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山海亦可平
剛吃完飯,父子倆個坐著大眼瞪小眼,就有不速之客上門了。
來的人是李欣和沈薇,顯然是來帶遲遲回家的。
沈薇回家換了衣服,一條白色棉布長裙,外麵套著一件櫻花粉色開衫,長發編成辮子側在頸邊,臉上掛著溫婉的笑容,一點都不像給沈良夜扔在路上。
她裝沈良夜自然也裝,淡淡的招呼她們,讓傭人上茶。
李欣和沈薇坐在沙發上十分的不舒服,沈良夜把這房子裏到處掛著明玥和他的婚紗照,一抬頭就看到明玥衝她們笑,讓她們毛骨悚然。
李欣卻不敢提任何意見,她記得上次說過弄個死人的照片掛的到處是,結果有一年沈良夜不準她上門也不回沈家,甚至公司也不準她們去。
現在,她見到沈良夜隻能小心翼翼,盡量不管得罪。
遲遲在看到了奶奶和媽媽,並沒有急著撲過去,而是乖巧的坐在一邊。
沈薇衝他伸出手來,“遲遲,到媽媽這裏來。”
遲遲也聽話,乖乖的走到沈薇身邊,然後坐下。
沈良夜發現,他並不是坐在沈薇身上或者緊靠他,而是保持了一點距離,而對於沈薇強行的摟抱有點排斥。
沈良夜不動聲色的端起茶杯,慢慢喝一口。
沈薇手裏提著保溫盒,一樣樣把飯菜拿出來,“媽讓人做的全是你愛吃的,你沒回去就給你送來了。”
沈良夜看著豐富的菜色,讓她給蓋起來拿回去。
沈薇泫然欲泣,沈良夜不吃沈家的東西,都四年了,還是一口不吃。
李欣更是捂著臉要哭出來,“沈良夜,我哪裏對不起你,給你送吃的你要這樣打我的臉。”
沈良夜的眸光沉沉落在遲遲身上,他不說話,隻這麽看著。
大家都知道這個孩子是怎麽來的,從那天以後沈良夜在沈家就不喝一口水不吃一口飯。
李欣看著他黑沉冷肅的目光,頓時抓著胸口嚎啕大哭,“你這是怪我,還不是你自己酒後失德?再說了,她連肚子裏的孩子都沒了,要不是薇薇,我們沈家連個後也沒有。”
沈良夜很平靜的看著她哭,遲遲竟然也是,眸子放空絲毫沒有小孩子的恐懼,隻漠然的看著那兩個拚命表演的女人。
沈良夜忽然對孩子生出一層同情,這孩子是無辜的,可是個好苗子,就這麽給沈薇糟蹋了嗎?
外麵的保鏢聽到哭聲早就等在了門口,沈良夜揮揮手,“把夫人給送車上。”
保鏢就跟機器人似得,也不管李欣是沈良夜的母親,就給人架起來。
沈薇雖然心有不甘,可她丟不起這個人,她知道要是自己不走指不定會給人怎麽扔出去,隻好拉著遲遲走。
遲遲給她拖的差點摔倒,他回頭去看沈良夜,烏黑的眼睛裏滿是渴望。
沈良夜懂他的意思,卻生生給壓下了。
他已經對不起明玥了,明玥說這輩子都不願意看到沈薇,他又怎麽可以在紫瀾軒養她生的孩子?
人都走了之後,他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他能走,腿也沒壞,隻不過他隻在明玥一個人麵前才站起來。
把明玥照片前麵放的花瓶重新插上新鮮的花,他點了一根煙,靜靜站著陪她。
玥玥,已經四年了,我過的好苦,你還好嗎?
