想到,居然不是。撥打這通越洋電話的人是辛斯穆。
辛斯穆是以項目管理人的身份打過來的,問他事情的進展。
儘管辛千玉有些懷疑自己的困境是辛斯穆造成的,但他還是很知分寸地以下屬的口吻回應,同時謙卑地道歉:「實在對不起。」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辛斯穆說,「這個約談了大半年了,現在臨門一腳踏空的話,恐怕得你自己和老爺子解釋。」
辛千玉說:「不錯,這個項目是我收尾。但我知道表姐在這個項目上前期投入了很多,如果功敗垂成的話對大家來說都是很大的遺憾。不過既然表姐和AA協會的人接觸過一段時間了,不知道有沒有相熟的人可以聯繫起來?或者有什麼辦法可以跟AA協會澄清誤會?」
辛千玉這話聽著客氣但其實挺不客氣的,翻譯過來就是:這個鍋沒法全部讓我來背。這個項目是你在搞的,現在搞砸了你也不好過,大家趕緊想個辦法一起補鍋吧。
辛斯穆聽到辛千玉這話,便柔柔一笑,說:「行,那隻能我少不得來美國一趟了。最近你也太辛苦了,趁勢休息一下,陪陪你的男朋友吧。」
辛千玉聽到這句話后,心裡微覺不妙,只說:「這樣飛來飛去的也很麻煩,確實是我惹的問題。我再努力一下,確實沒辦法了,再勞駕您來吧。」
辛斯穆答:「好,但事不宜遲,我給你一周時間。等你的好消息。」
通話結束之後,在旁邊聽了全程的朱珠忍不住問:「為什麼不讓小穆姐過來呢?」
「我突然覺得,她答應得太爽快了,就像等著我求她來似的。」辛千玉仔細思考,「項目是她給我的。如果我一遇到麻煩——這麻煩還是我先前引起的,就向她求助,她立即飛來了,並快速解決了這個問題。與此同時,我卻在陪男朋友。落在旁人眼裡,我還不是驚天廢柴了?」
「說起來,盜版教材的事情根本沒有證據。」朱珠說道,「在外界看來,這更像是『捕風捉影』之說。AA遠在美國,和我們一直關係良好,怎麼會突然因為這樣的事情而改變想法呢?」
辛千玉的臉色也凝重起來:「你的意思是……?」
「我有個大膽的猜測……」朱珠眉頭皺得夾死蒼蠅,「雖然是秋實教育的人舉報,但會不會小穆姐其實也是一早知道內情的?小穆姐明知道教研部有老鼠,就讓你去那兒守米缸。等出了事了,她還跳出來幫你說話,為她博得好名聲。此外,她和AA協會關係那麼好,會不會是她授意AA協會的人拿盜版教材做理由給你吃閉門羹?等你碰了壁,親自去求她,她就天降英雄似的解決問題。所謂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你剛回總部就接二連三遭逢挫敗,被壓著打,站不起來,以後只能被她踩在腳下了。」
辛千玉沉默半晌,嘆道:「其實我也有這樣的猜測。但我又不覺得她是會為了攻擊我而損害集團利益的人。她不是那個格局小的人。退一萬步說,就算她真的為了鬥倒我不顧大局,那反而是作繭自縛。因為老爺子肯定不能容她這樣。」
「不是,集團利益並沒有受損。」朱珠搖搖頭,說,「舉報盜版教材的事情,不是被你媽媽化解了?至於AA協會的事,她能那麼爽快地答應來解決,想必也是留了後手的。」
辛千玉聞言,心中一盪,總算清醒過來:那看著纖弱溫柔的辛斯穆才是比張牙舞爪的辛慕更能吃人的母老虎啊。
然而,這個認知卻沒有讓辛千玉感到害怕,反而讓他眼前變得更加明晰:原本他搞不清辛斯穆對自己的態度,所以也不好貿然出手。現在既然「敵我分明」了,他也不再猶豫不決了。
辛千玉冷靜下來,抬起頭,大概是這幾年來第一次,他頭腦里所思所想都是自己的事,完全沒有宿衷的影子。
辛斯穆是母老虎又如何?
他辛千玉就是要虎口奪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