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五章 盛世餘暉
安祿山鄭重地點點頭,開口問道:「高先生有何良策,敢以教我。」
高尚伸出手指,在空中虛晃著攪拌道:「在長安把水給攪渾,暗中派出探子扮作河西來的商販,在長安散布消息,就說主公與李嗣業約定起事謀反,平分大唐國土。」
「唉,」安祿山擺了擺手:「你這計策不管用,皇帝還是相當信任李嗣業的,之前劉駱谷就在長安傳播過這樣的流言,沒有取得任何效果。」
「之前自然沒有效果,但是大夫一旦起事,皇帝所謂的信任將不復存在。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但凡皇帝對武將失去信任,任何人他都不會相信,更別說擁兵十八萬的李嗣業了。」
安祿山眯起眼睛,書房中來回踱步,轉過身來指著高尚問:「繼續說。」
「大夫一旦起事,大軍南下取東都洛陽,西進潼關。皇帝定然不敢將後背交給李嗣業,更不敢讓他帶兵經關隴道過蘭州越黃河進入關中,甚至還需要用隴右道軍隊把守黃河以防備李嗣業。這一計策足以牽制河西,隴右兩軍。」
「守衛關中的京畿部隊乃是關中良家子弟,從未參與過征戰,絕不可能是我們的對手。主公必能破潼關而入。到時候皇帝只能被迫放李嗣業入蘭州,他自己則遁逃蜀中。主公預先暗中聯絡吐蕃軍進攻河西,牽制一部分河西軍,介時李嗣業需要留下大批兵力守御河西。我們在關中佔據先機,以多勝少,以逸待勞迎擊李嗣業,定能一舉將其擊潰。」
安祿山低頭凝神思索,說道:「李嗣業素有野心,他在河西秣馬厲兵,必是欲謀大事。我若先行起兵取下關中,就算河西有吐蕃軍牽制,他麾下還有赤水軍西涼鐵騎和安西北庭兩軍,我軍如何取勝?」
高尚連忙給安祿山打氣道:」主公可安心,我們與李嗣業相比有兩利,而李嗣業則有兩害。我軍一旦佔據洛陽,則掌控含嘉倉,擁有糧食萬石? 而關中河西缺糧? 敵必不敢與我軍持久,此一利一害也。我軍同心戮力? 無後顧之憂? 而李嗣業則必然會受到朝廷牽制猜疑,此二利二害也。我軍有此兩利? 又集中優勢兵力,介時何愁不勝李嗣業。」
安祿山大喜? 扶著高尚的肩膀慨然笑道:「有軍師為我分析利弊? 某無憂矣,從今日開始大張旗鼓開倉庫賞賜兵卒。準備南下的糧草,各軍加強訓練。」
他又壓低聲音對高尚吩咐:「你去將太僕丞嚴庄請來,還有吾兒慶緒和阿史那·承慶? 都一併叫過來? 我們詳細商議一下。」
「喏。」
安祿山與兩位軍師,以及次子慶緒和承慶進入密室中,在燈光下他雙目與往常全然迥異,只剩下冷酷和森然,對身邊四人說道:「楊國忠屢屢借陛下名義對付本王? 如今我養精蓄銳,手中已有二十萬兵馬? 起事正當其時。今日你們皆是我心腹,請為我擇一良期? 尋一正當的理由起兵南下。」
高尚又從懷中掏出了袁天罡和李淳風的推背圖,低聲道:「根據圖讖所言? 十一月初九乃是起事良機? 主公若能在當日起事? 定能聚天時之利,大事必成!」
嚴庄湊到燈火前也低聲說道:「楊國忠自任相以來,專權誤國、禍亂朝政,兩次討伐南詔皆大敗而回。而楊氏也借外戚之重,奢靡腐化,不顧稼穡民生,關中大災隱瞞不報。他又三番五次意圖坑害大夫,此獠不除,則天人共憤。主公可借誅楊國忠清君側為名,起大軍南下!」
安慶緒和阿史那·承慶也上前叉手說道:「阿爺,兒願與父同心戮力,共謀大事。」
「主公,俺也一樣,共謀大事!」
安祿山雙手撐在案几上,雙眼中暴漲起野心與熊熊慾火,對身邊四人道:「此事暫不可外傳,更不得走露風聲。」
四人同時叉手道:「喏。」
……
