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霸王硬上弓(一)
第二百一十章 霸王硬上弓(一)
長安到底是千年古都了,京師百姓都是見過大風大浪之輩,縱使大戰方才剛過沒幾天,可京師內外卻已是很快便恢復了往昔的繁華,尤其是權貴雲集的下馬陵一帶,更是熱鬧非凡,車蓋馬龍,根本瞧不出半點兵火余燒之跡象,這等情形當真令便裝出行的張君武暗自稱奇不已。
「大將軍,前面那棟宅院便是李家了。」
自打從軍以來,就再不曾享受過這等和平的生活,驟然置身其間,張君武幾疑自己在夢中,這一路走一路逛,時不時地還跑去商鋪里看看貨色,速度自然也就快不起來,直到天將午之際,方才將將到了目的地。
「嗯,某這就親自去叫門。」
得了張磊之提醒,張君武這才從閑逛狀態里回過了神來,舉目看了看不遠處的那棟小宅院,一擺手,攔住了張磊前去叫門的舉動,笑著吩咐了一句道。
「這……」
張磊實在搞不懂張君武的葫蘆里到底賣的是啥葯來著——一進長安,張君武就調了三千餘人馬在下馬陵一帶嚴密布防,又著人暗訪區區一棄官而逃的無名下將,還急吼吼地微服前來拜訪,怎麼看都透著股詭異之意味。
「不必多言,你們幾個且都退後罷。」
張君武並未多言解釋,只一擺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之後,便即緩步行到了府門處,伸手拽起門上的銅環,不輕不重地敲擊了幾下,不多會,便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響起中,一名十歲出頭的童子將門拉開了一道縫隙,從內里探出了個頭來,滿是疑惑地打量了張君武一番。
「敢問此處可是李公藥師的府上么?」
張君武並不因那名童子年幼而有甚倨傲之表現,而是客氣地一拱手,和顏悅色地出言詢問了一句道。
「家父有病在身,不見客,先生請回罷。」
饒是張君武都已是溫言細語了,可那名童子見張君武面生,根本就不打算跟張君武多言,丟下句交待,便要就此關門了。
「且慢!」
這一見就要吃閉門羹了,張君武哪敢輕忽了去,緊著一伸手,便已眼明手快地搭在了門邊上,只微微一用力,任憑那名童子如何使力,也無法將門扇合將起來。
「你這客人怎如此無禮,說了家父有恙在身,為何還如此強迫,快鬆手,鬆手啊!」
怎麼用力也關不上門,小傢伙明顯是急了,帶著哭腔地便嚷嚷了起來。
「呵,讓我猜猜,你一定是李公次子德獎罷?」
見得小傢伙連吃奶的力氣都用了出來,張君武不由地便笑了,樂呵呵地調侃了其一句道。
「你怎麼知道?」
李靖有二子,長子李德謇、次子李德獎,兩子只差了一歲,面前這小傢伙正是老二李德獎,這一聽張君武一開口就點出了自己的名,小傢伙的眼珠子立馬便瞪圓了起來。
「很簡單,曾有人說過,李公二子中,長子淳樸,次子靈動,若是你兄長在此,斷不會不問青紅皂白就趕人的,須知某可是專程來為李公治病的,如何,先讓某進了門可好?」
無論何時,人才尤其是絕世大才,那都是稀缺至極的資源,張君武早在規劃關中戰役之前,便已定下了廣攬關中人才為己用之決心,除了房、杜二人外,李靖可是最大的一條魚,張君武又怎可能不事先了解其家庭情況的,這會兒說起李家兩位公子的情況,還真就像是李家的故舊一般無二。
「家父不見客。」
一聽張君武說自己不如兄長,李德獎可就有些不樂意了,雖沒再強行關門,卻是猛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拒絕了張君武的提議。
「嗯,也罷,德獎不妨去通稟一聲,就說南陽張君武前來求見,若是李公還是不肯見面,那張某這就離去如何?」
見得小傢伙在那兒賭氣著,張君武也自不好跟其糾纏個不休,略一沉吟之後,便即給出了個折中的建議。
「等著。」
張君武就只是一身的便裝,哪怕都已自報了家門,可小傢伙顯然不曾將張君武與張大將軍聯繫在一起,也就只是冷冰冰地吭哧了一聲,便往後院里跑了去。
「敢問可是張大將軍么?」
小傢伙去后不多久,就見一三十齣頭的魁梧漢子從內里行了出來,沖著張君武便是一抱拳,很是恭謹地請教了一句道。
「正是張某,不知您是……」
這一見來者雖是相貌堂堂,可年歲明顯不符,顯然不會是四十齣頭的李靖,張君武的眉頭不自覺地便是微微一皺。
「山野村夫李客師拜見大將軍,家兄偶感風寒,不利於行,還請大將軍海涵則個。」
