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七日斷情
我被囚在這座巨大的宮殿裏過著百無聊賴的日子,沒有伽言,沒有金子,也沒有桑榆,隻有一個令我討厭的星靈和一群隻知道服從命令的婢女們。
對了,我忘記了一個人,還有雲清,不對,是,還沒有雲清,看我這記性,才不過是過了三四日,他的映象到沒有那麽真切了,我每天麵對星靈的時候都在提醒著自己,還有一個人,那個人和麵前的人有著相同的麵容,他叫做雲清,他是我很喜歡很喜歡的人。
看吧,多麽可笑,明明是自己喜歡的要緊的人,卻依舊要靠每日的苦心想念才能記起,我每日坐在院子裏的大石頭上,望著天際的雲卷雲舒,日升日落,看著湖藍的天色一點一點變成橙黃,又逐漸隱沒到一團黑暗中去,心裏盼著一天又要過去了,同時又多了一份恐慌,菉葹草,七日花,七日斷情,七日斷魂。
師傅說,菉葹仙草隻有七日的記憶,所以它永遠都是快樂的,再大的煩惱,過了七日,便也都忘卻了,菉葹草,七日花,卻也是極其無情的,因為它是以天下最悲的眼淚養成,一滴一滴,滴滴皆為情人淚。所以它唯獨不可觸情,哪怕是生了情,隻要七日便會忘得一幹二淨,因此,它也叫做,絕情草。
這些年我鑽研了許多辦法,有一些辦法已經可以讓我記住一個人或是一些事,但卻沒有一個辦法,能讓我記住一個愛人。
一陣風吹來,房頂上懸掛著的鈴鐺響了起來,我坐在一塊平整的石麵上,遙望著那隻正對著我的八角銀鈴,銀色的外殼上鏤空著繁複的花紋,仔細看去,倒像是一種什麽花的樣子,藤蔓纏繞,末尾在頂端開出一朵嬌柔的花苞來,我斜著頭,越看越有趣,心想當年創這些鈴鐺的仙人怕是一位女子吧,才能把這麽厲害的法器做的這麽錦秀。
八角鈴鐺被風吹得叮鈴叮鈴地作響,我索性躺了下來,仰著頭數著天上的雲彩,一朵、兩朵,慢慢地,雲彩變成了一個人的臉,我抬起手,描繪著他的樣子,輕聲呢喃著:“我在這兒呢,你在哪呀?”
回答我的隻有風聲,半晌,我閉上了眼睛,天氣正暖,風輕雲淡,適合淺眠,適合想念。
不知不覺已近過了六日,無所事事的日子,時間總是過得格外緩慢,我每天望著天空都能發上大白天的呆,不與人言語,不哭不鬧,不逃不跑,因為我知道,以我的道行根本就逃不出去,既是無用之功,不做也罷,倒是星靈的脾氣似乎越來越不好了,因為我的妥協,我不掙紮不反抗,安安靜靜地呆著這裏,每天按時吃飯,作息良好,平靜的不像是一個被囚禁起來的人。
起先他見我並不抗拒或是想要逃走,還是很開心的,他每次高興時眼角都會彎起一條細細的紋路來,微微上揚著,有些魅惑。可後來他發現我大約並不是從心底裏樂意留在這裏,我是因為沒有辦法逃走,所以才選擇了不抵抗,他的情緒開始變得低沉起來,臉上往往都帶著莫測的寒意,看我時眼神複雜而糾結,他沒有勉強我,我卻能看出他眼神中的欲望與壓抑,我不去同他講話,對他的話也大多置若罔聞,他看我時帶著期盼、難過、糾纏,我看他時,隻當做是在看一團空氣而已。
我們之間的不平等一直在積累,他強迫我留下而我不願,我想去的地方他卻不允,我們冷戰著、對峙著,平靜外表下矛盾卻在一天天的加重,承擔平衡的支柱也仿佛在不斷彎曲,直到一個點上,它便會頃刻崩塌。
前幾日天氣都好得很,偏偏今日一早天色便陰暗了下來,我獨自坐在院子裏的高台上,看著天際卷起黑壓壓的烏雲來,一點一點向著頭頂上空逼近,伴隨著迅速暗淡下去的天色開始刮起風來,涼颼颼地打在肌膚上,激的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依舊是那件星靈送給我的白色衣裙,薄透的外衫並不能阻擋寒意,但我卻下定決心不想回去。
眼看著風雨欲來,心底裏生出了些許蒼涼的豪邁來,恍惚間,忽的想起了以前讀過的一首詩來:
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而今風雨淒涼,我獨自孤身一人,我所思念的君子,卻不知在天涯何處?
“下雨了。”
一道冷清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沒有回頭,仿佛聽不見一般,自顧自地遙望著天際,隻是頭頂上多了一柄傘,為我遮擋住了不斷打落的雨水。
“你為何非要至此?”他語氣裏夾雜著隱忍。
“不為何。”我冷冰冰地吐出三個字。
“嘶”肩膀忽然被一隻大手用力握住,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壓在我肩頭,像是要把我活活捏碎一樣,我皺了皺眉,側著臉看他,他的臉色比這天色還要陰暗:“我對你哪裏不好了?你要這樣折磨自己!”
