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賞金刺客(五)
夜歌吟唱,紙醉金迷,白鷺城蔚為壯觀的石上榴會館近在眼前,我率領的四十人組刺客團已滲透到周遭街巷,將其重重包圍,只待我一聲令下。
我下意識地用纏滿了白色繃帶的右手扶了扶隨身佩戴的那柄沒有劍鞘的古劍,像是在確認這位和我並肩作戰的「朋友」是否安在,更重要的,我是在提醒它,大戰在即,朋友,你該醒了。
對於刺客這個職業來說,劍,是行走江湖,安身立命以及執行任務必不可少的主流兵器,一流刺客長期夜間行動,少言寡語,他們便養成了新的習慣,用劍說話。初出茅廬的見習刺客所發出的劍語吞吐結舌,漏洞百出,甚至像個啞巴,而頂級刺客的劍語鋒芒畢露,咄咄逼人,令人著實難以招架。
在殘存的記憶中,師傅告訴少年時的我,決定劍鋒芒與否的不是刃,而是人。
因為再鈍的劍有了速度,也能破風成刃,而削割得再利索擦拭得再白凈的劍如果都不能在絕佳的時機命中對方,甚至擊打的都是無效部位,那麼首先受傷的可能就是自己。
「師傅,您的這把劍真是古怪。我看其他人的劍都是劍身兩邊開有鋒刃,劍頭削尖,可您這古劍的劍身通體烏漆麻黑,像是有一層龜甲,兩邊既沒有開刃,頭部也沒有劍尖,連劍鞘都沒有,似劍非劍。另外,您的右手手掌……」
師傅持劍的慣用手是左手,左撇子很多,這點並不奇怪,但令我恐猝的是師傅的整個左手手掌像是被焚燒過無數次似的,形同陳年腐朽的枯骨,焦爛發黑的血肉組織就像煙熏過的臘肉一般,實在是不忍直視。尤其是當師傅向我展示劍法,左手攢握住古劍劍柄時,劍與手一般黑,已經完全無法分辨哪裡是手,哪裡是劍,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人劍合一。
「這柄古劍,劍鈍無鞘,掩芒藏鋒,一旦持劍之人的心意與劍意相通,則劍體滾燙,黑甲退卻,心刃畢現,揮之可割風破氣,熔山斷海,威力逼人,是一把非同尋常之劍。故而鍛造此劍之人為其取單名一個『爐』字。」
「所以師傅您的手是被這把劍燒傷的啊?那這豈不是叫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還沒和對手對劍比試自己就先犧牲一隻手了。好蠢的劍啊,名字更蠢。」
「哈哈哈,你個無知小兒。你口出狂言,只因未曾經歷生死,若真是在某個生死關頭,用此古劍可叫你御殺強敵,雖有些許自損而不死,你難道不用?」
「不用不用,我才不要把手燒黑自殘,又疼又丑。」
「若是叫你執此古劍捨己為人,拯救蒼生,你可願意?」
「當然不願意,蒼生與我何干,我把師傅您老人家照顧好就行了。」
「哈哈哈,不急不急,我的好徒兒,有朝一日,你定會明白。現如今時候已到,你的劍法精進,頗具雛形,是時候去真正的江湖試煉了,為師沒有什麼可以送你,就將這古劍賜予你,你帶著這個木盒,在子時去蒲雀茶莊,會有人接應你,到時你只需說找羽大人即可。」
我接過師傅手裡的頗為精緻的約一尺高寬的朱漆木盒,並沒有想要師傅那柄古劍。
「師傅,我有很多問題。」
「但說無妨。」
「我去這個什麼蒲雀茶莊做什麼?」
「你去了便知。」
「這個盒子里裝的是什麼?」
「你去了便知。切記,不可提前將其打開,否則事不能成。」
「什麼事?」
「你去了便知。」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但說無妨。」
