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引擎,支架和完整的機槍倉組成的一艘超級簡易的運輸艇,推動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厄里坦的眼皮子底下,噴出一股高能量粒子流,剎那間推動著運輸艇飛速前進。
林廷鴻注視著遠去的運輸艇,眉頭微皺,正如他所想的那樣,這邊運輸艇剛飛走,緊跟著兩隊蠍群就從厄里坦上起飛追了過去,以蠍子的速度,只要順著粒子的軌跡就能輕而易舉地追上他們。
他轉過身,妻子無力地飄浮著,她已經幾乎陷入昏迷,尤其是自己的女兒走後,她的精神支柱倒塌了一半,此時的她可以說是一息尚存。
林廷鴻扶著欄杆飄到妻子身邊,輕輕托起她的身體。蕭雨潔艱難地睜開眼睛,露出帶著十足痛苦的笑容,依偎在他的懷裡。
「雨潔,還記得我們第一天認識的時候嗎?」林廷鴻把腦袋輕輕搭在妻子的肩膀上。
「嗯?」蕭雨潔微微抬起頭,看了眼丈夫的面孔,此時的他,眼睛里儘是溫柔。
「還記得那是下雨的天氣,我因為實驗的失敗,孤獨地站在河邊……」
「然後別人都在忙著躲雨,只有你一人獨自站在雨中,對著翻滾的河水吹口琴?」
林廷鴻驚訝地抬起頭,卻發現妻子同樣滿眼含著愛意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忘了……」
「廷鴻,那是我們倆夢開始的地方,我又如何會忘記呢?」蕭雨潔再次重重地咳嗽了兩聲。說話的聲音也更加微弱,「這日子過得真快,轉眼間我們的女兒都長那麼大了。」
「是啊,轉瞬間,都過去十年了,」林廷鴻輕輕嘆了口氣,看了眼窗外登陸艇留下的痕迹,「雨潔,我這輩子,上對得起議會,下對得起人民,可唯獨……唯獨對不起你啊,我太關注工作了,忽視你們娘倆的生活。好不容易你們到這來看我,誰曾想,卻發生了這種事……」
蕭雨潔撫摸著丈夫的臉頰,輕聲道:「都過去了,我們倆都忙於工作,只苦了我們的女兒,如果能用我們的命換回女兒的平安,也許我的心裡會好受一點。」
「放心吧,她是我們的女兒,她一定能逃出去的!一定!」林廷鴻緊緊握著妻子的手,眼睛中透出一股堅毅。
「廷鴻……」
「嗯?」
「我困了,能不能給我吹一吹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曲子。」蕭雨潔不再說話,躺在丈夫的懷裡,輕輕閉上了眼睛。
「好,好。」林廷鴻的嘴唇微微顫抖,按下宇航服的充氣按鈕,原本還算正常的宇航服在氣體的填充下迅速膨脹成一個球體。他把頭縮進宇航服中,找到緊貼在胸口位置上的口琴,悠揚的樂曲回蕩在兩套連結著的宇航服中。
在婉轉的樂曲即將終結時,林廷鴻溫柔地握住妻子漸漸冰涼的手,按下了身旁通訊器的啟動按鈕。
剎那間,整個近地軌道上的厄里坦都獃滯了一下,如果說楊景仲剛剛打開對講機相當於是黑暗中的一座燈塔,那這裡的通訊器就是天上的太陽,照亮了這片幾乎沒有無線電的世界。
和黑夜裡嚮往燈光的飛蛾一樣,蟲子經過漫長的進化,對無線電的反應異常靈敏,也異常激動,遮蓋了星球半壁天空的蟲子開始瘋狂地向林廷鴻所在的位置集結,就連追逐楊景仲的蠍子小隊也調轉方向,朝著林廷鴻的方向衝過去。
「硯熙,好好活下去。」
林廷鴻看著周圍幾乎完全遮擋了天空的蟲子,胳膊緊緊抱住了妻子的身體。半分鐘后,一朵光團在他的位置爆起,林廷鴻放出了從登陸艦燃料艙中提取出的反物質。
光球吞沒了方圓二百公里內的一切,一切都化為了虛無。
楊景仲靠在機槍倉中,推進器依舊處於加速狀態,因為沒有外部特殊保護,他被壓在艙壁上動彈不得,若非32世紀宇航服的材質已經大幅進步,此時的他早已被壓成一塊肉餅。
他也不知道外面的情況究竟如何,到底是林先生成功吸引了蟲子的注意,還是蟲子依舊緊追不放,他心裡都沒有底。至於林先生此前和他說,蟲子想要的是他林廷鴻的腦子,他也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但從林先生短時間就能從破爛不堪的登陸艦上拆卸下有用的部件,重新拼裝成一艘極為簡易的登陸艇來看,林先生絕對不是普通的軍人家屬這麼簡單。
不過,這一切的秘密都已經隨著林先生的死而灰飛煙滅了,他也不想去深究這些事情,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軍校學生,以後能在軍隊里有一席之地就算不錯了,知道太多秘密反而對自己的仕途沒有好處。
不知過了多久,登陸艇的速度逐漸趨於平穩,楊景仲這才感覺胸口壓著的那股氣松下來了,當他能自由活動的時候,第一件事情就是鬆開林硯熙身上的繩子,此前他為了不壓到林硯熙,自己都是趴在艙壁上,這會兒他的脖子都僵硬了,但林硯熙的安全還是在他心裡排第一位。
