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都是魔鬼
聶然體內的血, 從傷口處源源不斷地湧向斬不平,失血過多的眩暈感襲來。她只覺越來越冷,意識到不對勁, 擔心自己很可能沒被毒死, 卻被劍吸光血而亡, 卻沒有任何辦法。
這時候垂死掙扎也不過是加速死亡, 她唯有抱著劍爭取多苟延殘喘幾秒鐘, 或許還能體會一下那些鬼所講的瀕死感。
亂葬坑裡的那些鬼,每個的死前感受都不一樣, 有些是在掙扎中死去,有些是在痛苦中死去,又有些痛苦地掙扎了好久突然間解脫,不痛苦也不難受了, 變得非常愉悅, 還想誆她也去體驗一把。她懷疑鬼是想害她,騙她的, 可在網上也看到一些經歷過瀕死的人講述死亡過程沒有那麼難受,甚至有種回家的感覺。
忽然,斬不平上那些扭來扭去的符紋跟瘋了般變得越來越大, 越來越扭曲, 使得她的視線都扭曲了,房子都快扭成了哈哈鏡。
聶然心想:這是死前幻覺嗎?怎麼是這個樣子的?是因為我太暈了?
那變得比房子還大、還要扭曲的符紋中突然出現八個道士。這些道士穿著洞天觀的道士袍, 個個年紀都不輕, 道袍的袖子、下擺像有鼓風機在吹,他們有些拿拂塵、有些背劍, 有些拈著鬍鬚擺出一副威嚴的模樣, 跟站台走秀似的。
背劍的道士朝她看來, 大喊一聲:「盪魔誅邪,劍斬不平!」那嗓門大得說話震耳朵。
聶然的內心那叫一個悲涼!別人死前產生幻覺,都是見到最心心念念的人,她哪怕見到百萬也好啊。百萬變成人是個帥哥,變成獸是個威風的坐騎,哪像這八個,造型扮得再漂亮,也改變不了他們在封妖窟里已經變成乾屍的事實。
拿拂塵的道士,手裡的拂塵一甩,又在那說:「捨身護道,換一個朗朗乾坤。」
捋著鬍子的老道士盯著她又來了句,「蒼生為念,萬死不辭。」
赤手空拳但是站姿格外霸道的道士喊出聲猛張飛式的怒吼:「妖孽不除,我心不死!」
……
八個老道士,每人來了句台詞。
聶然呆若木雞地看著他們,已經沒了任何想法。她覺得自己生前沒造過孽吧,臨死的時候為什麼要受他們這種折磨?
下一刻,這八個老道士又動了,按照封妖窟里的位置盤膝坐下了。
聶然瞬間頭皮發麻背脊泛冷。他們這是在再演示遍怎麼變成設下封妖窟再變成乾屍的過程嗎?她一點都不想看這個,沒有半點興趣。
這會讓她很怕死的。
聶然有點想哭了。她是真的不想死的!
這些壞道士還出來嚇她。
就在聶然忍不住已經扁嘴,眼淚都泛在眼眶裡的時候,突然,八個道士懸空起來,好像還喊了句什麼合一,緊跟著「咣」地一下子,斬不平從天而降,落在他們中間。
聶然有點懵,明明斬不平在自己的懷裡抱著的。
她低頭朝懷裡看去,卻發現斬不平不見了,而自己也不在了原來的位置,再扭頭一看,八個老道士分散在了自己的四周,自己正好處在他們最中間的位置。
最可怕的是,那八個人的影子逐漸變淡,宛若虛影,又成了八顆燃燒的鎮獄火小火球。
聶然搞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是幻覺?還是斬不平這把破劍在作妖?
忽然,八顆小火球朝她飛來,跟著無數的畫面文字、圖案浮現在腦海,有書、有符籙,還有打拳的、練劍的,灑符的、扔法寶的,捏法訣的。
大量的信息跟發山洪似的湧向腦海!
聶然不想讀書,她不需要這些!
可……這些東西不受控制地往腦子裡鑽,很快佔據滿她的思維,讓她想不看、想不注意都不行,瘋狂填鴨,比老師考前突擊還要過分。
這些東西就在眼前晃來晃去,她記不住,沒弄明白的,他們就一直晃啊晃,晃到她都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了。因為這種情況跟鬼死了以後,不斷地陷在死前的某個場景,或者是執念特別深的某個場景很像。
她沒有執念的!至少,她的執念是不想讀書,而不是被關起來讀書。
莫非是那八具乾屍的執念附在了劍里?
聶然估計是。
大概學完了,這些執念就能消了?
試試唄!
聶然只能集中精神,拿出這輩子最用功最努力的勁頭,學!
