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唐秋山的日記
要離開靈言寺的時候,九裏留下唐晚,隨後到側屋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給她。
九裏的聲音有些飄渺,淡淡的說:“這是唐先生六年前留在這裏的,那一天他似乎有什麽急事,忘記將這個盒子帶走。
後來,我讓人問,唐先生隻說不要了,讓我燒毀。可我總覺得還是不燒的好,如今唐夫人來了,這東西還是物歸原主。”
物歸原主……
唐晚猶豫不決,終究還是將盒子接了過來,盒子不是很重,但有一種實質的沉甸甸的感覺,不知道裏麵放的是什麽。
想起剛才九裏說的話,唐晚拿捏不定的問:“你的意思是,這東西原是送給我的?”
這時候天已經很亮了,有陽光從樹梢穿透下來,零零碎碎的照在地上,九裏看著地上的光斑而後抬眼看唐晚,點了點頭,說:
“唐先生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他了,他幾乎不信這些,可不知道為什麽六年前忽然來這裏祈願,手裏還拿著這個盒子,我冒犯的問了一句,唐先生隻說是送給心裏人。”
唐晚的心顫了顫,隨後悶悶的疼,其實唐晚早就習慣這樣的疼痛,這麽多個月以來,這種感覺如影隨形,隨著唐秋山昏睡不醒的那一天起,從來沒有離開過她。
拿著盒子的手驀地收緊了,她低頭看著手裏的東西,眼眶微微濕潤。
她的呼吸慢慢,隔了好一會兒才問:“你還記得是六年前的哪一天嗎?”
時隔這麽久,誰還能記得那些陳年舊事。
九裏是靈言寺的廟祝,每天都要接觸不同的人,久而久之,對時間十分敏感,也記得當年的那一天。
他說:“七月十七。”
七月十七……
七月十七!
那是唐晚生日。
唐晚抓著盒子的手更緊了,原來,這可能就是唐秋山要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沒想到,到了最後……
竟變成了那一場殘忍血腥的掠奪。
現在回想起,唐晚隻覺得惘然。
唐晚感謝九裏之後,被人攙扶著走下階梯。
臨上車之前,唐晚扶著車門停下腳步,回身朝著靈言寺的台階望了上去。
剛剛還在大門口站著衝她微笑的九裏已經不見了。
回到唐莊之後,就開始下雨了。
臨近秋天的葉城其實雨水不多,難得下了一場這麽大的雨,周圍就隻剩下雨聲。
唐家的事情如今隨著唐晚的肚子越來越大,逐漸都交給江由代為打理。
唐晚捧著從城南帶回來的木盒子,回到東苑。
她也不顧身上被雨水濺起的水花弄濕的裙角,一直朝著唐秋山的房間過去,轉身將房門關上,才坐了下來。
“我今天去上香了,九裏給了我一樣東西,是你當年落下的。”
他依然沒醒,唐晚忍了忍心尖上顫抖的疼痛,才將木盒子打開。
盒子放置的時間有些久了,九裏保存的很好,外麵的包裝雖然老化了,可一點也沒有因為受潮而變糊。
打開盒子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同心結,素雅的淡藍色。
唐晚將同心結拿在手上,掌心裏柔韌的質感,她捏了捏心碎的有些疼,連視線都模糊了。
盒子裏還剩下一本牛皮的筆記本,筆記本很厚,外麵綁了兩層的鬆緊繩。
翻開第一頁,那一行字,刺痛了唐晚的眼睛——
送給我的晚晚。
原來,是一本日記本。
第一個日期,唐晚想了很久也想不起來,直到讀到中間的時候,她才想起來。
那是她聽見唐秋山在書房咳嗽,她不顧其他人的阻攔硬闖進去的那一天。
x月x日:
那一天是方伯將她帶到我的麵前,那麽瘦弱的一個孩子,留著短發一點都不像女孩。
我本是打算將她隨意安置在唐莊,隻等她長大成人的那一天,讓她自己做選擇,要去還是留,都隨她。
不過我更希望她走,唐家,已經不是家了。
到秋天,咳嗽的次數越來越多。
今天的咳嗽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嚴重,書房門外站著那麽多人,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能進來。
聽見開門聲的時候,我的手邊是一塊硯台,我抓緊硯台正準備丟出去,那個小女孩卻突然冒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麽,對上她那雙像湖水一樣的眼睛,我竟放下了硯台。
生怕嚇壞了她。
女孩的身後是嚇破了膽子的下人,戰戰兢兢的對我說,少爺,我們這就將小姐拉出去。
可等我要開口的時候,那女孩卻突然掙開下人的手跑到我跟前,我的手一直都很涼,可她的掌心卻出奇的溫暖。
她問我:哥哥,你很冷嗎?
