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佛骨無悔
趙繁笙被周乾護在懷中,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她夢見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更奇怪的是這個夢在她再次睜開眼時竟然全部忘光了。
她皺著眉四下看了看,周圍的情況依舊很糟糕。
但所幸周乾仍然在她身邊,除了有些虛弱以外並無大礙。
趙繁笙鬆了一口氣,伸手想戳一下周乾的腰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別亂動。」
周乾輕聲命令道,像是下巴也長了眼睛,無時無刻不不在盯著趙繁笙的一舉一動。
「不要啊!」
凄厲的哭聲將趙繁笙的小竊喜打斷,她轉頭看去,周圍已是風雲驟變一片血紅。
薇婭的虛影立在結界外不停拍打著結界,剛剛那聲哭喊便是她的絕望與哀痛。
萬妖從四面八方趕來,親眼目睹了一場千年逝世,枯骨生花。
只見索兒已經幻化成了一具美人骷髏,大紅色的羅裙像是骨中生出的花附在她的身體上,不停吸食她的養分,而她的後背散發著更加妖艷的紅,可怕的紅。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願意一直被供奉在妖族的祭祀台上,被眾妖守護和最溫柔的佛骨一起。
但是她們無能為力,是命運讓她們無意中幻化成妖,能動能走便生七情六慾。
人間萬般美景,最美不過俗世情愛,直到情愛蝕骨,他們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模樣了。
很多年前,老妖王看上了貌美潑辣的索兒,想娶她做自己的王后,可索兒的心不在老妖王的身上,於是想逃離妖王宮,誰成想老妖王得知以後強行將她困在妖王宮。
沒有人知道老妖王是怎麼對待她的,那些日日月月她只能從一條縫隙里看到窗外的月亮從滿到虧,再從虧到滿,無比絕望。
是桑奎救了她。
那時的桑奎很年輕,有少年人的血氣方剛,也有未來一界首領的遇事沉穩。
他見索兒被虐待到不成人形便趁著老妖王不注意放了她。
可是老妖王不是什麼愚蠢的人,他知道了這件事後大怒命人復又抓住了逃跑的索兒。
索兒過怕了那種被拘禁的日子,於是迫不得已用自己的力量殺死了老妖王。
那一日的天空就像今日一樣血紅一片,直到薇婭出現時整個妖王宮內已亂作一團。
「你快走吧,我替你擔。」記憶里的薇婭含著淚對自己說著,而後揮舞著手裡的長鞭殺光了剩下的宮人。
桑奎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畫面。
看著虛空中的影子傻的真叫人難受,索兒空洞的眼窩裡滲出血淚來。
她想,從薇婭替自己承擔殺害上任妖王的罪名時她就開始失去了。
失去了快樂,失去了信仰。
老妖王逝世后,她重新在妖王宮生活並毫無懸念的愛上了新妖王桑奎,但她沒想到的是桑奎此人活的虛偽,騙了她太多。
她再次失去了愛情。
失去的東西太多,人就會變的瘋狂,那種自責與絕望深深折磨她,倒不如獲得一個解脫。
「妖脊的作用就是懲戒妖族之王,告之為王者理當坦蕩,無愧於妖族,無愧於心,不亂世。」
索兒冷靜下來以後伸出枯骨之手,撫摸著接近灰飛煙滅的桑奎,見他眼中驚恐,心中的悲憤化為利刃,反身給自己的心口來上一刀又一刀,很痛,但又不好說出口。
第一任妖族女王背叛了佛,其實內心也是自責的吧,但這種自責說出來沒人能信,倒不如放在心裡日日夜夜折磨自己,偷偷的將功補過。
她對薇婭感到抱歉與自責,但又無法說出口。
桑奎越是害怕,她越是自責。
用這種情緒掩蓋另一種情感,一種撕心裂肺的心痛。
既然如此,那就讓桑奎接受先祖留下來的懲罰,與此同時也懲罰著她自己。
她這樣想著,尖呼著從自己身體里抽出血紅色的脊骨,那骨頭不長,卻在完全被扯出來時變成了一根細長的骨鞭。
那場面太過血腥,周乾用手蓋住了趙繁笙的雙眼。
緊接著,趙繁笙就聽見更加慘不忍聽的尖叫聲以及咒罵聲、討饒聲。
這些聲音,聲聲撕心裂肺,讓趙繁笙第一次開始有些不適應這個世界。
透過周乾的指縫,她看見的只有模糊的影子和一片血紅,還有衝破天際的金光。
像迷霧一樣經久不散的紅,化不開,只等太陽與風將其蒸發與吹散。
也許,桑奎臨死之前都沒有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妖脊在懲罰他時,可以將所有的妖控制住,不得上前阻攔。
他更加費解的是,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要被懲罰?
妖族先祖,為何又要設立此種荒唐至極得懲戒手段?
灰飛煙滅前,他所有的不甘心都哽在喉嚨里,絲毫沒有機會說出口。
那些慾望與自卑成了他這一輩子最大的失敗,何曾想,只要無愧於心就好呢?
只要愛她就好了啊!
