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目標

  落入陣中的人不甘心束手就擒,  各施手段拚命反抗,卻是徒勞,短短几十秒時間裡,  除聶然和楊雪嶺外,  被罩在封妖窟大陣里的所有人全部石化。太師婆、楊丹青也石化在原地,驚訝地表情凝固在她倆的臉上。

  楊雪嶺收人比開啟封妖窟還快,一個個旋渦出現在那些攻擊洞天觀的人腳下,  下一秒他們便齊刷刷地消失在院子里,  頃刻間,院子里只剩下洞天觀的人和少數跟洞天觀的交情極好出拳相助的人。

  道觀小,  封妖窟大陣覆蓋到院子之外,  將院外的人也石化了。

  院外的人則雜亂得多,  周圍村子的村民、真的是來弔唁的賓客,  洞天觀的道士,攻擊洞天觀的人都有。

  不過,很好辨認。

  他們是在打鬥中石化的。楊雪嶺把那些正在跟洞天觀交手的人全部拽進了封妖窟中。

  她見人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撤了大陣,  收回斬不平,把劍遞給跟在身後滿臉好奇的聶然。

  院子內外的人紛紛解除石化。

  不僅賓客,  連洞天觀的人都滿臉不可思議地看向楊雪嶺。

  一個年輕弟子感慨道:「小師叔,  牛逼啊!」

  楊雪嶺沒好氣地說道:「有什麼好牛逼的,平時讓你們好好練功,一個個偷懶成什麼樣了。你們守著斬不平里的封妖窟還能讓人打得這樣子,傷好之後,  全部重新學習考試。」

  聶然聽到學習考試就頭皮發麻,便準備開溜,她隨即又想:我用封妖窟用得很溜,  不用學呀。

  眾年輕弟子一陣哀嚎。

  功力不夠啊!開起來很費勁的,又不像小師叔你有用不完的符,隨便借力。不要說他們,就連師叔師伯們也沒幾個能隨便開封妖窟的。

  哀嚎聲過後,很多弟子便變成了哎呦痛叫,一半是裝的,一半是滿身傷真的疼。

  有脖子被划傷的,正在流著血,嚇得要死,喊:「師兄,師兄,你幫我看看我的血管有沒有被劃到,我好怕呀。」剛才光顧著拚命,都沒注意到身上的傷,這會兒摸到脖子上全是血,嚇壞了。

  師兄給那弟子看過,一陣后怕,「但凡傷口再深一毫,小命都懸了。」

  眾人回過神來,趕緊收起武器,救助傷員。

  有躺在地上,出氣多入氣少的,於是,一會兒有人喊,「師父,快來啊,師姐傷得好重」。

  又有人哭:「快來人啊,我師父快不行了,嗚嗚,師娘走了,師父你別扔下我啊——」

  師父奄奄一息,虛弱地說:「你倒是先給止血啊。哭能把老子哭活嗎?」

  洞天觀的刀傷葯、止血藥、常規解毒藥都不缺。那些傷不重的,自己處理傷口,或者是先幫傷重的處理。有死去的洞天觀弟子,也只能先拿衣服和辦喪事的紙錢先把臉蓋起來。這時候,救活人要緊,連收殮死人都顧不上。