這麽近的距離,算是我第一次仔仔細細的看她。
她長得很漂亮,不屬於豔俗的那種美,是驚心動魄的,深入人心的美。
她……才十一歲不到。
站在門外的下人早就退出去了,她一直拉著我的手,小嘴不斷的嗬氣試圖給我溫暖。
她的手真的很溫暖,我一點都不舍得鬆開。
一直到她的手都涼了,我才將手抽出來,問她叫什麽名字。
我隻知道她是許家的孩子。
她叫許晚,她說她叫許晚。
而我,卻叫她唐晚。
她似乎並不在意自己姓什麽,有些雀躍的拉著我的手,才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她的手又是溫暖的。
是我忘不了的溫度。
唐晚眼眶濕潤的一頁頁翻動,安靜的房間裏除了牆上鍾擺發出的聲音之外,隻有紙張摩擦過的聲音。
唐秋山很忙,並沒有時間每天寫日記,可他記了很多,將近十年。
x月x日:
今天有人向晚晚表白了。
我讓人去調查,是葉城羅家的孩子,和晚晚同歲。
這一刻,我這才幡然醒悟,原來晚晚已經十五歲了,少女情竇初開的年紀。
她那樣年輕美好,正是向往愛情的時候。
我看見她拿著電話嬌羞臉紅的樣子,不知不覺就走到她身邊,她聽得入神了也沒聽見我的腳步,我聽見聽筒裏那男孩揚著嗓子向她表白。
這樣肆無忌憚的年紀。
是我替她做的回答,拒絕了那個男孩,並將電話掛斷。
那一眼,我分明看見她眼底的反抗和委屈。
可是她的反抗,我隻想掐滅。
因為她不知道,她已經是我的未婚妻。
x月x日:
原來……
晚晚喜歡的人是我。
今晚我到西苑看爺爺,沒想到晚晚也在那裏。
遠遠的就有人要通報,我卻叫那些人退下去,腳步輕輕的走過去。
他們是背對著我的,所以,誰都不知道我在門口。
晚晚趴在爺爺的大腿上,她那一頭秀發已經長至腰際了,很好看。
她對爺爺說,爺爺,你說我留長發了,哥哥會喜歡我嗎?
可是那些女人都留長發,那些人比我成熟,比我漂亮,他連看都不看她們一眼,你說我是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爺爺的神智時好時壞,他今晚的狀態卻意外的好。
他說,晚晚喜歡小山?
我從沒見過晚晚露出這樣的神情,讓我很滿足,很想過去將她擁進懷裏。
她的目光裏閃著光,瑩瑩涼涼的,像是夜晚碎在湖水裏的月光。
她對爺爺說,我喜歡哥哥,很喜歡很喜歡,我將來……
後麵的話我沒聽見,就聽見爺爺開心的笑聲。
最後,我沒有進去,而是原路返回,命江由讓人趕製一把烏木的梳子。
送給我的晚晚。
唐晚淚眼模糊的看著那些字,有眼淚掉下來了,她連忙躲開,不讓眼淚濡濕筆記本裏的字。
她一直在顫抖,想起唐秋山默默注視她的日日夜夜,就疼到肝腸寸斷。
其實,那一晚,唐秋山沒有聽見的是,她對爺爺說,將來好想嫁給哥哥,當爺爺的孫媳婦。
唐晚一直翻閱,一直翻到日記的最後一頁,六年前她生日的前一晚。
七月十六日:
晚晚,我在猶豫著這本日記要什麽時候給你,想了很久,決定等將來我死後再給你。
我什麽都不能為你留下,至少還有記憶。
可我並不想就這麽妥協,我不信命,可是將你送到我身邊的,難道不就是命運嗎?
我可以為了你,去相信一次。
所以,我決定明天去一趟靈言寺,將你送我的同心結帶上,或許心誠則靈,也能讓我多活幾年。
我們第一次鬧不愉快,是你問我將來願意娶你嗎?
可是那一天秦恒剛給我檢查過身子,中毒的事情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剩下的時間不多,秦恒說連十年都沒有。
你才十八歲。
將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我一眼就能望到頭。
所以,我猶豫了,也讓你誤會了。
可是後來,我想了很多。
想到你在我懷裏撒嬌的樣子,想到你受委屈在外麵沒有人保護的樣子,想到你在雷雨夜裏哭著喊著叫我的名字,要我寸步不離的守在你身邊的樣子。
我想,我可以自私一次。
我原本打算,等你十八歲滿了,就讓你自己做選擇,是離開還是留下。
可是我,隻想將你留在我身邊。
晚晚,那些我從來沒對你說過的話,你知道。
唐晚手裏的日記本都快拿不穩了,她顫抖著呼吸,眼淚不斷往下淌,滴落在筆記本上。
她驚得屏住呼吸,而後又大聲哭了出來,手指一遍一遍的拂過唐秋山寫的字。
那些夜裏,他親手記錄下的。
那一天,他一定是知道許家犯下的罪過,才匆忙離開,將盒子落在寺廟裏。
好在,九裏一直將東西保留下來。
她將筆記本闔上,撲進唐秋山的懷裏,抱著他冰冷的身體,紅著眼睛一遍遍的說:“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