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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番外2:小徐大人的暢想日誌

  我姓徐, 大名叫徐乾興, 小名叫滾子。我爹說,為我取這個大名,是為了紀念一段舊事,而為我起這個小名,是因為我小時候長得胖, 總是肉滾滾的。


  不過我覺得爹說的不是實話, 因為我不止一回見到他與娘說起什麼「滾子肉」, 兩人都會笑個半天,這裡頭一定有別的事兒!


  外面的叔伯姨嬸們每次見我, 都會誇我生得好看, 說我長得像娘。娘長得比爹白,比爹秀氣, 好像我確實更像娘。不過要是聽見外人說我「長得真秀氣, 漂亮得像個小閨女似的」云云,爹就會跟人家吹鬍子瞪眼——哦, 其實那會兒他還沒鬍子。


  如此看來,好像長得像個小閨女不是件好事, 可是,據管家伯伯說, 在我很小那時候, 爹曾經多次將我打扮成個小閨女,給我梳小辮,穿花衣裳, 還請了位宮裡的畫師給我畫了張像。


  那張畫像我見過,畫上的小閨女穿著團花紅棉襖,梳著兩根羊角辮,白白胖胖活像街上賣的大阿福,不過我覺得那一點都不像我,管家伯伯一定是哄我玩兒的。


  爹當的官是錦衣衛的什麼使,手底管著很多人,也有很多朋友,其中與爹最要好的當屬卓伯伯和李伯伯,李伯伯的兒子李哥哥比我大兩年半,卓伯伯家的卓妹妹比我小三年半。


  記得娘剛生了妹妹那會兒,卓嬸嬸來家裡看我們,對娘嘆著氣說怕自己早年吃過什麼葯,懷不上孩子,然後還哭了,說要給卓伯伯納妾——她們以為我太小聽不懂,我確實沒聽懂,不過都記住了。


  後來卓嬸嬸回了家去,沒幾天就傳來喜信,說是有身孕了,再來時卓嬸嬸就抱著我妹妹連說定是妹妹有福,讓她沾了喜氣兒。我聽了有點不高興,怎知道不是我有福呢?

  住在皇宮裡的皇舅舅也是爹的好朋友,不過爹不承認,也不許我去對別人說皇舅舅是他好朋友,可是我明明看得出來,沒有外人在的時候(我當然不是外人),爹與皇舅舅說起話來不分裡外,跟與李伯伯卓伯伯他們說話沒什麼兩樣,爹與娘私下裡說起皇舅舅,也和說起李伯伯卓伯伯他們時沒什麼兩樣。


  所以,皇舅舅一定就像李伯伯卓伯伯他們一樣,是爹的好朋友。


  我還有一位大皇舅舅,他住在皇宮東邊的永慶宮裡,爹與皇舅舅曾經帶我去那裡看望過他幾次,頭一回去時,那裡只有一個比我大兩歲的大皇表哥,第二回去時多了一個皇表妹和一個皇表弟,第三回去時又多了兩個皇表弟……


  我聽見爹與娘在家裡說起大皇舅舅,就說他這幾年沒事做,光生孩子了。


  住在乾清宮那位皇舅舅家有個只比我小半個月的皇表弟,就是後來的太子表弟,後來又有了一個比我妹妹小半年的皇表妹,再後來又有了比我弟弟小一個多月的皇表弟。連皇舅舅自己都說,不知為何他家的孩子總與我家前後腳出生,是男是女也都是一順兒,看來我們兩家著實有緣。


  我聽見爹對娘說起皇舅舅的這句話,還說皇舅舅的三個孩子是三個娘生的,我家的三個孩子是一個娘生的,所以還是我爹與我娘更有本事。


  爹的這些好朋友家的哥哥弟弟妹妹們也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有時與李哥哥卓妹妹他們在一處玩,有時與大皇表哥與太子表弟他們在一處玩,但從來不會跟他們所有人同時在一處玩。