輾轉一夜,第二天天清氣朗,上天並沒有因為他的思念而發生任何的改變。
他去公司,忙起來就是一天,快下班的時候接到了白景譽的電話,今天是他女兒的生日,在君臨請客。
白景譽在三年前跟藍心柔結了婚,雖然中間鬧了很多波折,但總體安定下來。
更神奇的是藍心柔的兒子竟然是白景譽的種,這簡直成了東方的一大神事,簡稱“東方神奇”。
婚後藍心柔還是那個藍護士,兩年前給白景譽生了個小丫頭,取名叫白如藍,小名叫小湯圓。
除了白景譽,楚江河和晏名揚還是光棍一條,本來晏名揚跟葉子菱談的挺好,最後不知道怎麽又分了,葉子菱在兩年前去非洲維和,晏名揚則流連花叢,今天帶著他的一群網紅女主播包遊艇出海,明天帶著明星嫩模開patty,過的燈紅酒綠。
楚江河則更神奇,和自己那個小外甥海鷗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克服了各種困難才爭取到家人的同意,可是萬萬沒想到,這姑娘竟然不是真的海鷗,而是假冒的,在某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消失的無影無蹤,始亂終棄騙財騙色,讓楚江河成了深閨怨婦。
說起來,他們這海城四少,就白景譽最幸福,老婆孩子熱炕頭,還兒女雙全。
最不幸福的,是沈良夜。
他們不管愛恨,起碼知道那個人還在。他呢,在最愛的時候失去了玥玥和孩子,他活著,卻早已身心腐爛。
李辰過來崔他,“沈總,禮物都準備好了,您過去吧。”
他看了看禮物,是個大大的芭比娃娃,裏麵還有遊泳池化妝間衣服首飾亂七八糟的東西。
白景譽家的孩子什麽都不缺,他對這對兒女簡直是捧在掌心裏,別說生日這樣的日子送禮物,就算平時也不斷的往家買玩具,他家裏簡直可以開玩具超市。
可是他好像從來沒給遲遲買過東西,他過生日也隻是李辰幫著挑副拚圖送過去。
這樣想來,他對不起那個安靜早慧的孩子。
“沈總,您在想什麽?”
沈良夜揉揉額頭,“你去把遲遲接上,我帶他一起去。”
李辰一愣,隨即從善如流,“是。”
李辰提前給沈家打了電話,可到的時候也小等了一會兒孩子才出來,原來他在練琴。
沈良夜低頭看了看孩子細瘦的手指,發現整個手掌都腫起來了。
他沒說話,隻是淡淡的讓開車。
他到的時候晏名揚他們早就到了,倆個單身漢眼巴巴的看著人家的孩子。
晏名揚先看到了他,然後看到了他身邊那個小男孩,不由得皺起眉頭。
可那個孩子實在是太像沈良夜了,縱然他不喜歡孩子的母親卻沒法討厭孩子,頓時笑著跟他打招呼。
遲遲還是第一次跟著沈良夜出來,他既激動又有些忐忑,不安的躲在沈良夜輪椅後麵。
頂著一雙和芭比娃娃一樣大眼睛的湯圓兒從寶寶椅上下來,走到遲遲身邊,去牽他的手。
白景譽的大兒子已經7歲了,上小學一年級,他見妹妹亂跑立刻跟上來。
他們都跟遲遲不同,他們的臉上全是童真,快樂飛揚。
沈良夜見遲遲不動,便低聲對他說:“跟著哥哥妹妹去玩吧。”
遲遲這才跟著湯圓兒走,湯圓兒嘰嘰喳喳吐字不清的跟他說話,他偶爾嗯哼兩聲。
晏名揚看了楚江河一眼,“這孩子脾氣怎麽跟大河是的?”
楚江河其實小時候根本不是這樣,他是在經曆了一次綁架之後得了自閉症,雖然後來治好了,卻也變成了這樣。所以晏名揚一說,立刻被白眼吞沒。
白景譽倒是說了句良心話,“良夜,孩子是無辜的,這孩子不快樂。”
沈良夜卻有些失神,他剛才看到湯圓兒活潑的樣子,忽然想到了機場遇到的那個小姑娘。
不知道為什麽,一個普通的小女孩竟然讓他念念不忘。大概,是因為她像極了明玥小時候的樣子。
沈良夜大了明玥五六歲,當然記得她小時候的模樣。除了比這個小女孩瘦一點沉默一點,真的特別像。
就是因為這樣,他從縱容她趴在自己腿上,還說了那麽多話。
孩子們在這種場合對吃的沒什麽興趣,大人沒等怎麽吃他們就喊著吃飽了要去玩。
君臨酒店在這一點很人性化,包廂外麵的大廳裏專門有孩子的遊樂區。
藍心柔不放心孩子們跟著去了,恰好給他們男人留出說話的空間。
對麵包間的人恰好是沈良夜的合作夥伴,看到他在就過來敬酒。
來了倆個人,一個是禿頭的中年男人,一個是他芳華妙齡的女兒。
