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知己不知彼(感謝宋秉書飄紅打賞)
張括低下頭去檢查小腿上的傷勢,整支弩箭從他的腿肚上橫穿而過,露出染血的箭頭。還好沒有碰到骨頭,弩箭在近距離的爆發力,確實要比弓強許多。
他用手撅住弩箭的另一端,用拇指把箭桿撅斷,另一手捏住了箭頭。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驟然用力一拽,整個臉部肌肉抽搐扭曲,卻沒有發出聲音。他把帶血的箭桿扔到一邊,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
刀客坐在旁邊眼角猛跳了兩下,隨後嘆了口氣說道:「石塔四面都是筆直峭壁,這廝又狡猾狠辣,攻不上去,眼下該怎麼辦?」
張括在傷口上塗抹傷葯,用麻布條緊緊捆紮,微微抬頭挑起眉毛剜了他一眼。
「若不是你不肯出力效命,怎麼可能攻不下來?」
刀客神情一驚,眼珠一轉做出怒色,從地上站起來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數次強攻未果,被他用山石從崖壁上砸下來,你又不是沒有看到!」
「我看沒看到是一回事兒,你出不出力又是另一回事兒。」張括輕飄飄地回了他一句,心中依舊鬱悶,這種畏戰之徒,若是放在唐軍中,早就將他給陣斬了。
「我堂堂闞通天在大漠中誰不知道,一向實實在在,無論哪家商隊雇傭了我,都不會說半句閑語,你莫要壞了我的名聲!」
「是嗎?」張括冷冷地笑道:「為何我們兩個擔當掩護和輔攻都受了傷,你一個主攻卻毫髮無損?」
「你放屁!」闞通天伸手在自己的頭和臉上抹擦,落在手掌中的只是幾滴汗水。「你看這是什……」一時間他又愣住了,確實是沒有傷痕。
「我的傷在內里,他的弩箭沒有射中我,只是他的箭法不怎麼樣而已!」
「不怎麼樣?」張括冷笑著側過身去:「我離得這麼遠他都能射中!怎麼可能射不中你!」
「他奶奶的!」闞通天驟然從背上抽出橫刀握在手中,張括伸手抓起黃楊木弓,早有一支羽箭搭在上面,肩頭流血不止的三兒將障刀雙手握持,眯著凶光像豹子一般瞪視著闞通天,雙方內訌一觸即發。
「我早就知道你禿鷲張括不是省油的燈,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咄咄逼人!我的兄弟已經折在了這裡!難道我也送了命就算是盡到全力啦?!你到底打的什麼算盤!是不是想藉機除掉我們,好剩去這筆雇傭的開銷!」
張括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握在手中的黃楊木弓依舊穩如雕塑,絲毫沒有震顫。
趴在岩頂上的李嗣業注意到這邊的衝突,雙手一撐從地上蹲了起來,既興奮又訝異:「他們自己人竟然打起來了,不過打得好,人心隔肚皮,不剖開看看怎麼知道是紅心還是黑心。」
三兒的肩膀汨汨地流著褐血,他的傷口尚未處理包紮,自己人倒先掐了起來,眼看血液吧嗒吧嗒浪費到地上,握著障刀的他開口勸道:
「老大,闞先生,如今大敵在側,我們不可內訌,反而會讓山頂上那混蛋撿了便宜。」
張括率先將弓箭放下,淡淡地說道:「我知道這是那李嗣業的離間之計,故意傷我們而不傷你,是想教我們互相猜疑。」
闞通天臉上閃過恍然之色,隨即收住表情把橫刀貫入刀鞘中,哼了一聲:「你們早就該猜到!怎麼能上這種小兒科的當!」
張括緩慢地坐回到羊氈上,把受傷的右腿翹起,擰著眉頭緩緩沉吟:「既然攻不下來,為今之計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蹲守,他的乾糧和水也應該快耗……」
「老,老大。」三兒蹲在他面前幾尺處,肩頭上的血仍然在流淌,那弩箭正當地插在了肩骨上。
他可憐兮兮地說道:「老大,能不能先幫我把箭拔出來。」
張括一愣,朝他招了招手:「你往前來。」
……
「我要拔了,忍著點兒。」
「嗯!」
一陣殺豬似的慘叫聲在曠野間回蕩,聲調撞擊到風蝕岩山群落這天然的音叉上,被拉長摺疊后變了味道,如十八層地獄中受刑的冤魂,凄然且又陰森。
趴在岩頂上的李嗣業聽到這慘叫聲,後背的傷口也隱隱作痛。
「真是太慘了。」
……
「我還是之前的計劃,守著他,直到他餓死困死在上面。」
「可水呢?沒有水,先困死的就是我們。」闞通天攤開手說道。
「給駱駝放血。」
「不行!你怎麼不說給你的馬放血!幾個人喝兩隻駱駝!不用幾天就把它喝乾了!」
張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們已經殺掉了兩匹馬。」
刀客闞通天扭頭望向了遠處栓在岩塔下的黑胖,隨之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不要再以身犯險了。
「依我看,你這個守著他乾耗的法子根本不行!早就說他沒幹糧了,沒幹糧了等他虛弱!可是你看現在!」闞通天扯著嘴角指著遠處岩頂上的李嗣業:「到現在還活蹦亂跳!」
張括心中的擔憂被人道破,頓時陷入深思之中,他在大漠上被人冠之以禿鷲之名,自然是出了名的難纏,許多中原或西域商隊被他追擊驅趕進沙漠深處,斷水斷糧陷入絕境之後,被一鍋端掉,這種戰法在他手裡百試百靈,從無失手。
可這一遭卻出現了出乎他意料的情況,他的獵物狡猾,難纏,而且準備充足,充足到讓他絕望的地步。
鐵蒺藜,捕獸夾自不必說,他那源源不斷的食物是從哪裡來的?他到底有多少水袋?行走大漠的人通常攜帶的乾糧是胡餅,風乾之後能夠保存十五天左右,腌肉也能保存二十天,從綠洲追殺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他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釋是,這個李嗣業事先已知道了有人將在大漠中伏擊他,知道了那一系列的暗算,所以才能防患於未然,做出充分的準備。
一定是這樣,他碰上了一個有準備的硬茬。
張括想到這裡,念頭也通達起來,就算你再有準備又如何!遲早會死在我張括的手中!
「禿鷲,你怎麼不說話?」
張括抬頭擠出一絲乾笑,反問刀客闞通天:「以你之見,應該怎麼辦?」
「不如我們撤走……」
「絕對不可!接了的生意絕不能退回去,那樣就壞了我的規矩!況且他殺了沙金,此人我必殺之!」
張括咬牙斬釘截鐵。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闞通天手拿著草莖在地上寫畫道:「我們只是假意撤走,然後找個地方藏起來,等他從岩塔上下來準備逃走時,然後再迂迴截擊!」
張括沉下頭來想了想,卻搖了搖頭,指著周圍說道:
「你看他選的這個地點,周圍四五里之內只有這麼一座孤零零的風蝕石塔,我們往哪兒藏,藏到幾里地之外,你能算準他往那個方向逃?若是之前,我們還有能力試一試,但是現在……」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腿上的箭傷,又指了指身後的傷殘人士,言下之意很明白,縱虎之後能追得上嗎?
他心中的執拗也不允許他這樣做,這裡既是李嗣業的天然防禦塔,也是他的牢籠,他要將他耗死在這裡!他要眼睜睜地看著他,一刻也不得離開自己的視線,直至親自割下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