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806 雙面狂人（中）
2020年6月14日
鷺城磐基名品中心PARAGON CENTER 15L
美領化妝品有限公司多功能會議室 15:53
「……對於女性來說，美，是永恆的話題，她們希望皮膚更白嫩，她們希望身材更苗條，她們希望面容更精緻……」
F站在由「島嶼式」排布的半弧形演講舞台中央深情款款地演說，台下是美領科技不到30歲的年輕女CEO柳池雨以及美領團隊的高管，同時出席的還有柳池雨特邀請來的專家團隊，有市場營銷專家，科研專家，以及心理學專家，這位心理學專家正是Dr.VV，蔚薇。
「……但是由於生活壓力，個人體質，飲食習慣以及時間的催化，女性的皮膚開始鬆弛，身材開始走樣，面容逐漸呈現老態，這是她們不願意麵對的……」F繼續說，巨大的投影幕上是黃花遲暮的女性照片，他知道接下來即將是整個提案的高潮，於是故作停頓，緩緩來回遊走，一方面讓大家消化剛剛的內容，另一方面也是在打量跟隨他身體移動的觀眾視線，思考出最佳的高潮切入時機，這對於演講人來說，需要高超的分寸感。
每個人都期待接下一幕即將到來的震撼，尤其是柳池雨，自F上台，她的眼神就沒有離開過這個身形挺括，瀟洒激昂的廣告人。
「……因此，在今天的時代，讓年輕一代女性獲得更長足的美，是更重要的命題，它遠遠不是單純的依賴普通的化妝品就能解決的，這份美，需要更全面，更專業的女性品牌來呵護，我認為有這樣一個新銳的品牌能做到，它就是……」F說得越來越慢，特別是對「全面」和「專業」兩個詞作了著重強調。
「科技美領。Beautiful， or Nothing！」
F優雅而又富有節奏地念出了美領的全新廣告語，將「Beau-ti-ful」這個三音節的英文單詞通過語調的婉轉變化處理得惟妙惟肖，這個詞性的美感因為F抑揚頓挫的口吻霎時間充滿奇幻魔力，在場觀眾的神經彷彿被按摩了一番，大腦皮層居然會有些麻麻的，緊跟著，又聽到態度堅定且節奏緊湊迅猛下沉的「or Nothing」，讓任何聽到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種執著、堅韌、無所畏懼的態度。
此時多媒體會議室中央的矩形投影幕是紫粉色的帶有動態科技粒子的特效背景。美領的全新Slogan漸漸淡出，CEO柳池雨被這句既突出了品牌力又蘊含女性致美態度的廣告語深深折服，起身帶頭鼓掌，F也點頭致謝回應，並且他注意到這位年輕的CEO不僅把自己的事業做得很好，自己的形象管理也很到位，上身是淡粉色亞麻布材質的淺V槍領單紐扣職業裝，有些女掌舵人的霸氣，雖然看不出品牌，但是應該價格不菲，下身是帶有7個茶碟貝扣的乳白色針織A字半身裙，裙擺的長度剛剛好。
……
會後，王磊、F以及Becky一行三人被柳池雨團隊熱情挽留，柳池雨希望他們能一起參加晚上的美領科技3周年高管慶功Party，地點是柳池雨的住所，宿港別墅2區F棟。
「恭敬不如從命啊！」王磊笑呵呵地爽快答應，因為提案順利，他便把這當成FLY的項目慶功宴了。
2020年6月14日
鷺城宿港別墅2F
19:16
精美豐盛的晚宴過後，大家舉著香檳或是雞尾酒四處自由活動，而F也舉著笛形的香檳杯，只是裡面裝的是沒有任何酒精的溫水，正當他在別墅二層的大露台遠眺海面的時候，柳池雨抓住這個間隙主動過來和F閑聊起來。
「……你知道嗎，我之前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家的門牌號，但是今天我感覺像重新認識了一遍自己的家。宿港2F，這感覺好特別……」柳池雨帶著一絲絲微醺的酒意對F說，邊說邊認真地打量起眼前的這個人，只是略微感覺有些異樣，他在台上和台下似乎完全不像同一個人，台上的他就像是閃耀的光，而現在的他，猶如沉默冷峻的黑色冰山，凡人的船隻因未曾見過，不敢輕易靠近。給人的感覺就像……有兩個F。
「F這個名字很特別，能說說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嗎，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故事？」柳池雨好奇地問道，她早已沒了下午作為一家公司領導人的威嚴，此時的她脫去了所有的社會身份和外部角色，只是一個普通女孩，語氣里滿是對F的好感和崇拜。
「其實你的名字更特別，『柳外輕雷池上雨』，這是歐陽修《臨江仙》里的詩句，令尊應該喜歡很練字吧。」F說到，但是他並沒有看柳池雨，依然自顧自靜靜地看著遠方的夜晚，無從得知此時此刻他的心思，只是讓人覺得很冷漠。
