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唇亡齒必寒(一)
第六百六十八章 唇亡齒必寒(一)
辰時四刻,日頭已然升到了三竿高,然則一夜未眠的頡利可汗卻依舊盤坐在中軍大帳中,不言不動地呆若泥塑木雕一般,直到一名輪值的將領大踏步行將進來,他方才抬起了頭來,用滿是血絲的雙眼惡狠狠地望了過去。
「報,稟可汗,執失大俟斤率九千餘騎歸來了。」
這一乍然見到頡利可汗那猙獰得可怕的臉龐,輪值將領的腳下很明顯地便是一頓,然則略一猶豫之後,還是緊著搶上了前去,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語帶顫音地稟報了一句道。
「哦?快,快請!」
昨日一敗之下,不單部眾風流雲散,就連金帳老營都丟了,待得退到了鐵山,全軍就只剩下三萬餘眾,哪怕等了一夜,前來匯合的潰兵也不足五千之數,面對著這等前所未有的慘狀,頡利可汗當真是欲哭無淚、萬念俱灰,而今一聽執失思力居然率近萬大軍前來匯合,頡利可汗的精神陡然便是一振,渾然忘了往昔對執失思力的諸多不滿,霍然而起間,已是一迭聲地道著請。
「微臣叩見可汗。」
輪值將軍應諾而去之後不多久,就見渾身風塵僕僕的執失思力已大步行進了帳中,沖著頡利可汗便行了個大禮。
「免了,免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唉,本汗悔不聽愛卿之言,以致於落得如今這般窘境,本汗愧對列祖列宗啊,嗚嗚……」
見著了執失思力那滿是疲憊的臉龐,頡利可汗這才想起了其之忠耿,心中愧疚之意頓時大起,話說著說著便已是嚎啕大哭了起來。
「可汗言重了,我軍雖是遭遇小挫,卻依舊有一拼之力,若能綢繆得當,未見得便會輸給南蠻子。」
這一見頡利可汗失態若此,執失思力的眼圈也自紅了起來,但並未陪著頡利可汗落淚,而是緊著出言寬慰了其一番。
「一拼之力?唉……」
頡利可汗倒是想拼啊,問題是他眼下哪有本錢去拼,縱使執失思力所部歸來,他手中的兵力也不到五萬之數,至於那些個逃散了的僕從部落兵么,在華軍不曾撤離草原之前,怕是沒膽子再來匯合了,而從華軍出動的兵力來看,明顯是不滅他頡利可汗誓不罷休了的,在這等情形下,頡利可汗已是徹底束手無策了的。
「可汗無需惶急,如今南蠻軍勢大,確非我汗庭一家可以獨自抗衡得了的,而今之計,唯有拖上薛延陀與突利,方能化險為夷。」
執失思力不愧是汗庭少有的精明人,只寥寥數語便已一針見血地點出了破解華軍強大壓力的最佳方略。
「這……」
一聽執失思力這般說法,頡利可汗的眼神陡然便是一亮,可很快便又黯淡了下來,無他,無論是薛延陀還是突利可汗,都是他頡利可汗的敵人,這些年來也不知打過多少回了,彼此間結怨已深,要想讓這二者出兵幫襯,顯然沒啥可能性。
「可汗不必擔心,漢人有句古語說得好,唇亡齒寒,我汗庭若是就此垮了,那兩家又豈能落得個好,就此番南蠻子出兵之架勢,必然不會僅止於滅我汗庭一家,夷男是個聰明人,斷不會看不到這一點的,可汗只管派使者前去,其必會有若決斷,所難者唯突利爾,其人素來深受南蠻子之影響,手下部眾又多有親南蠻者,欲說服其,可汗須得立其為儲,如此,方可令其起兵響應。」
早在來見頡利可汗之前,執失思力便已通盤考慮過了合縱連橫的可能性,這會兒說將起來,自是信心十足得很。
「立儲么?行,就依愛卿好了,只要突利肯來,本汗便公告草原各部,立其為儲君。」
頡利可汗也是有子息之人,儘管其幾個兒子都還小,他自己的歲數也不大,尚不到考慮接班人一事之時,可不管怎麼說,身為父親,頡利可汗自是不太情願立突利可汗這個白眼狼為儲君,只是一想到捨不得孩子就套不著狼,頡利可汗略一猶豫之下,還是咬著牙答應了執失思力的請求。
「可汗聖明。」
儘管頡利可汗沒有明說,可執失思力卻是一眼便看穿了其心底里的小算計,無非是想著姑且先立突利可汗為儲君,待得擊退了華軍之後,再設法除掉突利可汗罷了,對此,執失思力雖很是鄙夷頡利可汗的為人,然則本著忠於汗庭的思想,執失思力並未揭破此事,僅僅只是恭謹萬分地稱頌了一聲了事……