好在,小天使並沒有什麼異常反應,還在鎮定劑的作用下睡得很香。那肉嘟嘟的小臉,看的楊景仲都忍不住要伸手捏一下,可惜現在兩個人還都穿著宇航服呢。
他從機槍倉中探出頭去,原本碩大的行星,現在在他的視野里大概只和沙粒差不了多少。但具體飛出了多遠,他也無法估計,可至少在視線可及的範圍里,看不見一隻蟲子,那也就是說,林先生的計策大獲成功了。
他望向行星的方向,雙手合十深深做了一揖,如果沒有林先生夫妻二人,他楊景仲絕對會死在那行星附近,現在唯一能報答他們的,只有好好保護他們的女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楊景仲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什麼位置,這段時間裡,他把自己和林硯熙固定好,然後倒頭就睡,倒不是他懶,要知道,睡覺可是能減少呼吸所需的氧氣的,他穿著的宇航服可不像林硯熙身上的那套,他的氧氣非常有限,如果不儘可能減少使用量,最終的結果就只能是他窒息而死,林硯熙醒來后不知所措,流浪在這無盡的黑暗中。
登陸艇依然在靠著慣性向星系外部進發,由於距離恆星越來越遠,恆星的引力逐漸變小,登陸艇的速度雖有所下降,但好歹依舊能保持較高的速度前進。楊景仲已經醒了五六次,每一次睡醒后他都逼迫著自己靜下心來,以便重新進入睡眠,但必要的觀察還是要做的。
在前幾次觀察中,他看到的無外乎是漫天星斗,但最近的兩次,情況明顯發生了變化。
前一次,他發現,距離自己最近的發光星體:森格曼恆星,它發出的光芒消失了,唯一能解釋這一現象的,只有蟲子已經徹底佔領了星系的核心區域,而且蟲子的規模難以想象,甚至連恆星發出的光芒都能被遮掩住。
他望著恆星的方向,心裡非常複雜,沒想到蟲子竟然這麼快就佔領了星系,人類苦心經營數百年的星系,在短短數十個小時內就淪陷了,不知道還有多少留在星球上的人依舊在苦苦掙扎呢。可能還會有少部分人以為,艦隊還能打敗蟲子,還能拯救他們。
而這一次,卻是徹底讓他的心情無法平靜下來。
登陸艇沉重的撞擊讓睡夢中的楊景仲驚醒,他剛探出頭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一具乾癟的屍體就從他的頭頂飛過,緊接著,接下來的一幕讓他驚得說不出話來。
無數的飛船殘骸,破碎的人類屍體,還有各類蟲子燒焦后的身體,飄浮在他的登陸艇周圍,其中還不乏一些大型戰艦留下的艦艇部件光是烈日級戰列艦的主炮炮塔和引擎,就至少有兩三個。他試著探出一點點頭,結果被至少數十塊大小不一,擦著他頭皮飛過的碎片給嚇回去了。
慌亂之下,楊景仲只能縮回機槍倉內,儘可能用身體護住林硯熙。
機槍倉壁不斷撞擊著周邊的碎片,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楊景仲很明顯地能感受到飛船的速度正在急速下降,可他對此毫無辦法,這個時候棄船簡直無異於自殺,機槍倉好歹還算厚實,能頂一下那些和炮彈差不了多少的殘骸碎片,宇航服可不行。
好在,撞擊的時間僅僅持續了幾分鐘,楊景仲在這幾分鐘里感覺彷彿過去了半個世紀,好不容易等到飛船逐漸平靜下來,他才抬起頭,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幕差點把他嚇個半死。
一塊直徑至少五十米的殘骸橫向切入艙壁,一直切過中心,到楊景仲面前不過五厘米的地方才停下來,只要再前進一點,楊景仲的身體就會被一分為二。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問題並不是登陸艇,而是氧氣,經過剛剛那麼一出,他的心跳加速得非常劇烈,消耗得氧氣大幅上升,這會兒宇航服里的氧氣報警裝置已經開始閃紅燈了,這就意味著,剩下的氧氣只有不到一小時的時間。
楊景仲回想了下,剛才經過的那一大片殘骸區,既然有部分是烈日級戰列艦留下的,加上殘骸區整體呈紡錘形,如果判斷不錯的話,這片殘骸區應該就是突圍艦隊的葬身之地。
他探出頭,在四周望了一圈,目光所及之處並沒有任何活動的東西,看來蟲子的軍隊已經撤走了,以他對蟲子的了解,它們一旦撤出某地,是很少會殺個回馬槍的,也就是說他們現在暫時是安全的。
可艦隊呢?以往艦隊即便是損失慘重,也會派出搜救部隊重返戰場找尋生還者,但今時不同往日,受損嚴重的艦隊可能正忙著構建下一條防線,想要抽出寶貴的戰艦回到這片必死之地幾乎沒有可能。等時間一到,他楊景仲就會葬身於沒有氧氣的宇航服中,化為這宇宙中飄浮的一具枯骨。
楊景仲看了眼手臂上正在閃爍的氧氣報警器,又看了眼氧氣依舊充足,還在睡得香甜的林硯熙,一股邪念突然湧上心頭。
要不要從她的宇航服中勻出一些氧氣到自己的背包中呢?或者,乾脆抽干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