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蘭因絮果
望江樓。
顧衣到的時候,吳蕊在雅間內等著了。
不過是一些時日沒見,吳蕊的神色憔悴了很多,一頭青絲里白髮已經遮掩不住,坐在那裡,沒了昔日章家主人意氣風發的模樣。
這般憔悴,也不知是因為長安城中的那些人言可畏,還是因為章之潤的回歸帶給她的打擊。
想到之前吳蕊對她多有維護,見吳蕊這般顧衣心裡有些難受道:「如今章家是多事之秋,伯母更是要多注重身體才是。」
顧衣這般的殷切關懷不似作假,讓原本臉上的陰鬱淡了些,緩緩開口說明了來意道:「在這個時候,請你過來,我也知道不是時候。但也是沒了法子。如今章家危機,唯獨離王能出手相助。只是章家與離王並無交情,所以只能請四小姐相助。」
見吳蕊這般,顧衣趕忙道:「伯母何出此言,我與蘭因情同姐妹,如今伯母出了這樣的事情我當盡綿薄之力。」
元樂帝今日在早朝上決定查章家的事情,想來消息還沒傳的那般快,吳蕊竟然這麼快就約她見面,遠在顧衣的意料之外。是以見到吳蕊的時候,顧衣少不得有幾分驚訝。
見顧衣這般說,吳蕊眼神落在顧衣身上,頗有感慨的嘆了口氣道:「你是個好孩子,蘭因能認識你,是她的福分。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還請你多多照應蘭因。」
在顧衣的映像中,吳蕊從來都是意氣風發強勢的,很少見到這般示弱的時候。面對如此慈愛的長輩這般,顧衣心尖一顫,而吳蕊的語氣神態,隱隱透露出一種不詳的預兆。
連忙道:「夫人何出此言?雖然如今近日長安城中對夫人當年之事多有詆毀,但是只要夫人能說出當年實情如何,我去求王爺幫忙,事情不是沒有迴旋的餘地的!」
「迴旋的餘地?」吳蕊嗤笑了一聲,聲音幽幽的沒有任何情緒,「欠下的債,總該是要還的。這些年我也累了,若非是為了蘭因,早就撐不下去了,章家也好、蘭因也罷,既然他回來了,我也該歇著了。」
這樣的話,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說給顧衣聽。那一雙眼中承載了太多的滄桑和無奈,顧衣看著她,那裡面的滄海桑田所蘊藏著的情緒,顧衣卻不能看透。
但是只聽懂吳蕊的話裡面一層意思,那就是昔年章之潤沉船之事與她真的有關,如今章之潤再回到長安,昔日的舊事重新被提及,吳蕊知道大事不好。
不管當年吳蕊是出於何種目的在那一艘載滿皇家貢品的船上動了手腳,但是謀害親夫、毀壞皇家貢品的罪名一旦落實,那可就是死罪!更何況,昔年那一艘船上,還有一些宮中的人。
當李明淵拿捏住章之潤重新翻章家舊賬的時候,顧衣猜測到這個可能會與章夫人有關,到了如今,最不願意證實的猜測被證實了!
顧衣的心沉了沉,看著章夫人問道:「當年,章家家主沉船失蹤一案,真的與夫人有關?」
吳蕊揉了揉疲憊的額頭,沒說話。
此時尚且是半上午的時候,望江樓中靜悄悄的來吃飯的客人也少,包間雅緻,六月的陽光從雕花的木格子窗照進來,明媚的有些晃眼。
碧綠的茶葉在白瓷的杯子中起伏著,一旁點著的沉香冉冉升起,在這樣氤氳著煙氣水霧中,吳蕊臉上的神色看不得明朗。
「在說正事之前,你可願意聽我多說說一些無關的話。」
許久的沉默之後,在顧衣打算開口打破這樣一種詭異的寂靜的時候,吳蕊緩緩的開口道。
那是一種,壓抑在心中多年未曾得到宣洩的話語,急需尋找到一個人來傾訴。
在長安城中,吳蕊就是個傳奇。巾幗不讓鬚眉,無論外面的流言多麼難聽,對她有多少詆毀,可是她卻我行我素,將章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以自己的能力堵住那些因為她是女子詆毀、輕視她的人的嘴。
在各種異義的聲音中,吳蕊最終站到了最高的位置上,十幾年的時間過去,提及章家無人再提到章家的家主章之潤,而是章家夫人——吳蕊!
高處不勝寒,耗盡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光陰,她得到了許多人窮極一生都難以得到的富貴、權利,可是卻遠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般的風光。她需要耗費千金,服用沁骨藉助藥物的力量來彌補心中難以言明的痛楚。
顧衣或許之前不明白,但是如今隱隱約約明白了吳蕊要藉助藥物遺忘的不是別人,而是章之潤!曾經二人在長安城中,傳為了一段佳話,才子佳人神仙眷侶,可是最終卻又相互猜忌反目成仇。
究竟,曾經又有著什麼樣的過往,才讓這兩個人的人生如此?
