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離去在樓台
這時，一聲悠遠蒼涼的竹管聲忽然響了起來，聽得林滄一下子從頭皮麻到腳底，管龠的聲音最是悠遠，最是悲涼，例如簫聲，蕭蕭雨兮！
經常聽戲曲的人，或是聽過小針克之助主題曲的火影迷，一定會知道那種一下子被擊中心中最悲涼之處的感覺。
有人這時候可能會說那是尺八不是竹簫，但是管龠的悠遠大抵是相似的，只是這種管樂在因陋而簡的侘寂之美保留了氣沖音，反而使表現力在某些方面更加張揚，而竹簫，則在進一步演變之下變得更易於演奏，於是在有的場合卻顯得卻不那麼高端。竹簫與尺八在進化的路上，一個選擇了進一步發展而便於演奏，一個選擇了保留樂器本身而深挖技法。
與此同時，小樓里呼呼的風聲大作，山雨欲來。
林滄知道，正戲開始了。
鼓板之聲適時響起，押著雲裳的身段姿態，一聲一動。
「碧草青青花盛開，彩蝶雙雙久徘徊。」雲裳開口唱道，聲音清澈無比，彷彿充滿朝氣。
先生這時恰好從樓梯走出，接續著唱，聲音里滿是懷念，又有些不舍：「促膝並肩兩無猜，誰知離去在樓台。」
先生唱完，兩人同時凄婉地合聲：「淚染雙翅化彩蝶，兩小無猜不分別！」
林滄看到，一邊唱著，兩人的眼睛相視凝望，淚水同時落下，兩人的衣服上也同時被沾染上了紅色，這是淚，也是血。
「原來失去第一次愛的人是這種感覺，沒有你，我一點一點慢慢的死掉！」先生淚目，直視著雲裳的眼睛。
林滄也盯著雲裳的眼睛，兀然發現雲裳的眼眸似乎並不如聲音那麼清澈。
林滄這才想起，鬼的神智是會受到怨氣侵蝕的，在怨氣的影響下，人會做出違背本心的事情，甚至會變得殘暴兇狠。
當初的小童神智全無，只能遵循著本能行事，雲裳要好的多，卻似乎也並不能完全保持清醒，不知是與怨氣共存，進入其他的精神狀態，還是每天有一段完全清醒的時間，其餘時候陷入混亂。
林滄發現自己錯了，不應該相信任何一個鬼，即使你熟悉它曾經的秉性，因為現在的它，不一定是原來的她。
不過，其實誰又說得准人一定是人呢，有的人怨氣重了，就會變成鬼，有的鬼愛的深了，也會變成人。
果然，雲裳沒有回應，略顯木然地繼續歌唱。
歌唱是一隻能觸摸到靈魂的手，在那音調的帶動下，你便能夠感受到儲存在裡面的喜怒哀樂。
尤其是戲曲的唱腔，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先生和雲裳繼續對唱，這下唱的內容卻不再相互關聯。
先生唱的是一位寒窗苦讀的書生，一步一個腳印，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心懷憐憫，夢想著兼濟天下。
除此以外，他最放不下的就是青梅竹馬的妹妹，機緣巧合，妹妹也來到京城發展。
妹妹是個演唱戲曲的藝人，然而，對於一眾書生來說，他們既歌頌風月，又鄙視戲子，說白了就是放縱慾望同時又自視清高，虛偽之舉。
書生一面關心著妹妹的安危，一面又屈服於世俗的道德，只能抽機會與妹妹見面，然而眾書生同吃同住，隨著學業的緊張，機會自然越來越少……
而雲裳，唱的則是一位歌姬，這少女出身貧寒，顛沛流離，朝不保夕，被命運恣意捉弄，被他人隨意褻玩，眼睛能看到的未來，就是春去秋來顏色故，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孤身一人獨入墓。
她自憐自愛，她自怨自傷，滿目絕望，她是路邊的野花，她是漂流的浮萍。
直到有一天，有一位讀書人走進了這個世界，他的出現是那麼的自然而然，彷彿是命運安排的重逢。
她很開心，她開始覺得世界是公平的，你失去一些，你就會得到一些，雖然得失不會均衡，但是希望總是在那兒。
她開始變得開朗，她開始變得嬌憨，她開始相信命運，她開始感激生命。
有一天，她聽說，讀書的人總是想要去京城的，她聽得渾身發涼，她怨恨命運總是捉弄別人，她知道這不是他的本意，卻是必然發生的事實。
她覺得很害怕，她決定離開了，不再得到就不再失去。
有一天，戲班子班主忽然說，他會選新一代藝人里最出色的幾位加入主角兒班子，帶這些人去京城。
雲裳的眼睛亮了，她忽然發現，原來這只是命運給的考驗，而她最擅長的，就是被命運考驗。
她拚命努力，背曲詞時借著月光偷偷躲在角落，凍醒了就趁著朝陽練習架勢，困了就壓韌帶，直到疼得淚流滿面醒來。
累得堅持不住的時候，雲裳就抱著腿，想想以前的日子，想象今後的時光。
到了京城，雲裳發現一切都變得好快，和想象中不太一樣，哥哥雖然沒變，但是見面的時候越來越少，戲曲藝人原來是達官顯貴的玩物，在權力面前什麼都是空。
而身邊的人，也變得奇奇怪怪起來，在權力的恐懼遮掩下，他們的眼睛變成了別的顏色，有的是紅的，有的是綠的。
最恐怖的還在後面，據說，養一種小鬼能夠增加魅力，甚至改變氣運，為了攀龍附鳳，許多人鋌而走險，有的人真的變得皮膚細膩，變得嫵媚妖異，但更多的人，會無緣無故地慘死，就像是被什麼小動物噬咬至死一般。
有些時候，雲裳覺得身邊的人的眼神看起來都怪怪的，她常常像小時候一樣害怕地躲到被窩裡，也常常像少女時候一樣期盼著哥哥到來，因為他，是希望！
戲曲唱道這裡，林滄看到先生的眼睛又留下一大滴飽滿的眼淚，先生的眼睛一眨不眨，怔怔地盯著雲裳的眼睛，而雲裳，她秀美的眸子已經完全通紅一片了。
「撕拉~」雲裳的舞跳著跳著，衣袖從先生的身上拂過，彷彿一把利刃，將他的身上劃出了一道口子，鮮血滲了出來，將衣服染紅了一片。
先生的臉色變白了一些，卻顯得更加輕鬆，他拿出一頁靈字文章，承載文章的紙瞬間燃燒，映著火光，林滄看到先生身上的傷口原來是纏繞著怨氣的，這怨氣一直連接到雲裳的身上。
那文章的紙頁雖然燃燒了，但是金色的文字仍然懸浮在空中，那一個個文字飛回先生的身上，鏈接在先生的傷口上，沾染著先生的鮮血，又順著怨氣連接到雲裳的紅袍華服。
林滄忽然覺得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這一幕恰似老頭子當初封印小童怨氣時的樣子。
先生他要用血來化解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