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下)
第225章 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下)
一聲槍響中斷了保羅還未說完的話,同時也中斷了這個年輕人手上的動作。
槍響之後,恍惚了一下的保羅發現那個似乎還在笑的年輕人的腦袋上多了一個正在冒血的彈孔,緊接著,那個簡直奇怪萬分的年輕人無力的倒在了保羅的身上。
「你沒事吧?」一個身影匆匆忙忙的走來,然後如踢垃圾般一腳踢開了倒在保羅身上的這個年輕人,而這時,保羅才發現了問出剛剛那句話的究竟是什麼人。
那個人身上,穿著跟保羅一樣的軍裝。
簡單查看了一下保羅的情況,確定暫時並無大礙的士兵重新站了起來,然後開口激勵道:「堅持住兄弟!我們馬上就要贏得勝利了!之後很快就會有人來救你!」
說罷,緊緊握住自己武器的士兵又重新走了出去,只留下了保羅還有一具屍體留在原地。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太快,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以後,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的保羅艱難的爬向那具屍體。
或許是突然遭受襲擊的緣故,那個人臉上的表情竟然並無太大變化,依舊是淡淡的笑意,依舊是怎麼抹都抹不去的悲傷。
呆愣片刻,保羅便忍著劇痛開始尋找這個人身上的名牌,沒一會兒,保羅就發現了這個東西。
只是,這塊本應刻著這個人全名、出生年月以及居住地的名牌上什麼都沒有。
或者說曾經有,只是不知道被什麼人給磨損殆盡,以致於什麼都看不出來。
捏著模糊不清的名牌看了好一會兒,保羅又流著眼淚在這個人身上尋找著任何可以象徵他身份的東西,只是,依舊什麼都沒有找到,只有這個人的口袋裡,保羅找到了一塊保養的很好的精緻的小懷錶。
顫抖著雙手打開這個懷錶,映入眼帘的是臉上都掛著笑容的一男一女,那個華夏人打扮的格外正式,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摻假,而那個女孩,臉上的笑容也跟男人如出一轍,只是兩人站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實在讓人不太好說他們之間的關係。
嘴唇哆嗦了半天,將這個懷錶反覆看來看去的保羅最終還是選擇將它重新塞回了這個人的口袋裡,做完這一切,保羅終於是再也忍不住,撲在這個人的身上嚎啕大哭。
小雪還在下著,防空洞外的槍聲依舊在響,慢慢的,槍聲越來越小,等到了最後,一陣熱鬧的歡呼聲慶祝聲突然響起,像是要一掃這片戰場剛才發生的陰霾。
歡樂並沒有消失,只是由一撥人轉移到了另一撥人身上。
世界總是這樣。
「咔!!」
再三確認完剛才拍下的鏡頭沒有問題后,艾利亞斯揮了揮手示意可以收工。
而他這麼一個動作,意味著這兩天緊張艱難的拍攝終於暫時性的收尾,同時,也意味著葉澈在這部電影里的戲份已經基本結束,最多就是再補拍幾個鏡頭。
而艾利亞斯這麼示意之後,劇組裡的工作人員也是紛紛看向了位於場地中心的那兩個人。
這種極具張力以及極需表現力的鏡頭,按理說拍多久都不為之過,可在那兩個卓越的演員的共同努力下,工期被大大縮短。
工作人員既是在為自己得以減輕的工作量鼓掌,同時也是在為這兩位演員卓絕的表演鼓掌。
混跡圈內這麼多年,這些工作人員多多少少也會有一些鑒賞水平,而正是這樣他們才明白這段戲的表演究竟有多絕,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乃至每一個眼神,可以說全都是戲!
這種堪稱名場面的教科書級別的演技,他們這些人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看到過了。
而在所有人的掌聲中,飾演這部電影的男主角保羅的托馬什·拉卡澤特站了起來,然後對著正準備起身的葉澈,心悅誠服的伸出了手道:「非常厲害,葉,你再次讓我認識到了華夏的影壇到底有多可怕。」
表面看上去兩人似乎是旗鼓相當,但是天知道托馬什的壓力到底有多大!
這個華夏人表演的張力和感染力簡直就是怪物!