  我問爹為何不能帶李哥哥與卓妹妹也進宮去和太子表弟他們一起玩,爹也沒說清楚為什麼,反正就是不能。


  我八歲那年,皇舅舅送太子表弟進詹事府開蒙讀書,叫我去做伴讀,一起讀書的還有大皇表哥,以及另外幾個朝中大官家的公子,我不會叫他們哥哥弟弟,因為他們對我都不好。


  一回有個大官的兒子笑我長得娘里娘腔,說我像個兔子,我很生氣想揍他,結果沒等我動手,大皇表哥和太子表弟就把他打了個鼻青臉腫,他哭著跑了。


  還有一回另一個大官家的兒子笑我爹為官十年還是正三品,從沒升過官,還說他爹三年就升了兩級,比我爹本事大多了,我又很生氣,結果又是沒等我動手,大皇表哥和太子表弟就把他打得口鼻流血,哭著跑了。那天后我再也沒看見過他。


  我很鬱悶,平日跟爹學了那麼多功夫,從來都沒跟誰打過一架,好不容易有了這兩次機會,還被大皇表哥和太子表弟搶了。


  我回家把這些事對爹娘說了,他倆就只會笑,都不管我鬱悶些什麼。


  別人好像都很怕皇舅舅,連太子表弟都怕,我倒是一點都不怕他。每次見了他的面,我都隨著別人好好行禮,皇舅舅每一回都會率先扶我起來,笑呵呵地拉我問長問短,好像不論我說什麼,他都聽得很高興。


  只有一回例外,那回他問我「乾興覺得皇表妹長得好看不」,我就說「好看」,皇表妹確實長得很好看,比我妹妹還好看(我妹妹長得像爹,人家都說她比我還像男孩子),皇表妹就跟卓妹妹差不多好看。


  然後皇舅舅又問我「那以後把皇表妹嫁給你做媳婦好不好?」,我有點為難,回答他「可是我玩過家家的時候已經答應了以後娶卓妹妹做媳婦,爹說了,男兒漢說了話就要算數的。」


  然後皇舅舅就不高興了,還說要把卓伯伯全家調去琉球國打海盜。


  我以為自己惹了禍,有點害怕,回到家一五一十地對爹娘說了,結果爹娘也不知哄哄我,倒好好笑了一通,還說皇舅舅「都快三十的人了還恁孩子氣」。


  最後娘警告我,她和爹說皇舅舅的話一概不許說給別人聽,不然就罰我抄一百遍《論語》,嚇得我睡覺都要拿塊布條把嘴綁起來,生怕一不小心夢話說出去。


  哦,忘記說,還有一位叔叔好像也是爹的好朋友,不過他極少會登門來訪,我只見過他寥寥幾面。那位叔叔比爹的年紀還小些,總是臉色冷冰冰的,外面的人都說爹很嚇人,我倒覺得他比爹嚇人多了。


  那位叔叔也為爹做事,但究竟做什麼事,爹沒有告訴我,連他的名姓,爹都不肯對我說,說是怕我說出去被外人知道,要等我再長大些再說。


  雖然如此,我還是覺察得出,那位叔叔與爹的交情也很好,他為爹做的事,一定是很大很大的事……


  ***********

  戎狄故都赫圖阿拉坐落於渾河支流的南岸,戎狄自己人都稱這裡為「老寨」。


  自從漢歷至元九年年初那次大捷,將以耿德昌為首的遼東漢軍驅趕回了山海關內之後,戎狄鐵騎並未在寧遠錦州一帶駐軍停留,而是拆毀了城牆之後退回自家駐地。


  大汗料定,漢人皇帝必定會儘快派兵出關收復遼東,而遼東除了幾座孤城之外無險可守,對方若是據城而守,自己便可圍城打援,若是進兵,自己便去迂迴蠶食,並搶奪對方糧餉,總之無論如何,都是己方佔優,既能擴充自家實力,又可拖垮對手。


