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寒冬臘月
唐秋山的眼睛漸漸能看得清東西,身子也在好轉。
秦恒每天都過來給他做檢查。
日子一天天過去,秦恒臉上的愁容也消失了。
他一邊收醫藥箱一邊說:
“血液裏的毒素已經清除的差不多,看來解藥是派上用場了。不過身體機能正在慢慢恢複,還是要遵醫囑,不能太過操勞。”
秦恒難得能在唐秋山麵前說這些話,坐在對麵的椅子上,夜裏正好有一束燈光從窗欞照進來,淡淡的落在他茶色的瞳孔裏。
乍一看像一隻狡猾的狐狸,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勾起唇角。
“算你還有點本事。”唐晚給唐秋山穿好外套,回頭朝著秦恒笑了笑。
秦恒挑了一下眉梢,“以前是誰總說我是庸醫?”
秋後算賬的秦大夫真是得理不饒人,唐晚笑著躲在唐秋山身後,唐秋山回身看著她眉眼明媚的笑意,伸手就將她攬在懷裏。
回頭警告的看了秦恒一眼。
秦恒低低咳了幾聲掩蓋了眼底的不自在,提起醫藥箱就要走,“行了行了,我在這礙眼了。”
入了冬的夜晚,唐莊格外安靜。
離開東苑的秦恒忽然走的有些慢,他站在自己的院子外麵,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走,進退不得。
忽然,對麵的實驗室的門被人從裏麵打開,安靜的空氣裏,那道聲音就像在心尖上劃過一樣,蕩起陣陣漣漪。
秦恒的目光本來就一直落在實驗室的門上,這會兒有人出來,他來不及閃避,和顏如歡四目相對。
顏如歡在病床上太久了,一直沒等到秦恒給她送藥,所以她披上外套就出來看看。
其實她的傷已經沒有那麽嚴重了,隻不過秦恒不讓她離開,一定要等她完全康複才肯讓她走。
顏如歡單手抓著外套,臉色蒼白的望著秦恒,兩個人就巴巴的站著,誰也不先開口說話。
最後還是秦恒先走上前,冷著聲音:“這麽冷的天,出來做什麽?”
顏如歡愣了一下,他突然靠近的氣息讓她心尖一陣陣的動蕩,向後退了一步,她說:“我困了,想起來還沒吃藥,不知道該吃哪一種的,所以就出來看看你在哪裏。”
秦恒將門推的更開,而後扶著她的肩膀,讓她進去,“我不會忘記給你送藥的。”
顏如歡坐回到病床後,秦恒轉身給她拿藥,卻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本子,他彎腰撿了起來,抬頭的時候臉正對著自己的抽屜。
修長的手指在抽屜上頓了一下。
顏如歡吃了藥之後,將水杯遞回給秦恒。
秦恒一手握著水杯,另一隻手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精致的木盒子。
“這東西,別再還我了。”
秦恒走後,顏如歡還抓著那個木盒,蒼白的臉色染了些紅,過了好一會兒才打開木盒,入眼的還是那一支翠綠的簪子。
東苑一下就安靜下來了。
屋子裏點著暖爐,唐秋山隻穿一件單薄的襯衣,手臂圈著唐晚的身子,那上邊有力的肌肉線條熨燙著唐晚腰肢的肌膚。
兩人擁抱了很久,像是久違了彼此可以慰藉的這種溫暖。
那一年,唐晚是孤兒,終於在忙裏回過神來的唐秋山才想起將她接回來,隻因為唐許兩家有婚約,唐晚注定是他的未婚妻。
隻是唐秋山從沒對唐晚說過,也沒告訴她會給她冠以唐姓的理由。
小姑娘初來乍到,也才十歲。
唐秋山有些不記得了,她剛到的那一天是什麽天氣。
隻記得她的那雙眼睛分外明亮,就像夏日裏的湖水,平靜清澈,卻蘊含著真摯的動人的明媚,美好的讓人不敢觸碰。
起初,他並不理會她,接她回來隻是因為唐許兩家的交情,至於結婚的事情,唐秋山從來就沒有想過。
自己能有多少時間,一眼就能望到頭,何苦去想那些自尋煩惱的事情。
然而,他的灰暗單調的人生好像一下子就被照亮,那樣清晰的喜悅縈繞在心尖,從此她就紮根埋進他的血肉裏。
她的到來,無疑不是最好的,最珍貴的。
唐晚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腰身,他身材其實不算健碩,毒素侵入身體的各個器官,長年累月的折磨,讓他的身體顯得有些瘦,但還不至於太瘦。
她貼在他胸口,聽著他比之前還要平穩有力的心跳,這幾天懸著的心終於是放下。
“以後,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唐晚的聲音軟軟的,像是以前衝他撒嬌的時候,唐秋山聽著,眼底閃著細碎的光,像是暗夜裏的星辰,天崩地裂也改變不了。
忽然,唐秋山抬起她的下巴,猝不及防的吻了下去,唐晚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閉上眼睛,主動勾住他的脖子。
唐秋山比她高太多了,她不得不墊著腳尖才能迎合他。
“啊——”
她忽然在他口中悶聲呼了一聲,唐秋山旋即鬆開她,讓她安安穩穩的站在地上,手更用力的圈住她的身子,緊張道:“怎麽了?”
