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龍吟虎嘯怒江南（二）

  1996年十二月某日 10點左右

  寧縣光榮福利院職工宿舍6樓

  「……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二十五……」

  一個大約6歲左右穿著淡藍色小棉襖的女孩，背過身站在福利院宿舍六層樓道的樓梯角，她正用兩隻併攏的凍得通紅的小手捂著臉扯著嗓子大聲喊出倒計時數字，因為只有這樣的音量，和她一起玩捉迷藏的兩個小夥伴才能夠接受到指令。

  她每念出一個數字，嘴裡都會冒出一團白色的霧氣，是年十二月，才剛入冬的寧縣平均氣溫只有不到6攝氏度。

  今天應該是周六，這個點的太陽多少有了一些溫度，大人都集中在福利院的一樓圍繞著一顆巨大的榕樹活動，這顆海拔高達20餘米的榕樹足足有六層樓高，樹頂比福利院職工宿舍大樓還要高出一截，據說這棵樹是1921年7月1日為慶祝共產黨成立而種下的，現已經是古稀之年，它所處的方位就在這個俯視圖為「U」字形福利院的凹槽中間。

  男人們穿著一身自己最得意最派頭的行頭聚眾抽煙吹牛皮，女人們則擺著五六張麻將台，她們嘴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手上搓得五迷三道，數張亮黃色或亮綠色的印有少數名族頭像的1角錢、2角錢的命運，就在一陣陣女人的喋喋不休中找到了各自歸宿，被塞進五顏六色的棉襖兜子里。

  圍繞在鬧騰且充滿活力的男人女人周圍，是第二類人：老人。

  大約四五十位老人們安安靜靜一字排開坐在「U」字形福利院的右側「豎線」，他們穿的是福利院統一配發的全身暗藍色的棉帽、棉襖和棉鞋，唯一的不同是胸前印的名字和編號。

  這些老人的臉以及手背的皮膚就像久曬的臘肉臘腸的表面，發皺發乾，銹跡斑斑，顏色甚至還不如它們鮮紅，這群高齡的老人幾乎都可以和中間那顆大榕樹稱兄道弟。

  他們當中有些盤著腿，有些拄著拐，還有個別老人正顫巍巍地用舌尖潤著薄薄的白色煙紙，滿心歡喜地為吞雲吐霧做準備工作。他們當中的一部分人是因為無家可歸才來到了這裡，另外一部分則是因為生理或心理原因導致無法和子女共同生活，被子女寄養到這裡，每月定期支付一筆生活費給福利院代為照看，傳聞中在光榮福利院的六樓還有個精神病怪老頭，所有住在這裡的大人都叮囑小孩千萬不要接近他，即使有經驗的看護見了他都躲得遠遠的。總之，這第二部分的老人和前者略微不同，屬於有家難歸。

  活到這個年紀，很多事便看得更開闊，這些老人相互之間沒有過多言語，各自以最舒服的方式用身體吮吸著從天而降的暖黃色光芒，也許心裡正和上帝或者老天爺就自己還剩餘多少日子在討價還價，也可能他們和平時一樣，在已經有些混沌的記憶中回顧自己的一生。

  在這群老人的正對面大樓里，有第三類人：小孩。

  大榕樹左側是光榮福利院的職工宿舍樓，一共6層，每層12戶，每戶都是標準的1室1廳1衛1廚，說是職工宿舍，其實至少有一半是對外招租進來的社會人員。

  此時正在六樓玩捉迷藏的三個小孩就來自其中的604戶。三個小夥伴規定好藏身區域只能在六樓，否則就聽不見數數聲了。

  「……二十，十九，十八，十七……」那個小女孩還在大聲地倒計時。

  「你就躲到這上面去，她肯定找不到。」年紀稍長的哥哥對弟弟說道，他們兩人此時躲到了父母的卧室，哥哥指的方位是房間朝南方向的電視桌櫃，再後面是一扇窗帘，打開窗帘便能從六樓看到整個光榮福利院內院全貌，由於窗戶距離房間地面高度不足一米，為了安全起見，父母用電視機櫃擋在這個窗戶前，並把窗戶鎖得嚴實，還掛上了一層厚厚的足以隔絕光照的素色窗帘。此時哥哥用手指的方向正是這裡，他的意思是讓弟弟爬上去，藏在窗帘後面。