  地上,滿地的血和屍骸,其中好多都是命喪在聶然的手裡。

  斬不平鋒利,削過去,人就身首分家了,一些人的胳膊腿兒也都離開了身體飛到了別的地方。

  房子塌了,棺材碎了,裡面的屍體摔了出來。

  滿院狼藉。

  山村最不缺的就是柴。

  雲昭立即點了兩個輕傷的弟子到旁邊柴房挑來柴,指向旁邊剛收割完菜的菜地,說:「院子里沒地方,把柴堆架在菜地,把那些人的屍體拖過去燒了。」

  兩個年輕弟子怵然地看向雲昭。

  一人說道:「雲師兄,那是菜地,還要種菜的,把屍體拖到那裡燒,是想拿骨灰當化肥嗎。」

  雲昭一想也是哦,雖說是無公害天然有機化肥,但有點膈應。他說:「那你們多跑幾步,隨便找個空地燒了。」

  兩個弟子應聲,一個去挑菜,一個去找來籮筐挑屍體。

  賓客回過神來,看洞天觀的人忙得不可開交,也紛紛上去幫忙。他們幫洞天觀弟子清洗縫合傷口,收拾院子,重新收殮摔出來的屍骸。

  夏天熱,屍體腐爛得快,再加上亡故的幾個都是中了腐屍花妖的毒,屍體裝在棺材里都是用防水布裹得嚴嚴實實的,棺底還墊了防滲水的塑料布和吸水海綿,就怕棺材淌屍水。這一通摔摔打打,屍體掉出來了,打鬥中,刀劍無眼,還把裹屍防水布給劃開了。那味道奇臭無比不說,屍體的慘狀更是觸目驚心。

  那是屍水裹著幾塊爛骨頭,最有人形的竟然是裹屍的防水布。

  死去的那幾具屍骸,由胡槊親自帶著人重新收殮,地上的屍水,處理得更是小心。

  胡槊考慮到屍骨中有腐屍花劇毒,找師父和幾個師叔商量了下,最後決定把他們的屍體也架起柴堆火化。

  呂祈仙帶著村民把受重傷的洞天觀弟子送去醫院。

  如果是之前,這麼多人受傷,醫藥費都承擔不起,好在最近進項頗豐,錢財不缺。

  ……

  聶然在馭獸門村子時就見過楊雪嶺開啟封妖窟的手段,如今才看已經沒什麼意外。

  上次楊雪嶺沒有把村民收進封妖窟,而是當場碎了,這讓聶然好奇這麼多人塞進一間酒店房間怎麼塞得下。

  聶然找了個不怎麼妨礙人的角落,開啟封妖窟,進入酒間房間,裡面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她走出房間,便嚇了一大跳。

  黑幽幽的走廊上散布著許多人影,一個個擺著不同的造型站在那,跟鬧鬼似的。

  明明他們連眼睛都動不了,但聶然就是感覺到他們在看著自己。她毫無所動地從這些人身邊走過,把酒店轉了一圈,發現師父把這些人收進來跟隨手亂扔垃圾似的,從樓頂天台到酒店的地下室,到處都有人。其中走廊里的人最多,別的地方則扔得稀稀拉拉的。

  她突然覺得這些被扔在走廊里的人還挺幸運的,至少有人做伴。哪像被扔到天台、地下室的那兩個,還有被單獨扔在房間里的,孤伶伶的,多關兩天估計會瘋。

  聶然在封妖窟酒店裡轉悠了一圈便出去了。

  她出去后,遇到同門正在拿竹筐裝屍塊挑出去燒。

  她下手重,屍體切得碎,裝在筐里的樣子挺瘮人的。

  聶然後知后覺地想起上次在馭獸門村子,她跟楊雪嶺被指責殘殺村民的事。那次她倆還是接任務去打前鋒救百萬他們,事先說好的,還被指責,差點被追究責任。

  這次,還不知道會不會被找麻煩。

  聶然頗有些忐忑地去找楊雪嶺的身邊,輕輕地喊了聲:「師父。」鬼祟得跟做賊似的。

  楊雪嶺詫異扭頭看向滿臉心虛的聶然,問:「有事?」剛才不是進封妖窟了嗎?莫非聶然一時手欠,用鎮獄火把那些人燒了?

  聶然吞吞吐吐地說:「我剛才……你知道……那麼多人打過來,我們自衛哈,我……下手有點重……」

  楊雪嶺不解地問:「然後呢?」下手重了嗎?她不覺得呀。

  聶然的聲音更低,湊近楊雪嶺的耳邊,「我怕宗教局的人抓我去坐牢。」她挺不樂意的,氣得要死,心想還不如當妖怪呢。至少不會被道德綁架!誰會要求妖怪有道德啊,她對狗哥他們的最高要求就是盡量像個正常人生活就行了,標準多低呀。

  楊雪嶺說:「別擔心,我們畢竟是修道中人,入世修行,自然是遵守俗世的規矩,但出世,那就照出世的規矩辦。」

  聶然不明白。

  楊雪嶺說:「按照俗世的規矩,你拿著斬不平去派出所自首,說你拿這把劍殺了很多人,我還把很多人關在了這把劍里,你看警察理不理你。」斬不平這把劍,落在普通人手裡,跟毫無殺傷力的工藝品沒區別。