看著那人的女兒,全場的男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女孩長得也太像明玥了,不,不是長得像,應該說穿著打扮,還有刻意模仿的氣質舉止。
這些年,創合如日中天,實力和名聲早就超越了創世。
沈良夜在前年填了橋隆灣的海,把那一片的灘塗打造成集商業渡假休閑為一體的新城,在業界名聲大噪,創合的股票更是一路飆升,他成了名副其實的地產大鱷。
沒有人能猜出他多有錢,卻都知道他的妻子在新婚當天死在了橋隆灣,所以他才移山填海。
雖然沈家多次對外宣揚他和沈薇的關係,還有遲遲的存在,但有心人都知道,他妻子死後他沒有再婚,也沒有曖昧關係的女性。
他住的地方到處是亡妻的照片,他對死去的那個女人感情很深。
於是,有心的女性開始學習明玥的穿著打扮,公司裏的女員工也學著她前期在RY的長直發高馬尾,黑白灰套裝,也有學她後期的長卷發休閑打扮,甚至還有學她懷孕時候的齊肩短發。
總之,她們就算沒有那樣明麗的五官也在化妝上下功夫,沒有那樣高挑纖細的身段就穿高跟鞋。而臉上用的化妝品香氛都是RY,想讓自己的味道也跟明玥如出一轍。
無疑的,今天這位叫陶晶的女孩是模仿很成功的一位。她身量高也夠苗條,皮膚白眼睛大,雖然長得不太像,但萬能的化妝術彌補了這一切,她帶著淡淡的笑容站在沈良夜麵前,那一瞬間,他恍惚了。
好像每個平常的瞬間,她站在他麵前,笑麵如花姿態恬淡,“沈良夜,我想你。”
他幾乎忍不住要伸出手來去擁抱那個女人,而陶晶也看到了他眼睛裏的熱烈,竟然不動聲色的站著,甚至有點投懷送抱的意思。
晏名揚狠狠的捏了他一下。
沈良夜頓時清醒過來,喜悅褪去後是冰冷的失望,然後是憤怒和殺意。
他已經把這家公司的名字記住,堅決的剔除在合作名單之列。
看著沈良夜冷下來的目光,禿頭老陶見好就收,可陶晶卻舍不得離開這裏。
晏名揚見她戀戀不舍的樣子覺得惡心,他眯了眯狐狸眼,對陶晶說:“陶小姐想留下來喝一杯?”
陶晶立刻喜形於色,那種裝的氣質也蕩然無存。
晏名揚癱在椅子上跟沒骨頭似得,他指指麵前一堆洋酒,“那不如陶小姐先展示一下酒量給我們看看。”
陶晶酒量不錯,“好,我喝一瓶。”
晏名揚豎起一根細長白皙的手指搖了搖,“no,no,要喝就喝個十全十美,十瓶。”
陶晶臉色不太好看了,她委屈的撅起嘴巴,話對著晏名揚說的,眼睛卻看著沈良夜跟他求助。
“晏少,您這是難為我一個小女人嗎?”
她以為,她頂著明玥的這張臉,沈良夜不會忍心看著她被人刁難。
可沈良夜低頭揣摩著無名指上的戒指,頭都沒抬。
一向話少的楚江河卻開口了,“不喝就滾出去。”
陶晶也是給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千金小姐,她什麽時候被這樣無禮對待過,氣的臉紅脖子粗。
她走到沈良夜麵前,眼淚汪汪的拉著他的胳膊,“沈總,您的朋友欺負我。”
沈良夜終於抬起頭來,卻不看她而是看著她爹,“陶總,令愛沒病嗎?”
老陶混跡商場多年,終於覺察到了不對勁,他以為讓女兒模仿明玥能撈到好處,卻沒想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趕緊拉住了陶晶,“趕緊給幾總裁陪個不是,沈總您別見怪,小女年紀小不懂事兒。”
晏名揚冷哼,“小的不懂事不要緊,別老的也不懂事兒,滾出去。”
老陶是有點錢有點勢力,可是萬萬不能跟他們這些人其中的一個比,更別說四個人都在了。
他也看出來今天是觸到沈良夜的逆鱗,頓時對給他出主意的人在心裏咒罵不已。
陪著小心拉著女兒出去,心就像給投下水道的皮搋子給堵了。
“媽的,吃個飯都不得安生。”晏名揚狠狠的咬了一口烤的金黃的蜜汁小羊排,泄憤。
楚江河慢悠悠的看了沈良夜一眼,“你覺得這女人跟明玥像嗎?”
這些年,大家都知道沈良夜心裏的痛是什麽,很少這樣直白的提起這個名字。
沈良夜的手指摸索著他無名指上的戒指,“你什麽意思?”
“如果你真想要個代替品,我可以幫你找個特別像的。”
白景譽出聲製止,“大河,說什麽呢?”