有好幾次,托馬什都險些接不住這個華夏人的戲,有的時候即便是接住了,托馬什也覺得極為勉強,根本稱不上是什麼合格的鏡頭。
托馬什是這麼感覺的,而導演艾利亞斯顯然比他更懂鏡頭,每一次表演出了差錯,艾利亞斯基本上都能第一時間發現然後進行重拍,有時候哪怕是托馬什覺得沒有太大問題的鏡頭,在這位苛刻的導演眼中依舊錯漏百出,然後只能重拍。
雖然總體進度很快,但有些事托馬什心知肚明,幾乎每一次重拍的原因,多半都來自於他,而眼前這個華夏人,簡直就跟怪物一樣!完全不會出錯!
每一段表演都會讓伱覺得對方的角色彷彿是從劇本里走出來的一樣!
作為自己國家內近年來最為傑出的青年演員,對於導演乃至很多工作人員都相當重視這個華夏人這件事,一開始托馬什感覺是非常不茬的,認為對方無非就是憑藉著華夏人的身份以及其身後的背景才能博得如此多的關注,其演技未必就能稱得上有多精湛。
而等到兩人真正的開始站在一起飆戲的時候,托馬什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究竟錯的有多麼離譜.
還是那句話,對方簡直就是怪物!
輸給這種怪物,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從這個華夏人的身上,托馬什再次意識到了華夏的影壇究竟有多麼恐怖這個事實。
一個新人演員都能到達如此地步,那其他的演員又該是什麼怪物?
一時間,托馬什既是有些心灰意冷,但同時也燃起了萬丈豪情!
正是有這麼多人在前面俯瞰著後來人,前進的過程才會有意思啊!
而看著托馬什那來回變化的臉色,葉澈的臉色也稍微有些古怪。
總感覺,這個人好像對華夏的影壇有什麼誤解.
什麼演技都沒有、純靠流量與臉的小鮮肉,網紅,資本運作拿下了重要角色的垃圾演員.
華夏影壇該有的都有好吧?!
不過葉澈並沒有多說什麼,拉住這個演技很不錯的白人演員的手站了起來的葉澈點了點頭道:「謝謝,你也很厲害。」
這倒不是客氣話,能將這麼多艱難的鏡頭都詮釋的不錯,這份演技,至少能吊打圈內百分之九十的演員。
「謝謝。」得到了自己尊重的對手的認可,一下子就高興了起來的托馬什正準備熱情的再說些什麼的時候,葉澈那似乎還未從戲中完全脫離出來的狀態就讓他停下了嘴邊要說的話,只是僅僅的握了這個華夏人的手一下,然後就往前走去。
體驗派,這實在是很難說的一種技法。
有些時候雖然會讓呈現的角色看起來活靈活現,有些時候卻也讓演員一時之間分不清戲里和戲外,進而痛苦乃至患上抑鬱症,這些都是常有的事。
戲里戲外,很多時候不少演員都搞不清楚這兩者之間的界限,普通的演員,因為合作拍了一部有關愛情的電影,就真的有可能在現實中心生情愫,那更何況是把全身心都投入到角色中的體驗派演員呢?
只能說,這算是一把雙刃劍,每一位合格的演員都應該清楚的明白究竟什麼是戲內,什麼又是戲外。 這位華夏人的演技如此高超,那他就一定也明白這個道理,而根據這些天的相處,托馬什也發現了,葉極度的沉浸於自己的角色,以致於很長時間都不能從角色中脫離出來,但終究,隨著時間的推移還是緩緩認清了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這就夠了。
想要擁有超乎常人的演技,一點東西都不付出怎麼可能?