  她細細解釋道:「警察辦案,講證據,講邏輯。今天這場拚鬥,用的都是非世俗的手段,不歸警察管。管這事的是宗教局。這件事,算是生命之髓的後續事件,主要負責此事的人,有倆,一個是齊應承,一個是葛青。齊應承自不必提,葛青那裡也放了話,讓我們自己處理,意思就是,無論我們把那些人怎麼樣了,他都不會過問。」

  聶然懂了,「也就是說,沒有人會來抓我,對吧?」

  楊雪嶺點頭。

  她略作思量,又輕聲說道:「聶然,我知道你在大瑤村的時候受過不少委屈,也見過撒波打滾耍無賴佔到人便宜的事,但道門跟世俗有一點不一樣。修道,即修身又修心,立身正、心身,修正途,方得正果。耍無賴、波髒水那些在這裡行不通,你手裡的劍名為斬不平,它斬的便是世間的不公,不平。潛心向道之人,心中也自有一桿稱,這把稱,稱的是信念。只要你認為是對的,只要你問心無愧,無需害怕,也不必有顧慮。」她輕笑一聲,說:「即使落到最差的境地,也不過是捨身證道。」

  聶然「哦」了聲,表示:「受教了。」大道理什麼的,聽著頭大。

  楊雪嶺換了個聶然更容易接受的方式,「只要你認為是對的,別管別人怎麼碰瓷,打回去就對了。」

  聶然這次「哦」得更大聲。反正她是明白了,也就是今天來打洞天觀的這些人,等於白送了唄!洞天觀打了他們也就打了唄。她問:「封妖窟里的那些俘虜怎麼辦?讓他們的家人賠禮道歉贖回去嗎?」

  楊雪嶺震驚地看向聶然,很想問,你是瘋了還是傻了?她說:「我辛辛苦苦苦把他們收進封妖窟,為什麼要放了?還讓他們家人贖回去?我的那幾個師侄白死了?三清殿白白讓他們砸了?他們既然敢來,就別想再回去。」

  聶然又「哦」了聲,還是不懂,問:「那到底要怎麼處置?」

  楊雪嶺說:「讓他們待在裡面,等到將來變成屍體,再挪出來扔到荒山野嶺挖個坑埋了,給花花草草當養分。」

  聶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心說:「這就給收進去不放出來了?」她突然想起大瑤村封妖窟里的那些妖怪,有些說不定也是這麼給收進去的。妖怪收進去都不放出來,憑什麼人要特殊對待?

  聶然很快便接受了楊雪嶺的處置結果,開心地去找百萬玩。

  她躥到百萬身邊,就見百萬很慌張地把什麼東西往身後藏,一副偷偷搞小動作被抓包的樣子。

  聶然飛快地探頭看向百萬的身後,一眼看到他手裡有面破鏡子倏地一下子消失了。

  聶然納悶地問:「你拿破鏡子幹嘛?是法寶嗎?還能修嗎?」她說話間,看見百萬的脖子黑了一大片,跟燒焦了似的。這明顯是剛才被符繩套住脖子時給燒傷的。她指指百萬的脖子,問:「要塗藥嗎?我去找師父拿葯給你塗塗。」

