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賞金刺客(十一)
白鷺城,石上榴,劍歌台。
只見江風黛右腳向後撤了一步,身子下沉,閉上左眼,聆聽劍心。
「鴛——鴦——劍——歌!」
在江風黛吟唱劍招的時間,覆蓋在我身體周遭的那些無形的空氣彷彿一下子變得緻密而沉重,連胸腔的呼吸都變得發緊,是的,這就是恐懼,恐懼的感覺,是我渴望而又害怕的感覺,與強者對決,在刀光劍影里探討生死的命題是作為刺客的別樣樂趣。這樣的場面我並不陌生,師傅的存在讓我早已見過真正的高山是什麼模樣,縱然眼前的劍客實力強大,但今時今日的我已經不是從前。
不等江風黛的殺招完全起勢,趁其左眼合閉,我以碎步飛竄上前,化被動為主動,全神貫注施展我的豎劈縱劍術,去掉百斤鐵環的我獲得了數倍於先前的速度和力量,這是全神貫注的一劍,就在劍鋒即將觸及江風黛眉宇的一剎那,江風黛的整個身軀竟一分為二般向我的兩側散去,兩張臉在閃過我身邊時同時露出猙獰和嘲諷的表情,更可怕的是他的兩個分身此時居然各自手持著一柄鴛紋雄劍以及一柄鴦紋雌劍,這是我近距離第一次凝視這把鴛紋雄劍,寬厚剛猛,摧枯拉朽,雖然此劍的體格並不強壯,但氣勢上完全不屬於我手中的爐劍,此劍正準確無誤地朝我心臟部位猛地刺來,我剛準備起手格擋,另一柄細長鋒利的鴦紋雌劍快而急地繞在我身後瞄準的同樣是心臟的方位,江風黛的這一劍居然可以在幾乎同一時間進攻我的前後兩個方向!?
「上峰小心!」
正在琴師翡雪身邊的角速見狀不妙欲快步上前相助,但角望擺手示意其不要輕舉妄動,今天的角望異乎尋常的冷靜,和我平日所打交道的完全不同。莫非……
前後兩劍夾擊,兇險萬分,而我手中只有一柄爐劍可以格擋,一個錯誤的決定我必將殞命當場,冷靜,這世上不存在有人能夠將身體一分為二之說,我眼前所見影像是江風黛以高速驅動身體移動所產生的殘影幻象,身前身後這兩劍之間必有虛劍與實劍之別,而我要做的就是要在虛虛實實之中找出破綻,做出唯一正確的選擇,容我做抉擇的時間並不寬裕。
「啊!爹爹!」
柳池雨眼見數支銀頭飛針「嗖」地飛向柳江南,她剛要拔出手邊的琉璃寶劍起身保護父親,那些銀頭飛針已經被江風黛的手中旋轉的鴛鴦雙劍擋下,掉落在地上的銀頭飛針發出哐哐噹噹的清脆響聲。
就在剛才被前後雙劍夾擊的一瞬間,我果斷出手朝目標柳江南發出數枚暗鏢,這讓原本佔盡殺招優勢的江風黛轉瞬被動起來,不得已抽身前去護主,這圍魏救趙之計不僅讓我解開重圍還讓對手陷入被動。
與其進入對手設置的規則,必須做出進入兩難的艱難選擇,不如想方設法讓對手自己主動暴露破綻。這恐怕就是師父所說的出其不意吧。
「首次面對我的殺招可以臨危不亂,想出此等見招拆招的計謀,並且敢大膽實施,有膽量,但,你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話音剛落,江風黛的身影再次一分為二,分為前後兩路左右交錯向我飛馳而來,在兩個藍色殘影交疊之際,一手細長的冷劍突然飛出,我快速舉起爐劍用橫斬架勢格擋,「哐」的一聲那來劍被彈至空中,被其中一個藍色殘影穩穩接住,在接過劍之後藍色殘影借著轉身的旋轉再次發出飛劍,與此同時在地面後路的藍色殘影同樣將另一柄劍直直朝我飛來,這一連串高密度高速度的劍招迫使我不得不再次陷入被動守勢,由於猛烈的碰撞,三柄劍之間不斷發出的「哐」「哐」「哐」帶有節律的聲響響徹石上榴會館的整座最高層,此時此刻,劍歌台果真名副其實。
在江風黛連續的攻勢下,我不得已向後撤步,很快再次被逼至角落,由於揮劍應對時神經高度緊張,我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早已布滿帶血漬的劍氣割痕,並且擦痕有非常鮮明的兩種傷口,一種細密短小,來自鴦紋雌劍,另外一種傷口開口更大,更深,來自鴛紋雄劍。