「諸位,咄苾老兒著人送來了封信,言稱南蠻軍此番出兵草原來意不善,要滅的可不止他東突厥汗庭一家,我薛延陀汗國恐也在南蠻軍攻伐之列,以此為理由,邀我薛延陀出兵相助,諸位以為如何啊?」
郁督軍山,薛延陀汗庭的金帳中,夷男面色凝重地環視了一下端坐在下首的諸般文武權貴,語調低沉地便道出了今日議事的主題。
「嗡……」
這一聽夷男如此說法,下頭的文武權貴們頓時便全都炸開了鍋,聲音噪雜得有若菜市場一般。
「肅靜,一個個說。」
夷男心中其實早有決斷,只是在宣布前,他還是打算聽聽臣子們的意見,但卻絕不意味著他樂意忍受眾人的噪音轟炸,故而一見眾人吵嚷得實在太不成體統了些,夷男的臉色當場便耷拉了下來。
「可汗明鑒,某以為咄苾老兒這就是在胡言亂語,我汗庭諸部往昔雖小有誤會,可那都是往事了,自我汗庭設立以來,一向親善華國,朝貢也自不曾少過,更沒少從華國處得武備支援,某實在看不出華國有何理由來攻伐我汗庭的,倒是咄苾老兒屢屢派軍侵擾我汗庭疆域,如今其國覆滅在即,卻想來拉我汗庭墊背,想得倒美。」
夷男話音方才剛落,拔野古酋長耶古索必已是率先開了口,旗幟鮮明地便表明了反對出兵援助東突厥汗庭之意。
「不錯,確是此理。」
「是啊,耶古老哥說得不差,華國要滅東突厥,就讓他滅好了,關我汗庭何事?」
「可汗斷不可上了咄苾老兒的當,嘿,華國兵鋒之盛,又豈是那麼好擋的,我汗庭何苦為咄苾老兒去打生打死。」
……
薛延陀諸部酋長都曾在華軍手下吃過敗仗,又怎會不知曉華軍的強悍,本就無人樂意去跟華軍再戰的,加之都不相信華軍此番會對薛延陀用兵,這會兒表起態來,還真就一致得很,當然了,跟著耶古索必一起表態的都是後來加入薛延陀的酋長們,至於薛延陀本族的將領們么,卻是都保持著沉默。
儘管早就料到諸部酋長們必然會是這麼個態度,可待得真見得了這等群起反對出兵之情形,夷男還是不免有些頭大,偏偏他自己又不好直接站出來表態,無奈之下,也只能是緊著沖其長子大度設使了個眼色。
「諸位叔伯,且聽小侄一言。」
大度設雖才十六歲之齡,可一身本事卻是相當之了得,文武皆能,乃是薛延陀汗庭的後起之秀,近年來領兵打仗,頗立下了不少的戰功,加之素來得寵,於汗庭中分量頗重,隱隱然已有著儲君之氣象,正因為此,他這麼一開口說話,正自嚷嚷不已的諸部酋長們還真就都安靜了下來。
「咄苾老兒的為人如何,諸位叔伯皆是心知肚明的,原也無需小侄來多言羅唣,小侄只想說一句話,漢人有句古語說得好,唇亡齒寒,若無東突厥汗庭擋在前面,我薛延陀汗庭必將面對華國之兵鋒,縱使其此番不攻我薛延陀,可難保華國休整過後不全力殺來,故,於小侄看來,我汗庭出兵實非救援東突厥,而是在自救啊。」
夷男不好說的話,大度設卻是能敞開了來說,一番言語下來,當即便令諸部酋長們全都陷入了深思之中。
「諸位叔伯且再想想,咄苾老兒連番大敗之下,其部眾已折損頗巨,已然非我汗庭之對手,此番出兵助其擊退了來犯之華軍后,我汗庭未嘗不可趁勢吞併其部眾,如此,整個草原將盡屬我汗庭矣,待到那時,華國縱使再強,又豈能奈我何?」
大度設靜靜地等候了好一陣子,在估計到諸部酋長們都已差不多想透了關鍵之所在之後,方才接著往下陳述了一番,為眾人畫出了個偌大的餡餅。
「賢侄所言甚是有理,只是南蠻軍強橫難擋,其武備又遠勝我汗庭諸軍,強自與戰,一旦不勝,怕是惹來滅國之大禍啊。」
同羅族酋長畢博契原本也曾被中華帝國封為誠仁可汗,地位與夷男相當,只是後來不敵夷男勢大,為保住族人,不得已才私下裡取消了汗位,就此併入了薛延陀汗國之中,正因為此,他其實並不太樂意見到薛延陀汗庭的實力進一步擴張,這會兒跳出了唱反調也就屬自然之事了的,當然了,其之所言也自不無道理,當即便引得諸部酋長們全都為之頷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