「這確實是我父親給起的，他很喜歡閱讀，小時候我常常能聽到他高聲念詩，偶爾也會寫寫字，不過從東京大學畢業回來后，我就獨自開始創業，自己一個人住，也很少見他了，他比我更忙……」柳池雨聽到自己的名字被F準確無誤地找到那句朦朧唯美的出處，心裡竟湧起一陣感動，想想身邊都是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下屬，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己做統籌做決策，根本沒有人會這樣從容淡然地和自己「平等」交流，一時忍不住便說了許多。
「池雨，原來你在這。」柳池雨回頭一看，原來是蔚薇正朝自己走過來。
「你來的正好，F，我向你正式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在東京大學的好朋友好閨蜜蔚薇，她可是東大醫學系研究科的高材生，對了，今天下午你們來公司提案，她也在我們邀請的專家組裡，我們美領和她的蔚薇心理諮詢事務所是戰略合作關係，定期為我們提供女性消費和女性心理健康方面的研究報告。」也許是突然來了第三者，柳池雨的語氣明顯調整得更為商務感，收起了剛才有一點小迷妹的狀態，即便這個人是自己多年的好友。
聽了一大段介紹，F這才回過身來向蔚薇點頭示意，和柳池雨今晚玫紅色的盛妝打扮不同，蔚薇和下午穿的一樣，還是那件簡單的素色長裙，沒有多餘的修飾，只有心理醫師那種內斂淡定和充滿智慧感的氣息包裹在她的周圍，最引起F警覺的，是蔚薇認真注視著自己時的眼神，清澈明麗，彷彿能洞穿照亮一切，即使是一座寂冷幽森的黑色冰山。
「柳總，已經七點半了，大家都等您過去切蛋糕呢，我們團隊內部為您準備了一個小驚喜！」柳池雨的貼身助理西西笑盈盈地從二樓大廳一頭跑過來說。
「行，那我們過去吧，薇，你們先聊，我過去和團隊聚一聚，看看他們搞什麼花樣……」柳池雨對蔚薇說道，但眼睛的餘光卻一旁的F身上瞟。
「有一句忠告，我需要先送給你。」目送柳池雨走出一段距離后，蔚薇說道。
「哦？願聞其詳。」F說完，再次轉身面向山海一側，手扶著別墅二層的木製護欄，有點憑欄而望的意思。
「今天以後，如可以的話，請不要出現在她的世界。池雨現在是創業的關鍵時期，我不希望她盲目喜歡上一個會讓她痛苦難過的病人。如果事情發生，那麼你會惹上巨大的麻煩，這個麻煩，會超乎你的想象。」蔚薇說道，她背靠護欄，注視著別墅二層的客廳，美領公司的同事們給自己的BOSS準備的驚喜原來是巨大的蛋糕，彩色的燭身上火光閃爍，柳池雨此時正閉著眼睛許願。
「在你剛才的忠告里，我唯一感興趣的就是你提到的『病人』，其他部分跟我無關。」F說道。
「在很多普通人眼裡，一個人如果在演講台上口若懸河，思潮洶湧，有極強的現場掌控力和感召力，會被認為完全是因為這個人具有很強的專業能力，而當他私下裡表現出寡言少語，難於接近的狀態，則會被誤以為全部是他的個性使然。在醫學上，你現在所呈現的癥狀，屬於一種伴有抑鬱和狂躁的精神疾病，如果用專業的醫學術語描述的話，叫做雙相情感障礙。」蔚薇解釋得認真而詳盡，這是F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對他說話。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每天的深度睡眠時間，應該不到3個小時，甚至更少。在每次面臨重大項目的提案前，你的胸口會有像被烏雲堵住的感覺，即使深呼吸也揮之不去，直到登台暢所欲言，興奮地表達完畢，獲得客戶的掌聲和認同，那種壓抑的感覺才會暫告一段落，直到下一個挑戰，這種狀況往複循環，永不休止。」蔚薇繼續說道，她心理很清楚，每一個擁有雙相障礙的病人在一開始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即使他是F這樣的人物，依然不例外，所以她盡量把情況描述得直接而更清晰。
「所以呢，你向我表達了這麼多，難道就是想說我是個精神病患者？而我的客戶，你的好閨蜜，購買的是一個精神病狂人的作品，是這樣嗎？」F說道，儘管嘴上在反駁，但是剛才蔚薇描述的狀況的確是事實，這點讓F有些情緒激動。
「你的廣告作品的確相當優秀，幾乎不會有人能夠拒絕你的提案，因為你已經將他們大腦的現實場扭曲，替代成了你描繪的世界觀。這樣的作品背後需要的是極強的洞察力，而這種洞察力有相當一部分是因為你有極度甚至是極端敏感的心，它讓你擁有強大的感知力，判斷力，但也過度消耗了你的精神力，讓你的大腦始終處於超高速運轉，最終導致神經遞質分泌紊亂，影響了你的睡眠，長此以往，後果會非常嚴重……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助你治療，並且我有信心，能夠讓你的身體狀況，尤其是心理健康狀況，變得更好。」蔚薇此時面對F，用非常認真甚至是懇切的口吻說道。
