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律法與人情(二)
第六百五十一章 律法與人情(二)
「王誠!」
儘管憑張君武本身的威望與能力,並不需要依靠宗室之力來鞏固地位,可不管怎麼說,宗室的存在,對於張君武來說,還是有著一定的益處的,正因為此,在看不清迷霧背後的真相的情況下,在處置此案上,張君武自是不得不謹慎從事,略一沉吟之後,這才不怒自威地將視線落在了王誠的身上。
「老臣在。」
聽得張君武點了自己的名,王誠的臉上立馬便浮起了一層怪異之色,沒旁的,他雖是宰輔,可在政事堂中的排位也就只在中流而已,前些日子剛調整了管轄部門,如今已然不負責御史台,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等大案應該都與他王誠無關才是,當然了,心下里狐疑歸狐疑,王誠卻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緊著便從旁閃了出來,高聲應了諾。
「朕令爾負責審明杜楚客彈劾張昭一案之真相,不枉不縱。」
張君武面無表情地看了王誠一眼,而後么,只丟下句交待,也沒管王誠是怎個反應,起身便往後殿去了。
「嗡……」
這一見張君武只給出了這麼道口諭便即走了人,滿朝文武登時便全都轟然了起來,只是朝已散,眾臣工們就算再有甚想法,也沒做,只能是三三兩兩地退出了大殿,各歸本部去了……
「啟奏陛下,王誠、王大人在殿外求見。」
乘軟輦回到了兩儀殿之後,張君武直接便去了書房,這才剛落了座,就見趙登高已小心翼翼地湊到了近前,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宣。」
對於王誠的到來,張君武一點都不感到奇怪,沒旁的,概因這正是張君武暗示之結果,倘若王誠連這麼點眼色都沒有,那他也就不配位列政事堂了。
「老臣叩見陛下。」
趙登高應諾而去后不久,就見王誠已是大步行進了御書房中,一見到張君武正自端坐在文案的後頭,自是不敢有絲毫的遷延,緊著便搶上了前去,恭謹萬分地行了個大禮。
「爾等全都退下。」
面對著王誠的大禮,張君武並未急著叫免,而是沖著隨侍人等一揮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聲。
「諾!」
聽得張君武聲線不對,眾隨侍人等自是不敢稍有耽擱,齊齊應諾之餘,魚貫著便全都退出了御書房。
「愛卿對張昭一案可有甚看法么,嗯?」
待得眾隨侍人等退下之後,張君武也自無甚寒暄之言,抬手示意王誠免禮的同時,不動聲色地便發問了一句道。
「老臣並無定見,還請陛下明示。」
王誠之所以急匆匆跑來求見,為的便是要搞清張君武對張昭一案的真正意圖,這當口上別說他本來就沒甚成見,就算有,那也斷不敢說將出來。
「滑頭,朕讓你說,你便說就是了。」
身為帝王,自是須得有所顧忌,哪怕御書房裡已然沒有旁人在,可有些話卻還是說不得,當然了,暗示一番卻是無妨。
「陛下明鑒,老臣以為此案怕是別有蹊蹺,終歸須得先查明了杜楚客上本之舉背後的究竟,方才好下個定論,老臣懇請陛下准老臣從容部署一番,待得有所得之後,再來向陛下稟明。」
王誠理政的能力只是一般般罷了,之所以能位列宰輔之尊,一者是他足夠忠心,二來么,便是此老極善觀言察色,這會兒哪怕張君武僅僅只是一個眼神而已,他立馬便心領神會了去。
「嗯,那就先去查好了,朕給爾五天的時間,將此案內情都給朕查個水落石出。」
聽得王誠說出了自己想聽的話語,張君武自是不會再多言羅唣,揮手間便已下了逐客之令……
年關將近,本該是滿城喜慶之時日,可隨著馬周的摺子以及張昭一案之緣故,喜慶氣氛沒見多少,倒是滿城皆是風雨欲來之亂象,朝野間流言四起,莫衷一是,偏偏內廷對此二事皆無隻言片語出來,而奉旨查案的王誠也沒見在京師里整出多大的動靜來,令人實在是搞不懂風究竟會往哪吹。