  百萬的神情有點不自在,說:「我是不是很沒用啊?」總受傷,總是要讓然然救。

  聶然滿眼震驚地看向他,說:「拜託,你是麒麟獸耶,你說自己沒用,你讓狗哥和花狸怎麼活?」

  正巧狗哥過來要跟聶然商量要不要捐點錢給洞天觀修道觀,拉攏點關係,就聽到聶然這話,宛若當胸扎了一箭,說:「我和花狸不銼的吧?」

  聶然說:「你都被打斷兩回狗腿了!花狸連小命都丟了!」

  角落裡的花狸默默地舔了舔自己背上的傷,悄悄地鑽到了楊雪嶺的道袍里。算了,別讓大小姐看到身上的傷,不然又是一頓埋汰。

  百萬瞬間被安慰到了:原來大家一樣銼。

  聶然說:「別管那破鏡子了,你是麒麟獸,又不需要用法寶。走啦,快來幫忙幹活。」畢竟她斬殺了那麼多人,得趕緊把證據……啊呸,屍體處理掉,以夠爛了發臭熏到大家。

  百萬「哦」了聲,跑去幫著聶然幹活。

  狗哥深吸口氣,湊到聶然身邊,問:「我們……要給洞天觀捐點錢嗎?不是說你,我是指從通靈教的公款賬戶里撥款。」

  聶然又一次震驚了,「通靈教有公款賬戶?有錢?」她想到修車場妖怪的慘樣,心說:「你們別把吃飯的錢都給捐了。」洞天觀現在有錢,修得起道觀,用不著你們這樣子。

  狗哥說:「這不,你把馭獸門端了嘛,好多妖怪都投奔過來了。渝市的老烏,不僅把今年的孝敬給了,以往歷年的,也補了。錦毛虎底下的堂口,好多都送了禮過來,這錢我們還沒動,得等您到南市后再處理。可老烏在您這裡掛了號的,他給的孝敬是沒問題的。」

  聶然想了想,洞天觀畢竟是道門,收妖怪的錢,會不會不太好?她說道:「錢就算了,別送了。你去找找有沒有些什麼治傷的葯啊,找點來唄。」

  狗哥很想問,有生命之髓還缺傷葯?可想到之前在蛄子嶺傷了那麼多人,八成生命之髓也沒剩下什麼了。他應道:「好。」便安排妖怪們去弄養傷的藥材。

  聶然帶著百萬繼續搬屍塊,燒屍體,等燒完后,天都黑了。她回到道觀里時,道觀的房子塌了很多,靈堂都挪到了院子里,搭了個棚布頂遮風擋雨。洞天觀的弟子正在挑水沖刷地面的血塗。

  道觀本來就小,又遭到這通襲擊,不方便招待客人留宿,連管飯都是問題,於是那些來弔唁的客人還得趕在天黑前下山,都已經走了。

  客人們走了,道觀里只剩下洞天觀的人,幾乎個個帶傷,再襯著這破破爛爛的道觀,加上白幡靈堂,比鬼片里的荒村野廟還要瘮人,也顯得格外凄慘。

  洞天觀的弟子們累得三三兩兩地癱在台階上、坐在院子里,或靠在牆角邊,他們的身上有傷,原本就失血嚴重,臉色好不到哪裡去,又累了一天,飯都吃不上,一個個憔悴不堪,從頭到腳都流露出濃濃的疲憊。

  聶然看著難受,扭頭去廚房,卻見廚房的燈亮著,有人在做飯。她進屋,便見狗哥在切菜,旁邊楊丹青在做飯,楊雪嶺在燒火,膝蓋上還蹲著個花狸。

  狗哥那狗爪子切菜,土豆絲切得比筷子還粗。聶然過去,接過菜刀,切菜。

  熱騰騰的飯菜做好,洞天觀的弟子們吃過晚飯,聶然又幫他們熱洗澡水。

  他們身上的傷,洗不了澡,可滿身血污的,擦擦也好,不然這麼熱的天,明天就得臭了,髒兮兮的也不利於傷口恢復。

  聶然忙完,等大家都睡下后,都半夜了。

  她沒有睡意,爬到房頂上躺著,順便給大家放哨。萬一白天有漏網之魚摸來呢?

  楊雪嶺累壞了,洗漱完,頭一沾枕頭便睡著了。

  夜深人靜,聶然的聽力又好,隱隱約約的聽到有不遠處的師兄師姐們躲在房間偷哭的聲音。

  百萬爬上房頂,躺在聶然的身邊,默默地陪著她。

  聶然聽著哭聲,想起被關在斬不平封妖窟里的那些人和今天師父說的那番話,有些感慨,又好像明白了點什麼。她其實沒什麼追求,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對未來也沒什麼想法,有點隨隨便便瞎混日子的心態,好多事情都是趕上了,遇到了,才動一動。可今天師父的話,讓她越想越有感觸,可具體的到底有個什麼感觸,她又說不上來。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百萬,讓百萬幫她參詳參詳。

  百萬想了想,說:「生活的目標吧。雪嶺道長的目標是修道,我的目標就是跟著你吃好吃的,多學點本事,爭取以後不要那麼輕易地讓人逮了。你的呢?」

  聶然:「考試作弊早點混畢業算不算?」

  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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