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實習文案vs創意總監（下）

  2020年7月12日

  鷺城恆飛CBD 6L-4 FLY品牌傳播機構 15:00

  FLY的茶室此時煙霧繚繞，茶香四溢，早已坐滿了安城口口妙食品集團的大佬們，他們是董事長王德海和總經理王德江兩兄弟，還有營銷總監陳風庭以及銷售總監陸民宇，他們聽到提案時間的消息后，便迅速定了今早從陝省安城直飛鷺城的機票，動身前來聆聽FLY的提案。

  「……我們原來的廣告語啊，『口口美味口口妙』，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就是聽了沒啥感覺，投了廣告嘛也沒什麼效果。這塊兒還是你們更專業！就等你們給我們出主意！」大王董王德海操著一口濃重的陝省關中口音說道，聲音極為宏亮，富有穿透力，透露出其爽朗豪邁的個性。

  「是的，昨天一聽你們負責業務的美女同事說提案準備好了，我們心裡那叫一個高興，很期待你們今天的作品！」小王總也跟著附和道。

  「放心放心，今天我們FLY肯定給口口妙團隊一個滿意的交代，舟車勞頓，咱們先吃點水果，再過10來分鐘開始。」王磊說完便熱情地給大家分了些瓜果，Becky則坐在茶盤的主位沏茶，適時地幫客戶斟一些茶水。

  其實王磊說這話的時候，心裡是完全沒有底氣的，因為就目前他知道的局面是，口口妙的項目要由自己的外甥屁屁提案，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是一個才實習了8天的文案，真不知道F是怎麼想的，我是說過要讓他好好提點提點這孩子，但拿這麼重要的客戶當「試驗品」，這「教育成本」也太高了。王磊越想，心裡越覺著不安穩，便不再作陪，前去會議室一探情況。

  屁屁作為今天提案的男主角，已經坐在離巨幅電視屏最近的位置，臉色有些發白，顯然是緊張得不行了，連同創意部的其他同事齊齊坐在會議桌一側，C位是F，一左一右是已經坐定的姚白和Echo。對面是七八張留給客戶和業務部的空位，只等客戶步入會議室，一場正式的提案就要開始了。

  「屁屁你怎麼樣，準備好沒？」雖然知道是多此一問，但王磊還是沒忍住。此時的屁屁顯然沒了昨天的心氣，眼睛發腫，黑眼圈都出來了。

  「呃……我準備好了！」屁屁直了直身子，點點頭回答道，語調故作鎮定，昨日憤憤的情緒過了一夜已經衰減了幾層，表情甚至還有些訣別之意。也的確，客戶將至，審判將至，一切未知。

  有一個成語叫做「一意孤行」，特別適合此時的屁屁。但目前好像除了繼續堅持自己的觀點，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因為這場提案沒有暫停鍵。

  15:16

  「你們團隊都很年輕啊，年輕好，開始吧，等不及了，哈哈哈。」口口妙的王董快人快語，顯得異常興奮，已經準備好迎接自家品牌的全新廣告詞。小王總，以及另外兩位總監也已經調整了自己最舒服的坐姿，全神貫注地盯著FLY的主畫面「為好產品，做好廣告」。和客戶坐在一排的Becky隨即示意屁屁開始提案。

  ……

  也許是那股想要證明自己的作品不是「垃圾」，自己的提案並不「愚蠢」的底勁猶存，屁屁在今天正式提案時反而沒有了開會前的緊張，儘管內容和昨天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他自己主動站在了前面，直面客戶。

  屏幕顯示的畫面又再次定格在了屁屁精心準備的10句廣告：

  「好吃又不貴！——口口妙」

  「好食匯，好實惠。——口口妙」

  「好價格！好份量！好味道！——口口妙」

  「買越多，越划算。——口口妙」

  「怎麼選，都是實惠。——口口妙」

  「再也不用精打細算。——口口妙」

  「做百姓買得起的好味道。——口口妙」

  「不找代工廠，品質有保障。——口口妙」

  「用心，眾口不難調。——口口妙」

  「美味與價格可以兼得。——口口妙」

  「……以上就是為口口妙創意的全新廣告語，謝謝！」屁屁一字不差地全部念了一遍，連同每句廣告語後面的「口口妙」三個字。

  聽到「謝謝」兩個字時，口口妙團隊四位領導給了禮貌性的掌聲，這掌聲與安城幾位漢子高達威猛的形象嚴重脫節，顯得軟弱無力。他們幾位上半身幾乎都沒有動，腦袋的方向沒有改變，眼睛始終沒離開過上面滿屏的廣告語，眉心間和額頭上卻多了不少褶子，顯然是在思索著什麼。

  屁屁此時是唯一一個站著的人，全場其餘人的表情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客戶一側的方向，但是屁屁能感知到客戶沒有太多的反應，反而感覺他們一臉疑惑。屁屁不解，明明每一句話都很好，而且應該都比原來的「口口美味口口妙」好很多，為什麼他們卻是這個反應。

