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龍吟虎嘯怒江南（十二）

  2020年8月2日

  鷺城建豐國際大廈 47L 董事長辦公室 10:26

  「好久不見……明日。」

  裴清濁微揚起尖翹的下巴，用居高臨下的傲睨姿態審視著他曾經那個愚蠢的弟弟，開場白的短短六個字里充斥著輕蔑與譏諷的語氣，尤其是用微妙的氣聲將「明日」這兩個字念得奄奄一息，就像是在用唇齒將這兩個字連殼帶肉地咀嚼咬碎。

  在陪清濁的心裡，眼前這條孱弱的生命似乎根本就不該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它的歸宿應該是在廢舊城市的角落，被隨意地扔進某個生鏽發臭的垃圾桶里，自生自滅，無人問津。

  「……」F一言不發，此刻的他在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夠讓他如此忌憚甚至害怕，那麼這個人就是裴清濁。

  「清濁，你來的正好。」柳江南一看到裴清濁出現頓感輕鬆不少，每每自己舉棋不定之時，裴清濁總能給出最佳解決方案，他是建豐集團最優秀最可靠的智囊力量。 ——

  「從鷺城到世界的最短路程——國潤·萬巷城。」 ——

  裴清濁認真地掃了一眼巨幅液晶屏中浮在鷺城全景圖中央上方的那行白色廣告語，僅僅數秒，他便將全盤瞭然於胸。

  對於其他人來說，剛剛過去其實只有短短五六秒鐘的時間，但裴清濁卻已經進入到自己的黑色思維宮殿暢遊十多分鐘之久，這是一座完全由裴清濁自己支配的特殊心智空間，裡面存儲著巨量的被編輯成冊的信息，每一份信息都陳放在銀灰色金屬玻璃燈櫃里，放眼望去，這座看起來浩渺無垠的思維宮殿里有無數個相同的銀灰色玻璃燈櫃，它們以三維矩陣的方式模塊化地漂浮在這神秘的空間當中，主宰這一切的人只有裴清濁，他身披晶璨冷冽的黑鑽華服，手裡持著用六爪鑲嵌的黑寶石權杖，他是這個空間里最優雅尊貴且唯一的王，步之所及之處，周圍的銀灰色玻璃燈櫃群便會自然開道，行至思維宮殿的中央，那裡有一個懸空的祭祀台，祭祀台上是鋪有三段台階的冰封王座，王座下方左側有一位佝僂倭腰，身影縹緲，披著幽黑斗篷的祭司，斗篷下是一張被陰影遮住的看不清的臉。

  裴清濁正從思維宮殿的地面朝著冰封王座開始向上登步，每在虛空中踏出一步，腳下便會立刻生成一段黑岩石階，祭司拱手作揖，迎視著主人直至其入座，隨後畢恭畢敬地伸出手，輕輕一個響指，虛空中突然冒出一縷黑紅色火焰，隨後其一分為三，幻化成三枚黑紅色信封，這是他向主人獻貢的錦囊妙計，三枚信封輕舞翻轉，幽幽浮浮，而裴清濁躺仰於寶座之上，左手托著腮幫，不知沉吟何許，半晌，他才慵懶地伸出右手掌，在三枚飄舞旋轉的紅黑色信封最中間的一枚便迅速朝王的寶座飛移而去，另外兩枚信封隨即向下墜落，焚毀幻滅。裴清濁的嘴角露出了滿意而狡黠的微笑。

  「這句廣告語很好，非常之好……」裴清濁說道，邊說邊拍擊出節奏緩慢但異常響亮的掌聲，這完全在F的預料之外，身後的柳江南一聽，連裴清濁也這樣認為，臉上愁容加劇。

  「所以……你想要什麼？」裴清濁繼續對F說道。

  「讓FLY回歸正軌。」F簡單地答道。

  「來，我們把事情捋一捋。」裴清濁開始不疾不徐地說，「作為一個自負的廣告人，你的言行舉止，讓我們柳董市長最疼愛的女兒池雨小姐傷心了，作為保護她不受傷害的家人，我們給了你一點點小小的教訓，你也傷心了，現在，你又帶著一句為我們建豐的強大競爭對手撰寫的絕佳廣告語出現，讓我們感受到巨大的威脅，企圖通過圍魏救趙的方式，希望我們撤銷對你的教訓，請問，我有沒有說錯？」裴清濁的語氣根本不像是在發問，而是歇斯底里的嘲諷。

  「……」F沒有回答，顯然是默認了裴清濁所說的一切。

  「有兩件事我必須要說，首先，一個失去了以保密性為前提的廣告創意，你認為它還有多少意義？今天你讓我們提早得知了這樣的廣告，我們反而可以更好地組織實施應對策略，開展針對性的廣告戰役。其次，你又有什麼理由讓我們相信，你能夠將這個創意賣給從不對外招標廣告公司的大央企國潤集團？」裴清濁拋出兩枚飛刀，一前一後，分別對準F的心臟和咽喉。