  過上幾年必可拖垮整個漢人國朝,屆時整個中原都將唾手可得。


  沒想到他竟失算了,自耿德昌退兵之後,漢人皇帝都換過了一任,卻都只是增兵堅守山海關喜峰口一線,數年下來未曾派出一兵一卒出關到遼東,倒像是將整個遼東拋棄不要了。


  多年以來,戎狄部落靠的都是出兵搶奪過日子,搶漢軍的兵器糧餉,搶漢民的財帛器具,自漢人閉關據守以來,關外的財物很快被搶奪搜刮一空,戎狄再沒的可搶,又無法突破雄關南下搶劫,日子也就過得一年不如一年,眼看著就快倒退回幾十年前的樣子,再去以游牧打獵為生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漢歷信仁三年,有個年輕人帶著數百人馬和大量財物,駕船自渤海朔渾河而上,來到老寨赫圖阿拉投奔大汗。


  他自稱名叫梁迪,是前任兵科給事中梁振瑞之子,因父親落罪抄家,他不得已逃出京師,在海上做了四年海盜兼海商,積攢了些財帛與人馬,因近日被東江軍圍捕走投無路,特來投奔大汗。


  大汗對至元九年年底的那一場京師政變知之甚詳,但這夥人來歷不明,他不敢輕易信任,雖留了他們下來,仍處處謹慎提防。


  梁迪本人寡言少語又精明能幹,手下這夥人各有所長,尤其其中一些熟知海陸兩道販私渠道,可以張羅戎狄部落將駐地所產的遼參、人蔘、鹿茸等物賣去中原,換取這邊所需的物資,很快為戎狄解了燃眉之急。


  久而久之,戎狄對梁迪一夥的防範逐漸消弭無形,大汗還將其待若上賓。


  一晃數年過去,已到了漢歷信仁八年的深秋。


  與赫圖阿拉隔河相望的一小片平坦草原之上搭著幾座裝飾華貴的氈帳,是哈答公主的行獵之所。哈答公主年方二十四,卻已是接連死過兩任丈夫的寡婦,戎狄之中人人皆知,她仗著兄長大汗的寵愛驕橫成性,有人說那兩任丈夫都是因為惹她不喜,就被她暗殺致死的。


  戎狄族人沒有漢人那麼看重貞操,大汗也由著妹妹胡鬧,哈答公主身邊男寵不斷,自上一任丈夫還活著那會兒她就看中了梁迪,這個漢人小伙遠比本族的男人顯得斯文,還帶著點柔弱,雖說少了點英雄氣,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可惜梁迪的態度總是淡淡的,任她百般示好甚至威逼利誘也不為所動。奈何大汗還器重梁迪,哈答公主也不敢做得太過分。直至這次大汗帥兵出營去打劫一條漢人商隊,哈答公主趁機略施手腕,陷害一個梁迪的親信手下偷盜糧食被捕下獄,才以此要挾,終於叫梁迪答應了陪她出來行獵。


  哈答公主相信,等真得了手,這男人必會屈從於自己的魅力,欲罷不能。


  遼東的深秋之夜已然十分寒冷,一連生了四個炭爐才將氈帳之內鬨得溫暖如春。哈答公主衣衫半解,袒露著大半個上身,像蛇一樣纏在梁迪身上對他撫摸吻舔,梁迪卻只是簡單敷衍,沒露半點興緻,還在她主動想去解他衣帶的時候,索性躲開了。


  哈答公主半點也不生氣,反而滿心好笑:都臨到這會兒了還裝矜持,當我不知道男人都是些什麼貨色?

  「你想什麼呢?」哈答公主草草在身上搭了件狐裘,坐起身問。


  梁迪系好被她扯松的帶袢,背對著她淡淡道:「想家。」


  哈答公主噗嗤一笑:「你都來了老寨快六年了,還沒當這兒是家?好吧,這兒是不及你家好,那也沒事兒,等再攢兩年的糧草,大汗必定攻下山海關舉兵南下,到時你就能回家了,我叫他把你家那整座城池都交與你管,滿城的人都給你做家奴。從前哪些人欺負過你,都交給你隨意整治。」


  梁迪回眸掃了她一眼,唇畔略顯冷笑。


  哈答公主看得一驚,他那模樣滿是鄙夷,就好像聽她說了一句何其荒誕的蠢話,他是一向冷淡,可還從未如此直白地對她顯露不敬,這又是怎麼了?