  坐在客戶對面正當中的F，還是一樣安靜冷漠，就像個旁觀者。只是今天從這個角度，屁屁才第一次清楚地看清那是一張怎麼的臉，三七分的劉海，烏黑微揚的劍眉，一雙如深潭印月的眼。

  「陳總，陸總，要不你倆先說說看法吧。」大王總發話，王磊注意到他臉上已經開始有些不悅。

  「那我先來吧，剛剛這些廣告語咋一看都寫的挺好，但是每一句好像都沒有打動我，比如『好食匯，好實惠』，說的是那麼個理，我們口口妙產品也確實豐富，但是這麼直白的講實惠，感覺我們產品純粹靠低價，經銷商都不願意進貨了……」口口妙的銷售總監陸民宇著重對其中幾個廣告語依次作了點評。

  「我也比較同意剛才陸總的看法，像『不找代工廠，品質有保障』這個更不能喊了，這麼喊我們一下子把烘焙的同行全都得罪了……」營銷總監陳風庭點出了其中幾句廣告語的致命問題。

  「王磊啊，我就直說了啊，你們團隊就這樣嗎？不應該啊，你們去年給達益集團做的案子我們可是看過了的啊，絕對高水平啊！我們大老遠飛過來，就找個沒經驗的小徒弟打發我們嗎？」大王董已經不打算髮話，先前滿心期待的神情早已蕩然無存。小王總會了大王總臉上神情的意，顯然已經開始唱黑臉了。

  屁屁獃獃地站在中央，聽著客戶們的一通抱怨，恨不得披上哈利波特的隱形斗篷遁走，實在不行乾脆喝下一罐毒藥當眾暴斃算了，總之，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逃出個會議室。

  「垃圾」、「愚蠢」這些黑色鉛字就像蠱蟲一樣，突然密密麻麻成群結隊地從自己的雙腳蔓延到全身，最後把自己徹底包括成一圈黑色的活木乃伊，屁屁腦中一片眩暈，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眼看局面已經如此不可收拾，王磊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想起昨天晚上F有交代過「安心讓屁屁提案就行」，可是眼前這情況一點都不讓人安心啊。

  「大家稍安勿躁，剛才是前菜，目的是讓大家的頭腦先「熱熱身」，簡單轉動轉動，現在提案才正式開始。屁屁你的任務完成的很好，坐吧。」F起身說道，同時步履輕盈地向巨幅屏幕走去，右手已經拿著他私人專屬的刻有「F」字樣的銀色翻頁筆。

  屁屁聽到自己名字才醒過神，愣愣地挪回自己的位置，脫離所有人的視線焦點，一瞬間如釋重負，長長呼出了一口老氣，心想「終於安全了」。

  坐在F身邊的Echo心裡非常清楚，只有F的座位是空著的時候，FLY才是最安全最有保障的，因為他就應該站在最前面，那是屬於他的舞台。此時更加激動的還是創意部的其他同事，星爺，阿基都瞪大了眼睛準備一睹為快，尤其是金魚，看到F起身，還激動地重新調整了下椅子朝向，因為他知道接下來即將看到的是神的演出。

  投影幕突然被切換成一張黑白照片，照片裡面是一塊待開發的工地。眾人一看，不得其解。現場只有兩個人被這再熟悉不過的畫面帶回了到了當年的記憶。

  「這張老照片顯示的地方叫做南灣鎮，是距離安城140多公里遠的邊郊，2004年的時候，有一對王氏兄弟通過做啤酒生意賺來的第一桶金，在這裡投資建設了一家食品廠，名叫口口妙。」F講述得不疾不徐，語調樸實無華，但又充滿暖暖的感情，完全不像平時說話般那樣冷漠。

  「也許是小時候很窮，家境不太好，能吃上一頓好的都能開心很久很久，所以讓他們萌生了做食品的念頭，而且他們並不想做得太貴。因為那樣普通老闆姓就買不起了。」F繼續娓娓道來。所有人的視線都跟著F的來回信步而移動，這意味著他們已經完全進入到他所描繪的故事。

  「發展十多年來，效益穩固，業績持續上升，『口口妙』也在一部分消費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口口美味，口口妙』是創始人最原始最質樸的想法，無關對錯，但是，要繼續獲得更大的市場，從玲琅滿目的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讓更多消費者購買，就需要更準確更吸引人的品牌表達，口口妙三個字還有巨大的能量沒有釋放。」F說道這裡的時候，口口妙團隊顯然已經聽得入迷，身體全部前傾，一個個脖子伸得老長，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後面的內容。

  F摁下翻頁筆，畫面第二次被切換，眼前呈現的是兩名工廠工人，一男，一女。

  「左側的男生叫「阿華」，正在機床旁邊嫻熟操作機器，右邊的女生叫「阿美」，是制衣廠女工，他們是一對年輕情侶，兩個人都樸實地微笑著，身上雖然有點臟，但是笑容卻很乾凈。」F說道，並再次摁下翻頁筆。