晏名揚更是紅了眼睛,“楚江河,玥玥是獨一無二的,少他媽的拿贗品來糊弄。”
楚江河卻不聽他們的,他隻看著沈良夜,狹長的眸子裏光華內斂,“我問良夜。”
沈良夜從一邊拿起煙盒,抖了一根用唇撚住,銀色的打火機在他手裏流暢的轉了一個圈兒就燃起一簇黃色的火苗。
攏著手湊近點燃,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白色煙霧在口腔裏流轉一圈兒,從鼻孔裏冒出來。
沈良夜似乎很受用,他頭仰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的說:“別侮辱玥玥。”
晏名揚和白景譽鬆了一口氣,他們覺得沈良夜已經入魔,真怕他開了這個口。
可楚江河卻似乎沒有聽到沈良夜的拒絕,自顧自的說下去,“你們還記得魏誠然弄的那個女人嗎?”
他的話成功的勾起了大家的注意,特別是沈良夜,一提起魏誠然這個名字他就恨得渾身發抖。
就是這個王八蛋,自己死了還不算,讓他那個狼外婆把明玥也給算計死了。
不過他知道楚江河不無的放矢的人,更不會隨隨便便提起一個女人,便靜靜的看著他。
楚江河喝了一口茶才慢慢說道:“她,不見了,四年前。”
難得楚江河說這麽多話,可偏偏又說不完整,真把晏名揚給急死了。
可是大家都抓住了關鍵詞,四年前,不見了。
沈良夜眸子裏豁然一亮,“大河,你什麽意思?”
“自己查。”楚江河扔出這麽半截兒話,就在不言語。
可是他的這一點卻讓沈良夜心頭燃起一把火,他竟然坐不住了。
立刻給李辰去了電話,讓他查一下白曉月這個人。
四個人陷入詭異的沉默中,其實每人心頭都有個飄渺的期望,但是不敢說。
那個期望就像孩子吹起的肥皂泡,太虛幻飄渺,又禁不起碰觸,隻在腦子裏憧憬一下就好。
忽然,門被推開,白景譽的兒子白睿呼哧呼哧的跑進來。
白景譽皺起眉頭,“跑什麽,妹妹呢?”
他指著門外說:“遲遲被欺負了,媽媽正在評理。”
沈良夜一按輪椅就往外頭去,跟著是白景譽,混到他們這份上老婆孩子再給人欺負就不像話了。
剛到遊樂區,就聽到一個軟糯好聽卻帶著口音的童聲,正炒豆兒一樣在講理。
沈良夜扒開人群往裏一看,隻見一個小女孩把遲遲護在身後,掐腰跟她對麵一個胖胖的小男孩以及男孩胖胖的媽媽講理。
“我跟你講吼,是你的兒子不對欺負小盆友。不要以為他長得高大就可以打人。他力氣大吼,那去打綠巨人好了,要不就去栽樹,欺負比自己小的孩子算什麽。還有你,胖阿姨。你要減肥吼,你腰這麽粗肚子這麽大,都不好看啦。沒有男人會喜歡你這樣,OK?”
她這一番童言童語,讓周圍的人哄笑起來,可那個胖媽媽卻氣的臉都紫了,呼哧呼哧的喘粗氣。
這麽可愛的小天使還能有誰,當然是沈良夜在機場遇到的那位珍珠小丸子。
小姑娘卷卷長長的頭發披散著,隻在頭頂的位置綁了一個半丸子花苞,身上穿著煙灰色釘亮片連衣裙,十分的漂亮。
而她身後的遲遲則麵色緊繃,緊緊攥住拳頭。
小胖子見她說自己的媽媽胖,上前就要推小丸子,“閉嘴你這個野丫頭,小心我打掉你的牙。”
藍心柔一直給胖女人的同伴攔著,想要上前維護孩子卻不能,眼看那小子的手要戳到女孩身上,沈良夜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小胖子的手腕比沈良夜的還粗,力氣卻差的太多,他臉都漲紅了,哭著喊媽媽我疼。
見人家家裏來了大人,胖女人也有些怕,可看到沈良夜是坐在輪椅上,她又有了底氣。
她的老公可是大老板,家裏有的是錢。這兒子是他們四十歲上才生的,自然寶貝的要命,今天無論如何都要給他撐起場子來。
她冷笑,“怪不得兩個小的發育不良一推就倒,感情這根兒不好呀。坐著輪椅能弄出孩子已經不錯了,您就在家呆著曬曬太陽,別出來丟人現眼了。還有你家那個小崽子,長得也不是長命的樣,就別讓他跟別的孩子一起玩,碰一下磕一下就沒了可怎麽辦?”
這話說的太惡毒了,周圍圍觀的人都聽不下去,覺得這女人太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