「我也有個忠告想說，你若是不加入廣告行業，真是一種莫大的可惜，心理醫生做營銷挺有有一套。如果你改行的話可以來FLY，我可以給你創作副總監的職位，怎麼樣，有沒有興趣？」F說完，將裝了溫水的酒杯遞到唇邊小飲了一口。
「我並沒有跟你開完笑，另外，按照你的狀況，最好不要飲酒。」蔚薇說。
「有點不巧，這是溫水……」F說道。
「還是剛才的話題，如果你願意的話，每個月的15號晚上8點，你可以來我的私人診所，我也住在這個區，離這不遠，宿港7區C棟。」蔚薇說道，顯然她對這位有些「頑固」的病人很執著。
「真是有趣，即使我有病，跟你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這麼主動幫我治病？」F問到，這一次他很認真地看著蔚薇。
「我……有自己的理由，但是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在東京大學的一堂課上，我的老師岸谷千棠教授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只是抑鬱或是狂躁的單相情感障礙非常常見，但是擁有雙相情感障礙的人，基本都不太普通，這種人的終點只有兩種，一種是天堂，一種是地獄，他們將影響的不只是自己，而是更多的人』，所以我想說的是，你非常有機會成為一個偉大的廣告人，但前提是你得有一個更健康的身體。而我如果能幫助到你，至少也可以獲得一個心理醫師職業生涯的重要案例。
「另外，建議你平時可以看一些非專業類的輕鬆的書籍，旅遊，度假，都可以，這樣可以讓你更好地轉移注意力，放鬆大腦和神經。
「最後，請你務必記住我的忠告，解除忠告的條件就是，我把你治好。請把這當作我們的約定。」蔚薇說。
「放心，我對你的朋友以及成為你的病例『標本』都沒有興趣。」F說。
……
「Becky，明天記得和美領的財務對接一下，把項目尾款結了……」在返回的途中，王磊說道，坐在前排副駕的Becky認真地在自己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敲了新的行事曆。因為大家都喝了酒，所以叫了代價，酒氣熏天的王磊和F坐在後排。當然這裡的「大家」，並不包括喝溫水的F。
「你們知道吧，這個柳池雨原來非常不簡單，她的父親你們知道是誰嗎？」王磊今天好不得意，最近的業務一個個進展非常順利，接連拿下了比較有代表性的新客戶，心情大好，於是在路上暢聊聊起了八卦。
「是誰呀？」Becky趕緊問了一嘴，要不然王磊就沒台階下了，因為坐在副駕的F顯然對這種話題不敢興趣，此時F正在手機上瀏覽噹噹書城，檢索的類目是「酒店」。
「柳池雨的父親是鷺城最大最早的主板上市企業，建豐集團董事長——柳江南，要說這個柳池雨還真是低調，要不是在今天party上和美領的副總裁發現同是老鄉，他私下一時說漏嘴，否則我都探不到這一層消息，他們公司內部非常低調，因為柳池雨不希望大家覺得自己創業是依賴她父親的人脈資源和雄厚財力。嘖嘖嘖……建豐集團，覆蓋了貿易、物流、地產、酒店、餐飲、商務綜合體……哎呀……隨便來一塊廣告業務那可都是百萬起步啊……誒，對了F，你現在住的那個公寓，叫什麼什麼來著，impossible還是Possible Inn的，就是建豐集團2016年投建的星級酒店式公寓項目……」王磊說得滔滔不絕，腦海里已經開始幻想FLY承接建豐集團的廣告全案，自己和柳江南董事長在雄偉壯觀的地產樓盤前舉行盛大的簽約儀式，合影留念，再在朋友圈那麼一發，哎呀……
代駕的乾瘦身材的老師傅也認真聽得入了迷，王磊的賓士GLS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開往鷺城市中心，越往城中移動，越多車流匯聚，所到之處的城市霓虹也開始繁華起來，平滑地車窗玻璃上一閃而過。
回程的一路上，F一言未發，腦海里回蕩著蔚薇跟自己說過的話，在車裡的這段時間，他既沒有欣賞風景，也沒有像往常一樣馬不停蹄地琢磨接下來的項目，而是在噹噹上下單了好幾本書，其中一本名字有點長，叫做《一個普通人的帝王生活：我住過的54家世界頂級酒店》。
Possible Inn 2806
22:35
要是往常在這個點，F應該已經在著手處理第二天的廣告案，但是今晚他不打算做任何工作，他先是喝了一杯溫水，然後翻開單層玻璃茶几上的灰色Macbook Pro，半躺在沙發上，16英寸的屏幕里正在上演一部2007年由美國AMC出品的美劇，名字叫做《MADMEN》，英文直譯的意思是麥迪遜大街的人，而中文名很有趣，翻譯過來叫做：《廣告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