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同床異夢
「東西可送到離王手中了？」
初夏午後的天氣讓人有些倦怠，周后懶懶的依靠在軟榻上，如白玉雕成的青蔥玉指指尖捏著一顆晶瑩的紫色葡萄。
這個時節葡萄還未成熟，這棲鳳宮的葡萄都是從西域那邊快馬加鞭進貢來的，不過才兩筐，單單就棲鳳宮就得了一筐。
素心這般想著呢，卻見周后問話，目光便從那白瓷果盤上移開，細聲的回答道：「娘娘放心，是奴婢親自送給離王的、只說那東西是賞賜給顧小姐的。雖然如今離王與顧小姐還未成親，但是對四小姐的寵愛整個長安都知道，就算是傳到皇上耳中皇上也不會多想什麼。」
「十分，寵愛么？」周后不知想了什麼，捻了顆晶瑩剔透的葡萄，微微的怔了怔。
素心笑，道：「可不是么，如今長安城的人都知道了，曲園顧小姐失足落水，是離王將她救回親自抱著送到顧家的。離王的性情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冷冷淡淡的，若真的如傳言那般為了躲太后賜婚所以才匆匆定下四小姐，他又何至於這般呢……」
素心只當是周后問話呢，便將長安城中的傳言都同周后說了，等說完了才發現，周后臉色微沉，指尖捻著的那顆葡萄已經碎在手心，猩紅的汁液流在白皙的指縫之間，十分可怖！
「娘娘……」素心連忙拿了絲絹給周后，卻見周后拿著絲絹，輕輕擦拭著手中的葡萄汁，淡淡道：「本宮早就看出來了，他在太後面前那般維護她，肯定是動了心的。」
有些怔怔的，就算是見慣了周后喜怒無常的性子，素心此時也十分莫名，手足無措的看著周后。
那名貴的鮫綃手絹，沾染上了猩紅色的葡萄汁，如血一樣的顏色，被人遺棄在了地上。
「算了，這些事本宮也管不了……東西給了離王，就好……」
素心伺候在一邊，不知道周后是同她說話，還是喃喃自語道……
「這是什麼？」鏤空雕花的紅木盒子，李離自袖子中取出給顧衣，顧衣一臉困惑看著李離問道。
「皇后賞你的。」李離十分吝嗇言詞，沒有多做解釋周后命人給她的盒子中藏著的機鋒……
聽是周后賞的，顧衣略帶懷疑的接過了李離手中的盒子，帶著三分懷疑道：「既然是皇后賞給我的，直接送到顧家就是，怎麼讓王爺帶出宮……」
見著顧衣小心翼翼捏著紅木盒子，生怕裡面有什麼機關埋伏，一臉防備的樣子……李離按住跳動的額角，道：「本王順路帶出宮來的，裡面什麼東西，回去再看便是！」
顧衣垮著臉，也不知道嘟囔了聲什麼，將那雕花紅木盒子收到了袖子中……
李離的目光卻是落在了那盒子上好一會兒，方才移開……
很久之後，李離不由得想到許多事情看似是偶然，可是卻是冥冥之中註定的。若是那一日，他沒有順著顧衣的話，做了那個決定將那秘密告訴顧衣，將那盒子交給顧衣，他不將她卷進這一場是非中來，許多事情到了後面會不會又是另一種結局。
可是世間卻沒有如果兩個字。
這樣一場恩怨中，所有人都糊塗怯懦，包括他自己。唯獨顧衣，顧衣與他們所有人不一樣，她的身上有著一種誰都沒有的堅韌與勇敢，清醒與狠絕，所以……修羅地獄，一世心魔，也就只有她能夠帶著他走出來……
二人磕磕絆絆，走了那麼久，他才幡然醒悟這一路上看似是他護著她，可是最終卻是她救贖了他……
眼見著李離的目光在盒子上未曾移開，那注視的目光，讓顧衣當真以為那盒子被李離動了什麼手腳呢……
幸好，在顧衣心中犯嘀咕起疑之前，李離的目光從那盒子上移開了，說道：「章家的事情，我不合適出面處理。」
方才他與顧衣所說，也並非全然是推脫之詞。
顧衣雖然知道如此，但是還想垂死掙扎一下：「你不是最不在意這些身外之名么，怎麼就不能插手章家的事情了……」
只要有李離出面，只要阻止元樂帝派人去查章家那件舊事，李明淵在暗中做手腳，依照章夫人的手段必定能夠年阻止。
「與後宮有關。」李離淡淡的五個字，成功的讓顧衣止住了抱怨……
顧衣知道，不知為何，但凡涉及到後宮之事，李離在處理的手段上總是十分遲疑，好像是顧忌著什麼東西……
只是，章家不是與朝中毫無瓜葛么，怎麼又會與後宮有關了呢？前世的時候，顧衣記得章家並沒有起什麼風浪，重活一世很多東西都已經發生了改變，所潛藏在真相表面秘密越來越多，很多事情顧衣已經全然不能憑藉著前世的記憶來處理了。