  沒等她動問,梁迪已起身走去門口,一舉掀開了帳簾。


  「你幹什麼!」哈答公主斥道,連忙裹緊了身上的狐裘。她倒不怕在外人面前赤身露體,只是寒風灌入,冷得難耐。


  梁迪站在門口,朝外望著,緩緩道:「是啊,都快六年了,我是該回家了。回家去,娶個媳婦,生個孩子,在我爹的靈位前燒上一炷香,把我這幾年來做的事都告訴他……」


  哈答公主冷得瑟瑟發抖,看著這樣的梁迪心裡也越來越害怕,高聲叫道:「來人,來人!」


  「不必喊了,你的那些隨從早已被我的人制住,現下應該已經沒有活口了。」梁迪回過身來,臉上帶著薄薄的一層笑,「你想不想聽我給你講個故事?」


  哈答公主抖得越來越厲害,臉色也發了白。難不成就因為她對付了他一個手下,他就要如此報復?可她怎麼說也是這裡的公主,他對她如此不敬,又想如何全身而退?


  梁迪已然自顧自講了起來:「從前有個少年,他爹在朝廷里做著大官,忽然有一天,他爹被錦衣衛抓進了詔獄,死在了裡面。少年認定是錦衣衛的指揮使大人害死了他父親,發誓要為父報仇。有個他父親的同僚為他安排了一個機會,讓他去謀害那位指揮使大人看中的女子,好叫其生不如死。


  結果少年失手了,被指揮使大人抓了個正著。他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還未等到指揮使大人對他用刑,他忽然毒發倒地。這才明白,原來派他來的那位伯伯已經給他下了毒,目的只是想要叫他替他們背負下所有罪名,根本不是為了幫他報仇,反而是他一直想殺的指揮使大人花了幾個月的工夫救活了他,多給了他一條命……」


  他垂著眼睫,輕輕一嘆,「你說,遇到這種事,他該如何做呢?自然該是全力以赴協助指揮使大人,報答人家的恩義吧?」


  哈答公主已然明白了幾分,顫著嘴唇道:「你……就是……」


  他一笑,頗顯傲然:「沒錯,我不是梁迪,我姓柳,叫柳仕明,是錦衣衛的密探。」


  他一步步踱開門邊,娓娓道來,「我爹曾經與梁振瑞交情甚好,我與梁迪也很熟悉,梁振瑞因謀逆被抓之後,梁迪確實逃出京師做了海盜,不過沒出幾個月就被東江軍的毛將軍抓了,押回京師受審。錦衣衛指揮使徐大人就安排我頂替了他的身份,訓練了我兩年,放我出來假意投奔你們。


  因為我爹確實曾是奸黨一派,我對你們大汗說的話七分為真,三分為假,足以騙得過他。這五年多以來,我已將你們的兵力部署、行動規律摸得一清二楚,全都如數報給了指揮使大人知道。你當我半年前那次南下真是為你們採買首飾去了?那時我去了京師,還在指揮使大人的府上叨擾了一頓午飯。」


  哈答公主已然面無人色:「難道這一回……」


  「沒錯,這一回大汗帶人去劫掠喀爾喀部的漢人商隊,都是我一手安排的。我們的天子御駕親征,領精兵三十萬,自天津衛港口出海,你當他們真是去打朝鮮?他們是奔這邊來了,與毛將軍的東江軍裡應外合,一舉將你們的大軍切為兩段,包抄殲滅。你的大汗哥哥回不來了,即使僥倖回來,也只會是孤家寡人。」