學完了,早點超生也好啊。可是很複雜啊。拳腳功夫還好,那些什麼法陣、梅花易數、六壬、奇門,讓她暈到都快變成符號了。
聶然不知道自己學了多久,跟猴子掰苞谷似的,學了前面的忘了後面的。大概這個像做夢吧,剛開始記的時候很清楚,過一會兒又模糊了,不記得了。
東西太多,學得一團亂,頭疼,噁心,想吐,還流鼻血了。
眼前越來越黑,那些符號、天干地支、八卦方位、生死吉凶逐漸被黑暗代替。
聶然暗中長鬆口氣,終於可以超脫了。
這種死亡過程,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太痛苦了。
她暗自慶幸地閉上了眼睛。
聶然突然有種睡醒的感覺,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在酒店房間里。
旁邊倒著石化的石重道長,表情依然鮮活。
沒死?聶然驚疑不定地站起身,一眼看見破碎的玻璃,而玻璃外卻是岩石。她再朝房間里的沙發、床、桌椅板凳摸去,入手有股怪怪的感覺,似乎總覆蓋著一股氣,還能隱約摸觸到熟悉的鎮獄火。
這地方,有點怪。給她的感覺不像是在真的酒店裡,倒有點像當初玉虛真人布陣對付她時,困在法陣中的感覺。
聶然決定走出去瞧瞧。
她出了房間,便見到酒店走廊。
酒店裡一片死寂,連點光都沒有,好多房門都是開著的。
她挨間屋子找,找到走廊盡頭時,終於見到人了。
一個男的,穿戴得跟個白領似的,正以跑步的姿勢奔向書桌,手伸向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然後定格在原地變成了石雕。
明明是個石雕,眼珠子也是石頭的,卻給她一種在盯著她瞧的眼神。
聶然清楚地感覺到石雕中有魂魄的氣息,這石雕也像是個活的。這人,跟她在老家的封妖窟見到的那些石化的妖怪差不多。
她揮揮手,打招呼,但石雕嘛,想回應也回應不了。
她出了房間,進入樓梯,上樓,又找了好幾間房子,在衛生間的馬桶那又找到一個石雕。這人正半蹲著起身,側身放旁邊的紙簍里扔擦完屁股的紙,另一隻手提在褲子上,好像是急急忙忙擦屁股正在提褲子,然後就……石化了。
這樣子實在太銼!不過,太慘了,聶然不好意思笑話他,也不好意思去看別人光腚露屁股,於是又去別的房間。
雕像還挺多,二十多個,全是活人。
只有她一個活的,能動。
聶然到酒店門口,似著看能不能出去。她邁出酒店門,外面什麼都沒了,甚至不是黑,而是無,虛無的空。她伸手摸出去,什麼摸不到。她邁步出去,無論怎麼蹦怎麼跳,都在原地踏步,出不去。
聶然的心頭髮怵,不明白自己是進入了封妖窟被關起來了,還是死了變成鬼陷進了幻覺中。
她有點害怕,可是害怕沒有用啊,得想辦法啊。
如果是關在封妖窟里,就找路出去呀。如果是死了變成鬼,進入幻覺中,就想辦法擺脫幻覺啊。
她好歹也是拜進過道門的人嘛,往生咒總會念幾段的。
聶然當即盤膝打坐,給自己念往生咒超度。
她也就是旁聽了一些,記不全,把記得的那幾段來來回回反覆地念,沒把自己超渡得了,周圍的景象一點沒變。
或許自己沒死,而是在封妖窟里?
上次出封妖窟好像是拔劍破的陣吧?
對哦,劍呢?
斬不平呢!
聶然這才想起斬不平不見了。
她趕緊施展手訣召聚斬不平,便感覺到那把劍竟然融在自己的身體里,然後刷地一下子出現在手裡,緊跟著便是天旋地轉,世界好像變成了滾桶洗衣機,而自己就是裡面正在被捲來攪去洗來洗去的衣服。
下一瞬間,眼前突然亮起刺眼的光。
她下意識地遮住眼睛,旁邊突然傳來一個女人刺耳的尖叫聲:「啊——」
聶然嚇得打個激靈,從手指縫裡看去,便見一個女人剛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滿臉驚恐地看著她,問:「你是誰呀?」跟著又朝她的身後一看,再次發出尖叫:「啊——」嗓門更大。
她的身後又傳出聲尖叫:「啊——」男聲,歲數還挺大,嗓子都快喊劈了。
聶然扭頭,赫然是痛傷的石重道長。
這道士的命可真大啊。
聶然湊過去,又補踹他兩腳,罵道:「想害死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那女人打開門,跑出去,大喊:「救命啊——」
走廊盡頭的房間,也傳出大喊聲:「救命啊——」
聶然聽到旁邊有人喊救命,趕緊去看熱鬧,便發現是之前有雕像的那個房間里跑出來一個男人,驚恐地大喊救命。他倆隔著走廊,正好對視上,那男的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跑向旁邊的電梯,拚命按電梯按鈕,大喊:「有鬼啊,救命啊——」