天寶十四載八月初五,乃是大唐皇帝李隆基的誕辰之日天長節,文武百官上表奏賀,各藩鎮節度使也向朝中送去賀表,敬獻禮物。
皇帝比往年都要高興,下旨從這一日起長安解除宵禁,至八月十五日中秋節,雙節期間百姓可徹夜狂歡遊街,工部與少府監在長安主要街道掛起長燈,為皇帝陛下張燈賀壽。
夜幕降臨入酉時,用過晚飯的百姓們紛紛走上大街,各人提著一掛紙燈,前往興慶宮廣場為皇帝陛下祈福賀壽。
這一刻長安變為了不夜城,坊牆兩旁燈柱林立,各城關城樓上掛著彩燈,歇山頂的檐角下紅燈搖曳,風鈴潺潺。成千上萬的孔明燈從家戶的院落中飄起,為繁星萬點的長夜增加了更多璀璨。
長安城萬年縣不良人趙魯站在通化坊坊門下,口中嚼著薄荷葉子抬頭望著坊門上的燈籠,雙目逐漸變得迷茫。
……
大明宮太和門城樓上,龍武軍中侯張小敬身披細鱗鐵甲,頭戴堅鐵丸盔站在女牆垛口,他從腰間摸出軍壺,仰頭灌了一口酒水,望著夜空中千家萬戶飄起的孔明燈,莫名悲憫地嘆氣道:「兄弟們,這樣的景象我們還能看幾年吶?」
……
西市米記商行門口,穿著墨綠色花紋襕袍,肩披狐裘的長安富豪米查干站在奚車前,他的身後是五六名抬著箱子的僕役。箱子里裝的是錢幣和絲綢。他今日夜間準備前往晉昌坊慈恩寺進行撒錢布施。
夜風習習吹來,米查干卻遙望河西方向,口中喃喃說道:「胡椒的生意已經做到最輝煌的階段,主公你為啥要讓我撤呢,我這四間米記商鋪,還有十幾座華庭宅院,不就白白捨棄了嗎?」
鋪子的掌柜上前低聲說道:「東家,店裡都已經提前收拾好了,我把夥計們都放了假讓他們去觀燈,今晚我來守店。」
「辛苦你了,老周,從明天開始,把四個商鋪的錢窖里的錢,兌換成方便攜帶的熟錦綾和黃金,分批次送往河西涼州。」
「喏。」周掌柜對東家的決定不理解,但他沒有問任何問題,也無條件地執行東家的命令。
……
西市放生池通往永安渠的拱橋下,一對對男女踩著台階石板走到渠邊,將手中紙船內的蠟燭點燃,輕輕放在水面上,千萬盞燈船沿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朝著下游飄去。白髮蒼蒼的老嫗疊了一盞紫蓮花,燈蕊處燭火飄蕩,她閉目雙手合十,口中默默地念著經文。渠水中星輝飄蕩,醉漢們坐在遊船中,目光朦朧中不知天上的繁星是河水,還是河水中的繁星是天上。
……
新昌坊的巷子里,一對夫妻從院門中走出,身後跟著兩個八九歲的孩子提著四個花燈。徐娘半老的婦人妖嬈地轉過身來,望著鄰居院子斑駁陳舊的牆面,幽幽地轉過身去。
漢子半是怨怒半開娘子的玩笑道:「還惦記人家院子的主人呢,人家現在已經是節度三鎮的封疆大吏,休要再做這種美夢。」
娘子嘟著嘴唇翻白眼道:「老娘什麼都沒做,想想還不行嗎?」
兩個孩子嘻嘻哈哈來回追逐,手中的燈來回跳躍。
娘子一家走出新昌坊,匯入到前往興慶宮廣場前的人流中。戴著襆頭的男人,留著髮髻的女人,每個人手中都提著紙燈,從各個坊往主街逐漸匯聚,最終來到了興慶宮廣場上。
花萼樓兩側的鐘鼓樓上響起了清越沉悶的鼓聲,身穿袞冕的皇帝緩步向前,身後跟著群臣來到雲台樓廊上,低頭望向地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百姓們手中的提燈交織在一起,宛如星空深處密集的繁星。
李隆基從高力士手中也接過一盞燈,握在手裡朝著下方百姓輕輕揮動。
長安百姓們頓時歡呼起來,把手中的紙燈舉在了空中,目光晶瑩激動地抬頭仰望,口中發出了高呼聲:「吾皇萬壽無疆!」
「吾皇萬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