聽得張君武自承了身份,李客師的眼神里明顯滾過了一絲驚詫,然則並未請張君武入內,而是客氣而又堅決地致歉了一番了事。
「無妨,李公得的是心病,對此,張某素來拿手,客師兄若是不介意,且就讓張某為李公把把脈如何?」
何謂人才,能用得上的才是人才,用不了或是可能會投入敵方的人才就不是人才,而是殺才,於張君武而論,李靖乃屬必須爭取之大才,可若是不肯為用的話,那也只能請他去跟閻王爺喝茶了,他可沒耐心玩甚三顧茅廬的把戲,一顧足矣,畢竟他可不是只會哭的劉皇叔,自打起兵以來,還就真沒遇到過對手的,有李靖這等大才為助固然大佳,沒有的話,天也不會塌下來,只要李靖沒投向競爭對手一方就行。
「這……也罷,大將軍,請!」
見得張君武都已將話說到了這麼個份上,李客師可就不敢再強行攔阻了,略一猶豫之下,還是躬身擺手地將張君武讓進了院子中,一路小心翼翼地陪著張君武便進了二門廳堂,而後方才告了聲罪,匆匆轉進內院去了。
李家乃是世代官宦之家,父、祖皆皆是高官,奈何李靖行三,蔭蔽之福氣卻是基本沒落在他頭上,在大隋官場上廝混了十數年,至棄官而逃時,也不過只是馬邑郡(治今山西朔縣東)丞而已,官運實在不咋地,加之為人又清廉,家境自然好不到哪去,家中院落不大而又略顯破舊,家什更是簡陋得很,然則張君武卻是絲毫都不介意,施施然地端坐在客位上,一派的怡然自得狀,當即便令在一旁陪著的李德獎忍不住狂翻了幾個白眼,可惜張君武根本不理他。
「犯官李靖參見大將軍!」
李客師去后不多久,後院與二門廳堂的轉角處便即響起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旋即便見一滿臉風霜之色的魁梧漢子從後堂里行了出來,幾個大步走到了張君武所坐的几子前,長身便是一躬。
「李公就不怕張某是假冒之人么?」
張君武審慎地打量了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李靖一番之後,這才笑著發問了一句道。
「大將軍說笑了,李某乃戴罪之身,又家無餘財,旁人避之唯恐不及,怎肯來此哉。」
李靖雖不曾見過張君武的面,可卻能感受得到張君武身上那隱而不發的濃烈煞氣,明顯只有百戰將軍才能有此威勢,根本無須去問,他第一眼便已認定面前這位年輕人正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張君武,甚至第一時間便已猜到了張君武的來意,只是這等來意明顯不合他李靖的本心,故而李靖才會託辭不見,卻不曾想張君武居然如此強硬,根本不給他絲毫轉圜之餘地,一念及此,李靖心中當真苦澀得有若吃了黃連一般。
「李公知兵之名滿天下,不料卻清苦若此,足可見操守之佳非尋常人可比,真國士也!」
張君武笑著一擺手,示意李靖免禮,而後不吝褒獎地誇了其一番,言語間明顯暗示了要徵召其為用之心意。
「大將軍謬讚了,李某既不能安邦,也不能定國,只不過區區一郡丞而已,又不能守土,面對李逆,驚惶失措,狼狽潛逃,喪師辱國,死罪,死罪。」
張君武越是嘉許,李靖心中的苦澀便越發的濃烈,沒旁的,他一生之志乃是報效朝廷,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在李淵起事時棄官而逃,就是想著前往江都再為隋煬帝效力的,卻不曾想才剛回到長安,不止是李淵隨後殺來,張君武也從武關打進了關中,兩頭一堵,關中與江都的通路全都被封死了,李靖雖有心要去江都,卻根本無路可走,直到這幾日大戰消停,李靖正謀划著要偽裝成商人趕赴江都呢,卻沒想到張君武居然找上了門來,他自是不願就此投入張君武的麾下,這便耍起了自污的把戲,指望著能以此來堵住張君武的延請之言語。
「李公不必自責若此,且坐下敘話可好?」
張君武早就知曉李靖是個怎樣的人,又怎可能會被其這麼一通自污的言語給蒙了過去,可也沒出言點破,僅僅只是笑著一擺手,反客為主地吩咐了一句道。
「謝大將軍賜座。」
儘管張君武一無表示,可李靖卻已意識到自己的自污戲法完全落到了空處,心頭不由地便是一沉,可也沒得奈何,只能是恭謹地謝了一聲,走到對面的几子後頭,一撩衣袍的下擺,長跪地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