我甩了兩下肩膀,他捏的更緊了,用力把我掰了過去,我們麵對麵,一個坐著仰視、一個撐傘站立,傘大半都遮在我身上,他自己一半身子早已被淋濕卻渾然不知,四周空氣好像一下都靜止了,他眼神中含著莫名的傷痛,看得我心裏一揪。
“我沒有折磨自己,是你一直在折磨我。”
他神色中閃過難以言痛的情緒:“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們彼此折磨吧,我不好過,你也不好過,我們生生世世在一塊兒,永遠糾纏。”
天空閃過一個驚雷,伴著耀眼的閃電,突如其來的光亮打著他的臉上,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他精致五官下潛藏著的巨大猛獸。
“不可能,我不會如你所願的!”我站起來,發狠地推開他,沒有了遮蔽,雨水重新落到身上,我心裏卻含著比雨水更冰涼的決意。
他赤紅著雙眼,將手中的油傘拋掉,傘麵旋著圈兒地在地麵上打著滾,濺起一堆水點,他一步步向我逼近,宛如瘋狂的野獸。
我被他擒住雙臂,鐵鉗般地捆死,掙紮無望,我隻能狠狠瞪著他:“你又要幹什麽?”
“無論我幹什麽,你永遠都不要妄想逃出我的世界。”
他俯下頭來追逐我的唇,將我死死地按在懷裏,我拚命躲開他的侵犯,調動起靈力掙脫他的束縛,右手捏訣,左手狠狠地擊向他的胸口,他飛快閃身避開,我紅著眼睛翻身掌落,不給他一絲喘息的機會,也不給自己一絲退路,雨水不停地洗刷著視線,我們廝打在一塊兒,雨幕朦朧,痛快淋漓,這些天的憋屈一股腦地發泄出來,我毫無章法的打法簡直如同潑婦,他也不手軟,我並不能占到什麽便宜。
風勢越來越大,一場暴雨兜頭澆下,風雨聲中夾雜著八角銀鈴嘈亂的響聲,叮鈴鈴,叮鈴叮鈴,銀鈴的聲音越來越濃,聽聲入耳,明明嘈雜無章,卻仿佛是含著魔性的樂曲,能亂人心智,我被那八角銀鈴引的心神不寧,動作也遲緩了幾分,星靈強勢逼來,我一個不小心,硬生生地接了他一招,直接被打了出去摔落地上,頓時覺得心肺一疼,兩眼一黑,險些暈死了過去,我撐著身子想要起來,腦中那股魔性的曲子又響了起來,就像一把匕首在用力撕割著我的身體,直疼的五髒六腑都在打顫,我抱著腦袋用力壓製,卻並不管用,眼前不時有白光閃過,我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雨水劈裏啪啦地打在臉上,我睜著朦朧的眼睛,隻見星靈驚慌失措地向我奔來,他抱住了我的身子,將我摟入懷中,他長著嘴好像在說什麽,我卻疼的一句也聽不進去。
黑暗,又是無邊的黑暗,這黑暗我曾經曆了千百年,那是蝕骨的恐懼,永生都不願想起來的可怕噩夢,冷漠到極致、殘忍到極致。
“救我,救救我。”然而卻並沒有人回答我的呼喚,到處都是看不清的混沌,哪裏都沒有路,我像是一個瀕臨死亡的迷路者,充滿害怕和彷徨。
“別怕,過來,到這裏來。”慌亂之間,一個溫柔好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循著聲音走去,他一直在說著:“別怕,芷蕪,不要害怕。”他的聲音有著安撫人心的作用,我慢慢平靜下來,跟著他的聲音一直往前,雖然仍是茫茫黑暗,但有了這聲音的陪伴,我卻不那麽害怕和惶恐,不知為何,我總是相信,他能夠帶我走向光明。
走過重重迷霧,經過無邊黑暗,我即將要看清他的臉,一震痛楚傳來,我睜開眼睛,哪裏還有他的身影呢?
“芷蕪,你醒了,還疼麽?”星靈守在床前,滿臉自責內疚地看著我。
我抬起手摸向額頭,沒了那擾人的魔音已經不疼了,倒是胸口還在隱隱發痛,他剛才那一下著實不輕。
“咳,好點了。”
“對不起。”
他握著我的手,專注地盯著我,我不自在地撇開臉:“我累了,想要休息。”
“我陪著你。”
“我要你出去。”
他語氣無奈:“那好,我出去,你好好休息。”
被角被輕柔地掖好,他摸了摸我的頭發,終究是離開了。
我背對著他,聽得他的腳步在門檻處絆了一下,然後是門關上的聲音,知道他已經走了,才坐起身,不由得回想剛才的一瞬間,那神秘的銀鈴究竟是什麽來頭?星靈聽了沒事,為什麽單單對我有這麽大的影響力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現在我毫無掙紮的能力,外麵的人進不來,我不能一直等著被救,這麽多天了,要是伽言能進來一定早就找來了,那麽隻有我自己想辦法了,或許,那個八角銀鈴就會是一個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