唐晚緊鎖的眉頭這才鬆開,窘迫的回避唐秋山灼熱的目光,他那樣淡定的一個人,擔心成這樣,唐晚的臉就更紅了。
“我……墊著腳尖,抽,抽筋了。”
唐秋山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唐晚的臉更紅了,一句話也不再說,掙紮著就要走,可唐秋山抱她抱得緊,耳邊他的笑聲越來越貼近她的耳朵,在唐晚心猿意馬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忽然彎身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一抬頭就對上他如墨的眸子,他半眯著的樣子簡直要將她的魂都勾走了,她難為情的躲開視線,提醒他:
“唐先生,秦瘋子說了要遵醫囑,別太操勞。”
她有些別扭的動了動,唐秋山垂眸看著她臉紅的樣子,心動的將她攬的更緊,聲線貼著她的耳邊,“我自有分寸。”
日子一天天過去,唐秋山身上的毒終於完全解開。因為他的康複,唐家那些分支的動亂在江由的幫助下漸漸平複了。
寒冬臘月。
唐晚坐在梳妝台前,正準備拿起烏木梳子,唐秋山卻在她身後按住她的手,而後拿起梳子,低著聲音說:
“我給你梳。”
已經很久了,距離上次唐秋山給她梳頭發的時候還是在偏閣她的房間。
那時候,唐秋山的身體很差,唐晚整天都是提心吊膽,根本就感受不到歲月美好。
到如今,這樣的美好,還有很多。
鏡子裏的兩個人。
唐晚看著裏麵的自己和唐秋山,這麽多年風雨,總算停歇。
她抿了抿唇,抬手覆在唐秋山的手上。
“以後,你要天天給我梳頭。”
過了一會兒,唐秋山也不說話,唐晚疑惑的回頭看他。
同一時刻,一滴血落在她的手背上,砸下來的力道不疼,一點都不疼,可唐晚的心怎麽就跟碎了一樣。
那人的嘴角流著血,臉色越來越蒼白。
他的身子往下倒,唐晚發了瘋一樣的抱住他,“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她雙手顫抖著,怎麽都抱不緊他,他的身子越來越冷,和以往的冰涼完全不同,是那種唐晚恐懼的,陌生的。
“你堅持住,我去叫秦恒……”
唐秋山卻拉住她的手放在心口處,他的呼吸有些紊亂,卻一字字很輕的說:“沒用的,晚晚……毒藥早就侵蝕了我的五髒六腑。”
“你胡說!你的毒已經解了,隻是生病了而已,隻是生病了,我去找秦恒,他一定有辦法的,他一定有辦法!”
唐晚越說越顫抖,到最後,聲線都亂了。
可是唐秋山卻緊緊握著她的手,如墨的眸子倒映的都是唐晚的臉,那樣清晰,就像那一年她爬到樹上回頭看他。
那一眼,真的就忘不了了。
“最後還能看見你,真好。”
越來越多的血從他的嘴角滴落。
“不要,唐秋山,不要……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不要嚇我,我不能沒有你,我不能沒有你,不要——”
唐晚哭到窒息,可是她該怎麽做,該怎麽做才能把他留下來。
怎麽做……
這樣的絕望!
“晚晚……”唐秋山的呼吸越來越亂,越來越急促,“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當年不讓你生下孩子的真正原因。
我身上的毒是許靖海下的,我不能讓你眼睜睜的看著我和孩子一同遭受病痛的折磨,對你太殘忍了,我不忍心。”
“不……”
怎麽可能,怎麽會……
怎麽會是父親!
唐晚聲嘶力竭,連說話都不能了。
唐秋山緊緊按著她的手,最靠近他心髒的位置,“你們許家欠唐家的,餘生你來還。”
萬不能隨我一起去了。
唐晚一顆心碎到分崩離析,“為什麽瞞了我這麽久……為什麽,我恨你……”
她要怎麽辦,怎麽辦……
唐秋山並不怕她恨,聽著聽著眉目平靜,“我最後悔的就是,太晚將你找回來了,太晚了……”
這五年,思念成疾。
唐秋山的手越來越沒力氣,唐晚眼看著他眼睛都快閉上,猛地抽出手抱住他的臉,貼著他冰冷的臉頰,一遍遍的懺悔。
“不要,唐秋山不要,我求求你了,不要……我是晚晚,你看看,我是晚晚,我錯了,我再也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晚晚,別哭了。”唐秋山的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低。
就像那年初秋的風,唐晚第一次見到唐秋山,眉眼如墨的男人。
“我求求你,再看看我,我再也不……再也不跑了,我隻要你好好的,我隻要你好好的,你聽見了嗎?”
唐秋山的手終於支撐不住,滑落在地上。
那一聲“晚晚,聽話。”還掛在嘴邊。
唐晚肝腸寸斷。
那一年,唐莊的半山腰上開滿了梨花,那一整片的梨花純白如雪。
她站在樹下搖晃著樹枝,梨花鋪滿頭。
她嬉鬧的縮進他的懷裏。
“哥哥,你看,我們一起走到了白頭。”
怎知,那次白頭竟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