「師傅您還有沒有別的劍?我想換一把。或者我可以用平時練習的木劍?我感覺用木劍的威力也不錯呀。」
「為師賜予你的『爐』,是當世最好的劍,只是你還沒有能力覺知它的好,時機一到,你便可知曉。」
「那好吧,這『爐子』平時不會發熱吧?」
「為師說了,想御此劍,發揮其無窮威力,得需持劍之人的心意與劍意相通,為師得此劍時與你現在的舞歲之年相仿,而待為師真正領悟心意與劍意之時已是而立之年,幾近十五年之久方才能驅動『爐』之真意,所以啊,好徒兒,你大可放心。」
「可是您把劍賜給了我,您自己怎麼辦?」
「為師如今已是耄耋老人,早已不問江湖世事,無需佩劍。」
幾番詢問確認下,我才怏怏接劍,雙手捧過時處處是小心翼翼,隔著衣袖生怕燒著自己的手掌,此劍頗有分量,雖覆黑鱗鎧甲一身,但紋理有序,質地均勻,重心穩健,仔細一看,自劍中央往上,書有秦篆八字:「劍氣簫心,爐火純青。」
我以劍指輕撫爐身,聚精會神,隱隱間有錚錚劍鳴,首尾儘是奔涌劍魂。
角信再次來報。
「報告上峰,石上榴上下共計七層,一層大廳有喬裝打扮的暗哨約五人,二層至六層每層上下樓迴廊有二人把手,看身板都是練家子,七層布控嚴密,大約有十名帶刀護衛,全是硬手,其中還有一位藍衣獨眼刀疤貼身劍客,目標此刻就在頂層半露天的劍歌台聽曲。」
「藍衣……獨眼……刀疤劍客……此人什麼來頭?」
「應當是新上任的柳豐鏢局總教頭,此人是前長安六扇門大內高手,江風黛,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雙手劍客,左右手各持一柄雌雄寶劍,殺招是鴛鴦訣,但大部分場合此人只揮右手雌劍,很少有人看過其雙手同時出劍。」
「曉。劍歌台此時何人演奏?」
「石上榴會館當紅頭牌,琴師翡雪。」
「一曲《銷神散》,千金聽一響……」
「屬下另有事稟報。」
「講。」
「劍歌台除目標,護衛團以及琴師翡雪外,還有一人也在現場。」
「目標之女,柳豐錢莊千金大小姐,柳池雨。此人緊挨目標,行刺恐有不便,倘若現場混亂,我等如何處置?還請上峰明示。」
「傳令,不到萬不得已,切勿節外生枝。」
「是。」
夜明星稀,石上榴內杯光酒影,人聲鼎沸,我在等一段殘雲繾綣,它將籠罩朦朧月光,恰好遮蔽白鹿城的不夜之地,這是黑夜給刺客的信號,莫失良機。
「啾!」
在一聲嘹亮的鶯啼令下,數根沾毒的袖珍飛鏢從石上榴一層外圍上方的四面八方之處齊刷射入大廳中堂雅座,五六名喬庄在雅座中的暗哨悄無聲息地倒在酒桌上,並未引起賓朋騷客的任何騷動,二層至六層迴廊把手處的兩名護衛被人以迅雷之勢從身後用浸了迷香的絲質黑方巾捂住鼻口,只掙扎抖擻了幾次,很快沒了氣力,幾乎同一時間,原本藏匿在石上榴會館周圍暗處的剩餘數十名柳鶯甲字級刺客在屋檐處向石上榴劍歌台以下的六層樓檐處拋射鉤天鎖,並以矯健的身手貼著繩索蟻行而上,斂聲息語,再由六層向頂層的劍歌台靠近。
一切行動皆按先期部署執行,石上榴七層以下皆被我方控制,數十名刺客悄無聲息地附著在巨大的露天觀景劍歌台下方,伺機而動。
我與留下的五名近衛刺客作為最後一道攻防線則隱藏在離石上榴最近的一幢宅所高台處,此處可目縱觀標所在方位全景,目睹行刺局勢。
就在此時,我竟感到一絲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