  「可是好高，哥哥我爬不上去。」弟弟這會兒還不到1米2，著急的說道。

  「這好辦，我抱你上去。」哥哥說著便蹲下身拖著弟弟的腳往上舉，弟弟也配合著借這股力使勁往電視桌櫃攀，還真上去了。

  「時間不多了，快躲到窗帘後面。」哥哥用帶有命令的語氣說道。

  因為體型瘦小，弟弟掀開窗帘后往裡挪動，他的身體剛好可以進入桌柜上電視與牆面之間的縫隙，弟弟的背後就是老式的「田」字形黃漆木質的玻璃窗，窗戶後面什麼也沒有，而整面窗戶僅僅依賴生鏽的倒L形鐵制鎖扣，往常這鎖扣是往下扣緊的，但不知怎麼回事，今天這鎖扣是鬆動的。然而這一切，已經爬上機櫃躲在窗帘后的弟弟根本沒有注意到。

  「你小心了。」

  哥哥悄聲地對弟弟說道，然後幫著把凌亂的窗帘整理好，復回原樣，就像根本沒有人上去過一樣。

  冬天的太陽，屬於光榮福利院的每個人。

  站在六樓最高處，離外面的世界只隔著一面窗戶的弟弟感覺到後背被陽光照得發燙，他一回頭，才發現自己居然站得這麼高，這時的他還沒有高度的概念，所以即使站這麼高，也沒有恐懼感，他只敢微微轉頭，不敢有大動作，因為還在捉迷藏，要是姐姐來了，自己動靜太大的話肯定要被抓住。

  這時候，他注意不遠處正對面的六樓，有個老頭好像在對自己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緊接著樓下的看起來比平時小的大人們好像也都抬起頭來往自己的方向看，好奇怪。弟弟覺得自己的背越來越熱，感覺像好多蚊子咬，實在忍不住了，便伸出右手往後背撓，他沒有注意到的是，窗戶被他的手肘這麼一頂，竟然開了……

  「……五，四，三，二，一……」

  小女孩的倒計時回蕩在光榮福利院職工宿舍樓的六樓。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萬分驚險的時刻，604卧室電視機櫃后的窗帘被一把掀開，一雙手快速抓住了這險些往後墜落的小生命。

  「明日，誰讓你爬這麼高啊！以後你要小心了，千萬不敢爬這麼高知道嗎？媽媽剛剛真的嚇死了！」小蘭大聲地對明日呵斥道，語氣里一半是責怪一半是心疼，驚魂未定的小蘭此刻心臟還是超高速跳動狀態，因為她剛剛幾乎是用不到20秒的時間從一樓直竄到六樓。

  小蘭把明日生下來后不久，就從令她傷心欲絕的樂縣來到寧縣，在朋友的撮合下，她和另外一個獨立撫養著一兒一女的單身父親共同組建了現在的家庭，這五口之家便擠在光榮福利院604號不到55平米的小房子里。

  「我和哥哥姐姐在玩捉迷藏，媽媽對不起，以後我不爬那麼高了。媽媽你別哭。」明日伸手幫小蘭擦掉臉頰上的眼淚。

  這時候穿著淡藍色棉襖的姐姐出現在卧室門口，她似乎完全不知道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明日原來你在這，那哥哥在哪？我到處找沒找到。」

  「我在這裡。」

  大家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卧室的衣櫃被緩緩推開，哥哥從裡面淡定地走出來，並用食指推了推眼鏡架。

  「都說你要小心了，笨。」哥哥對明日冷冷地說道。

  2020年8月1日

  鷺城恆飛CBD 6L-4 FLY品牌傳播機構會議室 10:23

  「F，你沒事吧？」姚白關切地問道，他也是頭一次見到F這麼異常的狀態。

  Echo從F的辦公室端來了他的水杯，裡面是剛裝好的溫水，F一把接過喝了個精光。

  就當大家一時半會兒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Becky突然推開會議室的大門進來，她的臉色同樣蒼白。

  「怎麼了Becky？」王磊趕緊問道，他知道Becky向來是非常穩重的，一般情況下絕不會這麼慌張，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噗噗鮮送的杜總剛剛突然打來電話，說要終止跟我們的合作，15號我們不用去提案了……」Becky絕望地說道。

  8月1日原本是美好的開始，眼下卻接二連三地發生了讓FLY眾人摸不著頭腦的事情。

  「有沒有說為什麼？」王磊皺褶眉頭嚴肅地問道。

  「他沒有具體給出原因，只是說了一句……『F惹到大人物了』。」Becky支支吾吾地說。

  眾人再次把目光焦點轉移回到看起來驚嚇過度，虛弱不堪的F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