「我知道了，只是章家的事情，你怎不能坐視不理全部推給我吧。」顧衣不情不願的應下。
李離淡淡的笑了：「本王會在暗中助你……」
若非是收到棲鳳宮的東西，李離當真還沒想到章家、吳蕊竟然也和宮中脫離不了干係，是以，他更加不適合出面處理。小丫頭與章家交情匪淺，再加上做事機靈，或許明面上讓她處理章家的事情最為合適不過。
「刑部已經向皇上上書查當年沉船一案，不日皇上就會命人重新審理此案的。」李離也不至於真的一點都不管，雖然章家吳蕊與後宮的聯繫還要再查，但是李離也不會真的看著章家落在李明淵的手中的。
最不想看見的情況發生了，如今顧衣對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一無所知，若元樂帝命人查此案，她們將會處於十分被動的狀態！
「主審此案的官員，本王會出面協調，首要的，是你要查清楚藏在章家的秘密！」得不得說，離王利用起人來，毫不手軟。
顧衣茫然，看著李離問道：「藏在章家的秘密？」
章家，能有什麼秘密還是李離都查不到的？畢竟顧衣可是見識過李離的手段，顧家也不知藏了李離多少人，連顧家多年前的隱秘都探查的一清二楚。
李離卻不欲告訴顧衣太多，只是提醒道：「從當年沉船真相著手。」
顧衣訝然的看著李離，卻見那平靜的神色之下，藏著的東西讓人捉摸不透……
是多少年前，五月的天空呈現出一種透明的琉璃色。
古道籬笆，茶蘼花開，細碎的白色花朵迎著風飛舞著，青衫男子站在那裡，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簪了一朵細碎的白花別在她的鬢邊，低聲喚她：「阿蕊。」
眼波中繾綣溫柔，驚艷了浮生。那一顆驕傲的從來不甘於平凡的心，就被那樣一眼溫柔給摘取了去，此後跌入地獄，萬劫不復。
又是多少年前，屋內一燈如豆，黑夜的閃電撕破長空，他不復昔日溫潤癲狂的將所有的賬本都推翻在地上，「你我的妻子，為什麼你都同他們一樣，什麼都瞞著我！」
「吳蕊，你想要的從來不是我，只是章家而已！」
「吳蕊，我章之潤要的妻子不是你這樣的，她可以沒有無雙的美貌，也可以沒有驚人的才學，只要事事順從依附著我就夠了。至少……至少不會同那些人一樣騙我！」
又是多少年前，那人放下了昔日的驕傲，垂首在他面前以那樣小心翼翼的語氣哀求她：「吳蕊，我從來都沒求過你什麼，這一次是我第一次求你，就這麼一次，你就……順從我一次好么……」
「是我對不起你，此後你還我自由，章家就是你的！我們，各取所需……」
我們，各取所需……
曾經以為的良人，卻從來不懂得她究竟想要的是什麼。她知道她的傲骨和不甘於平凡，不會是一個好妻子，她以為他會包容她的一切，她以為他會為了她慢慢的改變自己的性情。
可是，命運轉變的太快，時間推移的太快，人心變的太快，他們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
「之潤性情驕傲固執，根本就不適合做章家家主，你可願，替他抗下這一切？」記憶中，曾有人這般問她。
「我願意！」是她清冷乾脆的聲音。
那又是多少年前呢，在命運的抉擇面前，她毫不猶豫的沖在了最前面，以為……以為她替他承受的一切，終究有一日他會明白的。
可是沒有，離去的背影那般的決絕，她的驕傲，容不得她出言挽留，縱然心中已經泣血，可是依舊看著那一身青衫漸漸的消失在自己面前，漸漸的，漸漸的淡出自己的生命……
於夢中驚醒，身後已經被冷汗濕透，她沒有驚動心兒，起身點燈，怔怔的走到了梳妝台的銅鏡前……
搖曳的燭火映照著鏡子里女人的模樣，已經不復昔日韶華，雙鬢染了白髮，臉色蒼白的如同腐爛的行屍走肉。
沒有哪一刻，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如此的可悲。
耗盡半生的時光，換來的，不過是與他三年的同床異夢而已。
而後的十幾年光陰中，年年歲歲，她於夢魘中驚醒，行屍走肉一般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一天天青春消逝，容顏老去……
惟將長夜中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