聶然心想:「我死得挺慘的,嚇嚇人沒什麼吧?」她拿出手機,準備給師父打電話嚇嚇她,手機沒電了。
跟著,隔壁響起開門的聲音,楊雪嶺抱著狸花貓出來,掃了眼那個不願跟她換房間的女人,朝聶然看去,問:「你沒事了吧?」她對聶然出封妖窟的時間有個預估,提前一周過來等,這個房間有人住了。她原想跟人換房間,結果這人覺得我住屋子憑什麼你說想換就換,我就不換,於是只得住到隔壁。
聶然有點委屈,說:「我死得挺慘的。」
死?挺慘的?楊雪嶺朝地上的影子看去,再朝聶然看去,說:「恕為師眼拙,我在你身上並沒有看到鬼氣。」說完又將視線落在石重道長身上。
石重道長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求饒,「別打了,再打就死了。」
聶然又過去再踹了他一腳。
石重道長除了喘氣,連話都不敢說了。
章振武從對面房間過來,見到石重道長還在喘氣,於是給他打電話叫救護車,又對嚇壞的女住客說:「抱歉啊,我們事先給了她在這個房間見面,沒想到讓你佔了,誤會哈。」
酒店開門營業,那麼多出事的房間不可能空著,於是正常房租。
聶然這一消失就是三個多月,租客都換了好幾茬。
那女人看到聶然對著重傷患者還下腳踹,什麼話都不敢說,躲在旁邊。
楊雪嶺當即把聶然叫到她的房間,取出給她備換的衣服,又給百萬發了條消息告訴他聶然回來了。
她對聶然說道:「你不在的這段時間,通靈教挺活躍的,沒少找到伍慧和姜豫周圍轉悠。麒麟護身玉符已經做好了,再加上有百萬不時過去巡邏,倒也太平無事。」她的話音一轉,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斬不平裡面應該形成了新的封妖窟,回頭你逮幾隻妖試試看能不能把妖收進去關起來。」
聶然:「……」她滿臉獃滯地接過衣服,說:「封妖窟不是塌了嗎?」
楊雪嶺說:「機緣巧合,又新生成了一座,這不,你已經在裡面關了三個多月了,剛出來。封妖窟是在酒店形成的,但這酒店並沒有被拽走,那麼封妖窟要麼在你身上,要麼在劍身上。在你身上,你是出不了封妖窟的,就只有在劍身上。」
聶然撓頭,不明白。算了,她還是去洗澡吧。
她洗澡的時候,發現手臂上的傷已經好了,但是,出現紋身般的符紋,黑褐色的紋路映著雪白的皮膚,說有多刺眼就有多刺眼,丑得喲……沒眼看。
聶然沒好氣地翻個白眼。
她想了想,把斬不平召出來,再收回去,再召回來,發現這劍是真在自己身上安家了。
封妖窟在劍里?怎麼個在劍里法?
聶然去到浴室門口,打開門,探出顆頭,喊:「師父,你不是會開封妖窟的門嗎,要不,你演示下給我看看唄。你說,我可能不明白,你演示一遍,我一看肯定明白。」
楊雪嶺特意提起,就是為了試試看能不能開封妖窟。要是能的話,哈,以後她就能橫著走了,只要跟聶然在一定範圍內,隨時開啟封妖窟把妖怪扔進去。
她二話不說,取出符,布陣。
符紋在房間里聚成太極形狀,地毯上形成一個旋渦,好像能夠跳進去。
聶然只覺斬不平突然有點燙,她定睛看去,只見劍身有氣流涌動。
得扔只妖進去試試啊。楊雪嶺下意識地朝趴在沙發上盯著入口和斬不平的花狸看去。
花狸扭頭,迎上楊雪嶺望來的目光,立即明白她的意圖,嚇得「喵」地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叫聲,身上的毛都炸了起來,爪子揮起來便要撓人。
楊雪嶺說:「我開玩笑的。」她趁著救護車沒到,迅速出門,把剛抬到章振武房間的石重道長揪出屋。
聶然看她師父這樣子就能猜到她要幹嘛,以最快的速度衝掉身上的泡泡擦乾淨水,套上衣服便出了浴室。
章振武讓楊雪嶺突然的舉動嚇了一大跳,趕緊追出來,問:「這是要做什麼?已經打殘了,再打就……」話沒說完,一眼看見聶然手裡提著的斬不平正散發著詭異而恐怖的氣息,而在旁邊還有一個……活像通往另一個地方的小陣法。
一個念頭從他的腦海劃過,嚇得他立即沒了音。
石重道長意識到什麼,嚇得拚命求饒,大叫,「不要啊,放過我,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都是我師父,不關我的事……」
楊雪嶺把他往通往封妖窟的法陣里一扔,石重道長瞬間消失。她問聶然:「在不在劍里?」
聶然:「……」怎麼看?
章振武:「……」石重惹誰不好,惹這師徒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