只要不至於讓自己的正常生活以及心理受到影響就夠了。
作為曾經數次使用過這個方法的人,托馬什很清楚,對方現在需要的是安靜,而不是喋喋不休的閑言碎語。
就這麼緩緩走了過去,而確定完鏡頭並沒有問題的艾利亞斯見此也是第一時間就湊到了葉澈身旁道:「葉!這些戲已經演完了!那之前說好的配樂?」
「嗯?」葉澈有點恍惚的看了艾利亞斯一眼,而也就是這一眼,讓艾利亞斯一下子就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跟自己平時熟悉的那個葉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沒等艾利亞斯再說些什麼,葉澈竟然是點了點頭道:「好,不過我想現在就彈,臟成這樣可以嗎?」
說到這裡的葉澈低頭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衣服以及手掌「當然,我要先洗個手。」
「真的可以嗎?」開始擔心葉澈現在的狀態的艾利亞斯躊躇了起來「要不然我們先去休息?」
「不必了。」再次搖了搖頭,深邃的黑色瞳孔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翻湧的葉澈堅持道:「現在帶我去吧。」
「好。」又打量了葉澈一會兒,一時之間竟然不太敢拒絕葉澈的艾利亞斯趕忙帶路道:「跟我來這裡吧。」
「好。」
再次點了點頭,正要跟著往那邊走的時候,葉澈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叔!」
只是葉澈的腳步雖然因此微微一停,但扭頭擺了擺手示意了一下之後,葉澈還是跟了上去。
而原本興高采烈走過來的小姑娘,看到葉澈擺手之後,竟然也真的放慢了腳步,只是慢慢跟著葉澈一起往存放鋼琴的地方走去。
鋼琴就在離片場不遠的地方,葉澈簡單洗了一下手之後,身上依舊穿著那身破爛的軍裝的葉澈坐在了鋼琴面前,雖然他灰頭土臉,雖然他的表情依舊沉悶且悲傷,雖然他現在似乎並不能演奏出什麼好的曲子來,但是,周圍的工作人員還是齊刷刷的聚集了過來。
蘇墨、蘇詩白以及王霜也都在此列。
所有人都靜靜的看著那個安靜的坐在鋼琴前準備演奏的身影。
稍微愣了一會兒神后,葉澈的手終於動了,而他那染血的軍裝和布滿灰塵的臉,也隨著他的動作一起緩緩晃動。
終於,鋼琴聲響起。
第一個F一出來,音樂就像清泉一樣流淌出來,緊接著,就是如詩般空靈婉轉的旋律,音符緩緩的在那個彷彿剛從戰爭上下來的男人的手指間跳動。
空靈的琴音里彷彿流淌著生命永遠無法選擇的宿命的悲劇感,對人性純粹的追求與矜持,對真理信念的盲目與迴避.
所有的這些有時沉重得無以復加,有時卻又是那般虛弱無力,正確與否、接連不斷的選擇更是令人應接不暇、心力交瘁。
而當面對死去的人們只留下或深或淺的記憶,所有縹緲的思緒只化作一句「聖誕快樂」。
星星點點的小雪依舊在靜謐恬淡的飄落,偶爾被風吹散,偶爾被人打擾,但最終,還是落在了這世間每一個乾淨或者不幹凈的角落,隨即融於大地。
而此時此刻,片場的所有人都在靜靜的聽著這首曲子。
或許前期是悲傷惆悵,中間是抗爭,但最後還是歸於平靜。
每一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看法,葉澈也有自己的看法,而現在,他的演奏已經結束。
當最後一個音符緩緩落下的時候,場面沉寂了好一會兒,隨著導演艾利亞斯第一個漲紅著臉激情鼓掌,其他人也彷彿是被驚醒了一般,紛紛為這首精彩的曲子獻上掌聲,一時之間掌聲不絕於耳。
而等掌聲慢慢停下來后,艾利亞斯便迫不及待的問道:「葉!這首曲子的名字叫什麼?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葉澈如是道。
「好!我們這部電影主角的名字是什麼?!對,我記得是叫保羅。」看上去似乎有些語無倫次的艾利亞斯揮著手大喊道:「從現在開始,他不叫保羅了!他就叫勞倫斯!對!就該是勞倫斯!」
托馬什:「???」
為什麼我突然就改名了啊?!
為什麼就不能讓他把這首曲子換個名字?!
不過,好像還真不太能向葉提出這個要求
聽說真正的藝術家都是有自己的追求的.
托馬什正為此而混亂的時候,小姑娘重新來到了葉澈的身邊,看著那個依舊坐在鋼琴前有些出神的男人,小姑娘謹慎的往前走了兩步,到了差不多的位置之後,小姑娘便試探性的問道:「你好?我們是不是能回去了?」
聽到小姑娘這有些奇怪的話的葉澈轉過身來,看到小姑娘這副謹慎的樣子的葉澈不受控制的笑了笑,隨即有些無奈的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你說呢!」看到葉澈這個笑容的小姑娘心神大定,先是叉著腰有些霸道的說了句「當然是接你過去洗臉換衣服啊!現在多臟啊!」
接著便對著葉澈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我們走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無奈的吐槽了一句,葉澈終究還是抓住了小姑娘伸過來的手。
而就是站起來的那一刻,葉澈才真切的意識到,他的第一部電影在此刻已經真正的結束了。
總之,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