看著眼前化作黑色煙霧消失的桑奎,索兒跌坐在了地上。
一切又歸於平靜。
這是一場修羅嗜血的噩夢,卻在多年以後被人閑談,只當愛恨糾纏的故事聽一場。
趙繁笙閉著眼,忽然感覺自己等來了太陽,有微風吹過她的頭髮,刺眼的日光穿過指縫,照射在她有些發懵的腦門上。
一切真的過去了,就像是夢一樣,光怪陸離,抽身而去時,失魂落魄般非常難適應。
仔細想想,就連她和薇婭出舍城,來到妖王宮找索兒都是愚蠢的行為,不知道平時很聰明的周乾為什麼這一次掉進了溝里,允許她們這麼做。
她用睫毛輕輕的掃了幾下周乾的手心,見他手微動了一下,才眯起眼見到了周圍的人和物。
與其說周圍,不如說是外面的世界。
周乾受傷嚴重,還不忘用法力為她撐起結界,讓結界變成堡壘,將所有能傷害她的東西隔絕在外。
結界外一片狼藉,但凡法力弱的都被妖脊的憤怒波及,癱倒一大片。
索兒已法力耗盡,一口鮮血從嘴裡吐出,薇婭見狀,拖著虛弱的影子上前扶住她哭的肝腸寸斷。
「如果你不在了,我絕不獨活,我說過的,我說過的,你卻從來記不住我的話。」
她一遍又一遍重複著,聲音哽咽,肩膀不停的抖動。
聽著薇婭哭泣,索兒終於對這個姐妹有了一點點關心,至始至終都沒在意的人,最後為自己哭的肝腸寸斷,世上最不知該如何處理的事情便是如此。
「你就從來沒想過我,我還不如一個桑奎,即使我為你扛下所有罪過。」
擦乾眼淚,該走的人,要好好上路了,薇婭半真半假的咬牙切齒,在索兒的臉上蹭了蹭,紅粉骷髏不過如此,沒了皮肉,連表情都做不出來。
「這才是我的好妹妹,姐姐對不起你,我這一生都對不起你。」
最後的道別總是那麼的苦澀,千萬話語多說沒時間,少說說不清,那些愛恨情仇終是再難開口。
只是索兒話畢,一聲嘆息自薇婭嘴裡發出,本以為事情已經過去的眾人紛紛抬眼望去,這一次,就連事不關己,站在一旁的天兵們都有些詫異。
只見薇婭周身金光,面容淡然,看上去十分的悲傷,與其說悲傷,不如說是悲憫。
悲憫世人,那是佛的姿態。
「緣來則聚,緣散則分,如來是也,何必執著?」
到如今,真正看穿這場劫數的仍然是折骨無悔的佛,對於索兒的剛烈,他心生愧疚,卻又不似對待前塵往事一般糾結無果。
索兒的身體里始終存留著妖族先祖的執念。
當年,她愛上了一名籍籍無名的小妖,可那妖卻利用它得到佛骨將整個妖族陷於水深火熱中,四處征戰,生靈塗炭。
最終,妖族先祖奪回佛骨自立為王,死後抽出自己妖脊,用它來勉勵和壓制歷代妖王,讓他們不被內心控制,一心為妖族奉獻。
世人皆知,佛骨與妖脊是聖物,卻不知佛骨渡妖,渡萬物身毀,妖脊屠殺一切作惡之妖,為懲戒之物。
妖族先祖的執念便是所愛之人不愛自己,自己又始終愧對佛祖,於是,將自己的執念困在了索兒的一生里,殊不知佛無悔,薇婭愛索兒是她自己的意願。
「如來渡你。」
她等佛這一句話等了很久。
萬丈金光耀眼而祥和,趙繁笙獃獃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深知從一開始,佛祖便早已將這一切看在眼裡。
索兒迎著她的光芒不知是何種表情,反正一堆枯骨是看不出來的。
她伸出手撫摸著薇婭得臉蛋,下頷一張一合,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
「去吧,塵緣已了,我不恨你,你永遠是我的姐姐。」
不知何時,佛已離開,帶著逐漸虛無的索兒消失在眾人面前。
天色清朗,有雲飄過,一切恢復如常。
原本無比壯觀的妖王宮已一片狼藉,曾經輝煌的又是誰的戎馬一生?已無人知曉。
後來,趙繁笙同周乾被一群天兵送回舍城,一路上薇婭都是沉默的。
趙繁笙知道,她一定不好受,因為等著她的還有九天玄雷的懲戒,只不過,這些懲戒永遠沒有誅心疼痛。
周乾的傷勢看上去很輕,但其實非常的嚴重,他一回舍城就被小米強行輸送了一整夜的靈力。
趙繁笙眼眶一直是紅的,心裡的難受不知翻上來多少次,都被她硬生生壓了下去。
那一夜有多漫長呢?漫長到趙繁笙在腦海里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小時候的、現在的、還有以後的。
【尊敬的快遞員小姐姐你好,您的快遞已成功送達,收件人已簽收,您的任務獎勵已下放,請繼續努力!】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兩下,趙繁笙掏出來看了看,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生活依舊在繼續,每個人都忙碌著,像是沒有腳的鳥,連開導自己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談同情其他人了。
守在周乾的房門口,趙繁笙終於有些精疲力盡,緩緩倒了下去。
——
「什麼?仙君你有沒有說錯?這事兒我不敢做。」
「出了事我的責任。」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你……」
周乾的話還沒說完,轉身看向身後睡眼惺忪的趙繁笙。
趙繁笙的後背依舊疼的要命,所以只想躺著根本不想動彈,但她醒來的第一眼就看到精神煥發的周乾,立馬就清醒的不要再清醒了。
但她不想躺著,並且心裡更是沒來由的想要抱抱周乾,想的有些難受,非得這麼做了才會舒服。
她撐著自己坐起來,在周乾略不高興的表情下,摟住他的脖子便不撒手了。
「周乾~周老闆~仙君~你為什麼在那麼多人面前突然吻我啊?」
趙繁笙美滋滋的笑著問周乾。
這直擊靈魂的拷問,一時間難倒了一向看似老氣橫秋,實則老實巴交,可可愛愛的明誠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