雖然剛才如流星般的劍雨被我用爐劍一一擋住,但我只彈反了劍身,卻擋不住無形的劍氣,這新一番回合下來,無數道細長的紅血流從我手臂最上方慢慢引流而下,它們滑過了我的上臂,又蔓延到肘關節,最後匯聚到我握劍的虎口位置,等到徹底浸透纏在我手上的綳布且滿溢之時,便像擰乾后抹布上掉落的水珠一樣,一頭一頭地垂直撞向地面,由於每一顆血珠不大,加上劍歌台地面有白雪絨毯覆蓋,所以沒有濺起什麼血花,而是交融在絨毯的絨毛里,像是冬景里能看到的梅花,或者孩童手裡那一顆顆鮮艷的糖葫蘆。
我儘力控制著氣息,以免身上的傷口崩裂,另外也是為了讓自己和自己身後所剩的兩名近衛更安定,我是此刻柳鶯組織的最高戰力,如果我倒下,這次的任務必將化為泡影。
「果然是只有這樣的程度啊,不過,你的劍倒是很特別,在我鴛鴦雙劍的攻擊下居然毫髮無損。少見,少見。」
「江教頭,時間不早了,抓緊收場吧,我家閨女困了。」
柳江南優哉游哉地端起手邊的熱茶搖晃著頭輕輕吹了幾口氣,然後美滋滋地嘬了一口茶湯,彷彿置身事外之人,眼前的殺局看起來跟他毫無關係,倒是這驚心動魄的刺殺午夜讓柳池雨清醒了不少,這樣近距離地觀賞江湖生死斗劍的場面,她看得並不多,僅有的幾場規模較小,來犯者基本三兩下也就被其他屬下處理完了,有時根本用不著江叔叔出手,或者僅僅一招半式便可輕鬆拿下,不像今夜這群刺客,尤其是為首舉著大劍的黑衣人。
「我也正有此意。很遺憾,看來表演只能到此為止了,這,是我今晚的最後一劍。」
說時遲,那時快,原本在數丈之外的江風黛竟再次一分為二忽地各持一劍閃現在我後方,但這次他的目標不是我,而是守在琴師翡雪身邊兩側的角速和角望,看來江風黛打算先從我方戰力更弱的下手,不僅能一次性解決隱形的騷擾,同時可以釋放琴師翡雪這名暗哨的能力一同加入圍剿我的戰局,屆時我將陷入孤立無援的局面。
不行,我必須調動自己已經有些僵硬的身體,否則角速角望……
「啊!」
「什麼!?」
柳池雨和柳江南幾乎在同一時間驚聲喊叫起來。
「你……你是……」
江風黛表情痛苦地倒在地上,就在剛才一眨眼的功夫,他一次性中了七劍,其中有兩劍分別從正面和背面貫穿其腹部,另外在他手持雙劍的左右手腕以及雙腳裸露的腳踝處各有一劍,而最為致命的一劍此時依然停泊在江風黛的心口處,那是人身體流經血液最多最飽滿的地方,如果劍拔出來地夠快的話,血應該不會一次性濺射出來。
那把插在江風黛心口的劍,不是來自別人,而是從一開始在劍歌台附近遮蔽之處就隨我整夜一起行動的人,角望。剛才角望的出劍,是我生平所見出劍第二快之人,除了師傅以外,我從未見過誰的劍收發如此迅疾,冷靜,冰涼,甚至有些殘忍,因為角望並沒有快速抽出手中穿刺在江風黛心口的劍,而是慢慢地,慢慢地抽出,那柄此時染血的劍的劍鋒已經呈黑紅色,稠漿一般淅淅瀝瀝地流進劍歌檯布滿白絨毯的地上。
「呃……呃……你是羽……」
江風黛拼盡了力氣想要掙扎著說出最後一句,但是角望似乎沒有這樣的耐心,因為即使角望在揮劍斬下江風黛頭顱的那一剎那,角望的視線都沒有離開過不遠處劍歌台主席位上的柳江南。此時的柳江南早已是瑟瑟發抖,驚慌失措,他趕緊抓著柳池雨讓她躲在自己的身後,就這一點表現上看,他似乎還算是一位稱職的父親。
此時的角速,對於就在剛剛數秒內發生的事情還處在恍惚之中,他詫異和驚恐地看著角望,實在難以相信角望不僅在剛才替他擋下了江風黛實劍的同時,還能反擊並數劍齊發重創江風黛,最後甚至冷靜地斬掉了他的腦袋。
「你的劍尚可,但,話太多了。」
角望用涼奈無溫的語氣對著江風黛早已斜躺在地的頭顱說道,即便此時,角望的視線依然沒有開過柳江南。
儘管此時的劍歌台已經瀰漫著血腥味,但那一股獨特的,淡淡的柑橘香我已經可以清晰辨認出來,而隨著角望的出手,我終於解開了今夜行動時心中的疑惑,那就是某個人大人物隱藏在我的暗殺小組中。
羽大人說過,柳江南今天必須死。
「羽大人,屬下無能,請您發落。」
我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向眼前的「角望」請罪,準確的說,是柳鶯組織的最高首領——羽大人。
「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