  畫面中間出現一個巨大的家庭支出餅狀圖，從餅狀圖裡能看到「吃-30%」、「住-20%」、「存-35%」以及「其他15%」，餅狀圖的左邊是一行大大的文案「兩口小家庭」。

  「這是阿華和阿美組成的兩口之家，他們每天在工廠上班很早，下班很晚，買麵包餅乾代餐墊墊肚子是他們的習慣，由於要寄錢回老家，所以日常開銷預算不是很多，首選的零食就是方便營養，性價比高的品牌。我們再看……」

  F繼續切換PPT，此時大家看到了另外一組「三口之家」，以及他們的家庭支出餅狀圖。

  「這是一個三口家庭，父親叫李強，39歲，工作很幸苦，母親叫劉梅，35歲，是全職家庭主婦，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小雨，剛上初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由於50%的收入需要支付房貸，所以在家庭開銷上劉梅需要精打細算，既要選品牌，也要選品質。」

  接著大家又看到一對單親家庭，從F的講述中可以知道含辛茹苦的單親媽媽林姐，獨立撫養自己的才10歲大的兒子小文，除了課外培訓學習，起早貪黑的林姐也在為了自己的孩子能儘可能吃上更好的點心而努力，這是中國普遍存在的單親家庭結構，也是特殊的「兩口之家」。

  「最後這一組是六口大家庭，陳紅的爸媽帶著自己的孫子，而陳紅自己還懷了一個6個月大的寶寶，劉東則是家裡的主心骨也是唯一的收入來源，二胎開放后，這樣的全新家庭結構非常普遍，家裡人口這麼多，每一張嘴都需要被照顧到，所以一家人能吃飽又吃好，營養均衡很重要。」

  說到這裡，F長長地停頓一番，會議室里每個人的心緒都被帶到了同一樣一個空間里，只是這個空間里還有一個寶箱沒有打開，但是大家隱隱知道，一旦寶箱打開，他們會看到驚喜。

  幻燈片此時切換成了一張夜晚時分拍攝的安城鳥瞰圖。

  「萬家燈火，絕大多數中國家庭普通而又平凡……」F用飽含善意的情緒以及平靜柔和的口吻說道。

  「儘管收入有限，是擺在每個家庭眼前的現實。但是想要吃好一點，沒有哪個家庭是不嚮往的。

  「不論幾口人，吃到美味，全家開心的願望永遠不會改變……」

  說到此時，屏幕配合了一張一家老少排排坐在餐桌上，雙手撐著微笑的臉蛋面對鏡頭的全家福。餐桌上擺滿了看起來美味可口，香噴噴的麵包、餅乾等豐盛的食物。

  這已經是F準備的PPT的倒數第二頁，所有的人都在期待全新的口口妙廣告語最後被揭曉的那一刻。

  只見F慢慢地移步到電視一側，以便所有人的視線都能準確無誤，清清楚楚地看到最後的內容。

  「全家都要口口妙！中國家庭代餐零食。」

  F用洪亮的聲音，擲地有聲地念出了口口妙全新的廣告語，最後一頁的PPT隨即正式亮相，「百姓紅」的底色，上面是口口妙全新的LOGO，一個微笑的嘴型符號裡面是口口妙三個字。旁邊是品牌廣告語「全家都要口口妙」，以及更小的一行定位語「中國家庭代餐零食」。

  在F演講完的那一刻，口口妙的董事長王德海以及總經理王德江兩兄弟幾乎同時站起來，雙手舉過頭頂鼓起了掌，掌聲久久未斷，能夠注意到，他們的眼圈裡隱隱有些淚光。緊跟著會議室也響起出熱烈的掌聲。

  「這就是我們想要的結果，全家都要口口妙!你們果然沒讓我們失望。」口口妙王董恢復平靜后對F說，並轉過頭對王磊也表示謝意。

  「謝謝。」F說道，他站在正中央，淡定而從容地接受客戶的讚許，並沒有對客戶如此滿意的狀態表現出驚訝。

  全程目睹所發生的這一切的屁屁，已經完全被震撼，在剛剛過去的20分鐘時間裡，他像是被牽引到另外一個時空，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被F的提案操控，每一張畫面都讓人印象深刻，充滿記憶點，層層的人物群像鋪墊，自如的起承轉合，讓觀者的情緒也跟著起伏，以及最終萬眾期待的Slogan應聲而下，引出高潮。而他的廣告語，居然僅僅是增加了「全家都要」4個字而已，寥寥幾個字卻讓客戶起立鼓掌，甚至熱淚盈眶。這個人真的好強大，好可怕。

  「星爺，看到沒，那就是我要超越的男人！」金魚和緊挨著自己鄰座的星爺說道。

  「嗯！我相信你，不過你得先把記憶力修好，否則你可能說到後面，自己前面說啥都忘了。」星爺調侃道。

  F深鞠一躬后輕鬆自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整個人的狀態再次歸於最初的平靜，與剛才提案時，時而慷慨激昂，時而低回婉轉的F，判若兩人。

  這次的順利提案，完全在F預料之內，相比口口妙，他知道，更有趣的挑戰，還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