「夫人若是願意說,我便聽。」顧衣答道。
她與章蘭因關係親密,與吳蕊不過是普通的長輩與小輩,如今吳蕊肯同她說這麼些話,大約是心中很多的事情,無法跟別人言說。
「你可知,為何我為蘭因,取名為蘭因嗎?」顧衣眼見著吳蕊一幅說來話長的樣子,便做出了洗耳恭聽的姿態,卻沒想到吳蕊忽然問及了個絲毫不相干的話題。
一個新生命的降臨,寄託著父母對其的期盼與希望,父母所賦予給孩子的姓名,就是這個孩子來到這個世間最初的意義所在。
蘭因,比喻著像蘭花一般美好的前因,初次聽見章蘭因的名字的時候顧衣還打趣章蘭因,這麼美麗的名字卻屬於一個這麼鬧騰的女孩子呢。
可是與蘭因相對的,是絮果。
「蘭因絮果,說的便就是我與章之潤的一生恩怨吧……」那一聲長嘆,恍若是歷經滄海桑田。
吳蕊永遠記得那一年初次見到章之潤的場景。
籬笆古道,茶蘼花開,細碎的雪白的花瓣在五月的陽光下飛舞著,迷離了人的眼。
那是長安城郊的一處從外表上看起來絲毫不起眼的農家院子中。
她跟隨著父親打獵誤入林中與父親走散了,推開虛掩的門,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雖然五月,但是庭院中奼紫嫣紅,各色的花朵開的絢爛到極致,種植的花草,都是她平生鮮少見過的。
小小的庭院中放了幾口缸,裡面栽著睡蓮,粉色的小小的花朵從碧綠色的青萍中探出了頭。
而滿園奼紫嫣紅,那開到最末的茶蘼本該是最不起眼。
可是爬在籬笆上細碎的雪白的花朵,一朵朵堆砌在一起,如同五月下的雪花。茶蘼很常見,那是一種爬在籬笆上隨處可見的花,可是鮮少有人會栽那麼多朵,一朵朵的花朵連綿在一起,美的震撼人心。
「開到茶蘼花事了。」或許是她盯著那茶蘼花看的太入神了,竟然一時間沒察覺到這滿園的花草中竟然還有人。
見吳蕊因為自己受了驚嚇,溫潤的男子拿著花剪從花叢中起身,歉意的笑了笑道:「是在下魯莽,驚擾了姑娘。」
吳蕊此生都不會忘記那一天,滿園花開,茶蘼如雪,五月的陽光絲毫不吝嗇的洋洋洒洒的落在這個林子深處普通的農家院子里,在記憶中蔓延定格,恍若那一天的一切都呈現出一種如同琉璃般通透的色彩……
那個人,穿著一身普通的布衣,為了幹活方便將袖子卷高,露出清絕的手腕。縱然如同這般簡陋的環境,穿著最為簡陋的服裝,但是有些人骨子裡的風華絲毫不會被塵埃覆蓋。
吳蕊最先看見的,便就是那一雙墨色的眼眸,帶著溫和的笑意,給人一種包容一切的親切與美好。
緣分就是這般奇妙的東西,在一個不經意的時間,在一個不經意的地方,便就遇見了那樣一個足以讓你沉淪萬劫不復的人。
很多年後吳蕊不由得想起,若是當時沒有為了跟自己的哥哥比個高低前去獵場打獵;若是沒有因為一時好奇將那扇緊閉的門打開,那麼,她的人生也好,章之潤的人生也好,會不會最終走向這樣萬劫不復的死局。
可是,一開始的一切是那般的美好。
遠離塵世喧囂的富貴人家子弟,於鄉野間種植了一院子的茶蘼花,恰好被一個打獵誤入於此的姑娘遇見。
花開漫漫,陽光絢爛,那一眼對上,卻也不知是花驚艷了浮生,還是那隔著花影相望的人驚艷了浮生。
之後的故事,如同話本中所說的一樣。迷路的女子,遇見了救美的英雄,而後交換了姓名,方才知二人的身份家世都那般的相當。
一個是出身富貴才高八斗的世家子弟,一個是美麗聰慧巾幗不讓鬚眉的千金小姐,二人相互來往,引以為知己相交,書信往來,在長安城中傳為了一段佳話。
是以,後來的發展一切都美好到順理成章,沒有任何人的阻攔,兩個人的親事雙方的父母都樂見其成,早有聯姻之意。
她不顧禮法,膽大到親自在皇上面前請旨賜婚。他沒有絲毫怒意,包容著她的任性。
如同,一開始她所望見的那樣,那一雙眼平靜溫暖,有著包容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