風會向哪吹?答案是悄悄地吹,就在朝野間還在胡亂猜測個不休之際,王誠早已奉張君武之令暗中動用了原御史台的情報體系,著江蘇巡撫高士廉將孫銘南與張褒路控制了起來,嚴加審訊,已得出了張昭受賄之實證,不僅如此,還在京中秘密排查了一番,最終得出了杜楚客上本完全是因其看不過張昭大肆收受賄賂之惡行,背後並無他人指使。
在看過了王誠的調查報告之後,張君武既氣憤又不免有些為難,氣憤的是張昭身為帝國唯一的郡王(楚王杜伏威已辭去了王爵,改封為安國公,保留太尉之榮銜,依舊位列政事堂宰輔。),居然如此罔顧君恩,安律自是當誅,問題是張昭又不是一般人,說起來可算是張君武的長輩,於帝國的締造也是有著大功勛的,若是就這麼毫不容情地砍頭抄家,張君武心裡頭也自有些過意不去,可要是不殺么,那又該如何給天下人一個交待。
「登高,去,將政事堂所有宰輔都請了來。」
思來想去了許久,張君武還是沒法下個決斷,不得已,也就想著將此棘手之難題丟給政事堂眾宰輔們去頭疼上一番了的。
「臣等叩見陛下。」
趙登高去后不多久,房玄齡等宰輔們便已聯袂趕到了御書房,這一見王誠已然在側,眾宰輔們自不免都為之微微一愣,可也無人敢在君前失了禮數。
「都免了罷,朕今日請諸公前來,是有一事要議,這麼說罷,軒逸(王誠的字)已將杜楚客彈劾張昭一案徹查分明了,張昭受賄事實俱在,鐵證如山,若不處置,國法難容,只是張昭也確曾有大功於國,又是朕的長輩,朕也自為難得很啊,卿等且都說說看,此事當如何個了局為宜。」
張君武的心情不是太好,自是不會浪費唇舌去扯甚寒暄的廢話,一開口便已開門見山地將主題拋了出來。
「陛下明鑒,微臣與杜楚客份屬兄弟,按律須得避嫌,懇請陛下容微臣先行告退。」
張君武話音方才剛落,還沒等眾宰輔們有甚言語,就見杜如晦已從旁閃了出來,滿臉誠懇之色地請示了一句道。
「愛卿不必如此,事實已然明了,杜楚客彈劾有功,於論功行賞之際,愛卿避嫌也就是了,至於此時么,朕還須得愛卿善加綢繆方好。」
諸般宰輔中,房玄齡善於謀划統籌,而杜如晦則擅長在亂局中找出最佳之方案,似眼下這等難題,張君武還真就離不得杜如晦的協助,自是不肯放其離去。
「陛下聖明,微臣以為律法無外乎人情,今,張昭確有大罪,自是當罰,然,念其昔日曾有大功於國,應可免於一死,不若且就廢其為庶人,罰沒一半家產,著其閉門思過便好。」
杜如晦顯然很是理解張君武的為難之處,於稱頌的同時,緊著便給出了個寬鬆的處罰意見。
「不妥,陛下,微臣以為律法之道在於嚴,若是上不行,下必效,長此以往,朝綱必敗壞無疑,此誠不可以不慎。」
杜如晦這麼個意見一出,都還沒等張君武有所表示,蕭瑀便已昂然從旁站了出來,慷慨激昂地抗辯了一番。
「嗯……卿等可還有甚看法么,且都說說好了。」
儘管蕭瑀沒明確說出要砍張昭的頭,可意思無疑便是那麼個意思,對此,張君武自是心知肚明得很,問題是真要殺的話,那他又何必召集眾宰輔們前來議事,直接一道旨意下去也就是了,毫無疑問,蕭瑀的提議顯然不合張君武的口味,當然了,因著忌諱之故,不殺的話卻是斷然不能先從他張君武的口中說將出來的,正是出此考慮,張君武並未對蕭瑀的提議有所置評,而是將問題又丟給了房玄齡等人。
「……」
幾位宰輔中,房玄齡一向老成持重,在不明聖意之前,素來是不會輕易表態的,而李靖么,錯非是軍事,否則的話,他一般不對政務之事發表看法,至於杜伏威,基本上就是個湊數的,他在朝堂上從來都是順大流的主兒,這會兒見得蕭瑀與杜如晦對上了,而張君武又無甚表示,他自是不敢輕易表態,如此一來,御書房裡自不免便是好一陣令人窒息的死寂。
「軒逸,卿乃是主審,且由卿就對此案下個判決好了。」
見得眾宰輔們都不願在此案上多言,張君武雖是頭疼不已,可也不好強逼,無奈之下,也只能是一腳將皮球踢到了王誠的腳下。
「陛下明鑒,老臣以為此案證據確鑿,事實俱在,張昭大肆收受賄賂,現已查實之所得已多達萬貫之數,影響惡劣,按律當處抄家滅門之罰,然,念其有開國之大功,或可稍減其罪,只是此非老臣可以置喙者,還請陛下聖裁。」
王誠就一老滑頭,這一看張君武將球踢了過來,立馬來了招先抑后揚,看似說了一大通,可其實跟沒說也自無啥區別了,最終還是又將球踢還給了張君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