  「你說的一點都沒有錯，廣告在出街面世前，最重要的就是保密性，但，我就是自信到認為這句廣告無懈可擊，因為在文字的世界，絕妙的組合搭配具有唯一性，競爭對手可以思考出無限的策略，但是第一個將它喊出來的品牌，將會牢牢佔據人們的心智，尤其是當這樣的文字遇上實力強大的國潤，只會是如虎添翼，所向披靡。至於你提到的第二點……」

  F說完再次滑動手機屏，柳江南辦公室的巨幅液晶屏跟著被切換出一張新的畫面，這張乾淨的白底畫面只有一個巨大的紫色字母「J」。

  「這是我的師姐，想必你們已經見過面了，她是國潤集團旗下國潤地產的副總，也即將是國潤鷺城控股分公司的總經理，我想，她對這句廣告語會非常感興趣。」F靈巧地躲過裴清濁投擲來的第一枚飛刀，並毫髮無傷地格擋住緊跟著的第二枚。

  「很好，很有趣，又是這個女人……」裴清濁看著屏幕上發著紫光的字母「J」。

  此時，柳江南的電話響起，一見是自己女兒柳池雨打來的，他趕忙奪門而出，「小雨啊，你怎麼樣了……」要知道柳池雨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另外她平時極少主動打來電話，一定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

  柳江南走後，偌大的董事長辦公室只剩下裴清濁和F兩個人隔空對峙，整個空間瀰漫著肅殺的氣氛，這是時隔近十五年之後兩人再次同處一時空下。

  「是不是你……」F強壓著胸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

  「你說什麼，呵呵，我聽不大懂。」裴清濁冷笑道。

  「是不是你乾的……」F對著裴清濁說重複著這麼年一直深藏在心中的疑雲。

  「愚蠢的明日啊，看來你還是一點都沒變，怎麼還是和以前一樣愚蠢。你以為換一個名字，就能逃避一切嗎？真是太可笑了。」裴清濁說的時候面部甚至開始有些扭曲，在F的記憶中，那張可怕陰暗的臉始終揮之不去。

  就在這時，柳江南掛斷電話返回了辦公室，說，「清濁，你來。」隨後柳江南同裴清濁在門角竊竊私語了幾句，相互交換意見后，柳江南示意由裴清濁代為發言。

  「現在，你有兩種選擇，一種，帶著你自鳴得意的創意離開，當然，我們對你的教訓也不會撤銷。你大可以去放手一搏把創意賣給國潤，而我們建豐也會做好準備。第二種，這個創意就當不存在過，版權歸我們建豐所有，我們會讓FLY的客戶在今天統統回歸，不過……」裴清濁顯然沒有按照和柳江南說好的方式操作。

  「不過什麼？」F說。

  「你必須做兩件事，第一，FLY接下來的三年都需要為建豐集團提供品牌創意服務，並且要簽署排他性協議……」

  「清濁，這……」柳江南有些驚訝地說道。

  「柳董，像F這樣不可多得的廣告人才，如果未來服務競爭對手，那必將是很大的威脅，與其埋下隱患，不如為我們所用。F，你覺得呢？」裴清濁的設想出乎大家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柳江南點點頭表示認同。

  「你剛剛說有兩件事，第二件呢？」F說。

  「很簡單，現在當著柳董事長的面，給池雨小姐道個歉。她很單純，選錯人，很正常，但是你可以更懂事。現在條件我也說了，你做決定。」裴清濁說完后，拿出自己的手機，撥通了柳池雨的電話，隨後伸出手要交給F。

  「裴總？」電話很快撥通了，傳來柳池雨還有些虛弱的聲音。

  「是我，F，很抱歉讓你難過了，不是你的問題，只是我們不合適。」F沒有太多猶豫，接過陪清濁的電話乾脆而誠懇地說道。

  裴清濁十分滿意而享受地看著F道歉的樣子，這才是他心目中愚蠢的弟弟該有的表現。

  電話那頭的柳池雨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先是一愣，緊跟著豆大的眼淚嘩地從眼眶裡滾了出來，那個穿著黑色外套的廣告人的身影也跟著模糊起來。

  ……

  2020年8月2日

  鷺城國潤•七尚公館 21:26

  穿著深紫色蕾絲長袍睡衣的J，正在客廳擺著的一家黑色Steinway&Sons（施坦威）三角鋼琴前彈奏，白晰如玉的纖細手指在黑白琴鍵上遊走躍動，這是一首蕭邦的《降A大調9號圓舞曲》，也叫做《離別圓舞曲》。這首曲子的旋律時而輕快頑皮，轉瞬間又讓人陷入愁悶和憂鬱的情緒中去，演繹著舊故事的結束，也預示著新故事的開始。

  在高潮時分，擺在鋼琴樂譜架上的手機亮起，上面是一行陌生號碼發來的文字。

  「Happy Birthday！J，送你一個小禮物。」

  J停止了彈奏，點開手機查看了完整的信息，裡面是為國潤·萬巷城寫的一句廣告語。

  J閱讀簡訊后，給那個陌生號碼回復了一個紅色的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