  敞開的帳門外忽然閃起光芒,就像有一大批手持火把的人靠近,哈答公主驚惶地朝外張望。


  「不用看,那是河對岸的老寨起火。我手下那六百餘人全都是錦衣衛的密探,現在城裡還餘二百六十二人,足夠趁你們不備打開城門,迎接我們的大軍進入。這下你們的老窩也被端了。自然,被你關進牢獄的那一位我的手下也會被放出來。他真名叫王庚,是手把手教我如何做錦衣密探的老大哥,我一向對他尊敬之至,你算計了他,還想我聽命於你?」


  哈答公主哭了出來,怒罵道:「你個沒良心的,這幾年來大汗待你多好,我待你多好,你這忘恩負義的禽獸!」


  「禽獸?」柳仕明露出諷笑,一探手取下牆上掛的一柄羊角彎刀,走近過來。


  哈答公主縮身後躲,色厲內荏地喝道:「你敢,你敢!」肩上的狐裘滑落了一截,露出奶白色的肩頸,脖頸上掛的一串綠玉珠串通透明麗。


  柳仕明探出未出鞘的彎刀,挑起那串玉珠:「你最愛這串珠子,可知道它是怎麼來的?五年前,我親眼看著你二哥砍下一個漢人富商妻子的頭顱,從噴著血的屍首上搶來這串珠子,你以為將珠子洗個乾淨,再換一根穿繩,就沒人記得這份血債了?


  你們生於苦寒之地謀生不易,我們也能體諒,可惜,稱臣朝貢你們不願,通商互市你們也不滿足,連遼東有大片漢人已開墾好的良田你們都不願接手來種,仗著兵強馬壯,你們一門心思只想殺人,搶劫,殺人,搶劫……就你們這群禽獸不如的東西,還敢罵我是禽獸?!」


  他目中閃出森森恨意,整個人鋒芒畢露,與平日的那個斯文內斂的男子判若兩人,「我是漢人,知道你們所殺漢人何止百萬,你還指望你們給的那點小恩小惠就能叫我忘了這血海深仇?你不曉得,這五年多以來,我與我那些同伴看多了你們的劣跡,都有多想一朝動手,將你們徹底滅族!」


  見哈答公主只顧嚶嚶哭泣,柳仕明感到一陣無趣,將手中彎刀拋到她面前:「大軍壓境,你身為戎狄皇族是別想逃脫一死了,及早自我了斷了吧。」


  說完就轉身走去,剛至門口,就聽見身後惡風襲來,哈答公主已手捧彎刀撲到了跟前。


  柳仕明知道這婆娘也像她的兄長們一樣弓馬嫻熟,早就有著提防,及時側身一避,反手擒住哈答公主的手腕往回一擰,借著她自己的前沖之力,便將彎刀的鋒刃送入了她的咽喉。頓時鮮血噴濺,玉珠穿繩斷裂,叮叮咚咚地撒了一地。


  北方游牧民族崇尚的都是大開大合的功夫,哈答公主還是頭一次見識到這般巧妙的擒拿招式,一時驚嘆異常,可也只能驚嘆一瞬,就此一命嗚呼。


  柳仕明撤身出了營帳避開噴濺的血滴,忍不住又將自己方才這一招比劃了一遍,腦中清晰回想起當年徐大人親手教他這招的情景。


  遙想當年,他頭一回與徐大人交手那時,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在人家手裡連一個回合都撐不下來呢……柳仕明不覺露出一絲笑意。


  朔雪紛飛開雁門,平殺歷亂卷蓬根。功名恥記擒生樹,直斬樓蘭報國恩。


  信仁八年秋,信仁帝御駕親征,錦衣衛指揮使徐顯煬隨行護駕,與皮島東江軍毛總兵裡應外合,大破戎狄老寨,將戎狄主力幾乎殲滅殆盡。


  在柳仕明手刃哈答公主的三日之後,赫圖阿拉城內外已歸於平靜,天子之師入主城內暫時休整,柳仕明也頭一回得徐大人引見,覲見天子。


  信仁帝披著一襲嶄新的白狐斗篷,在大汗昔日的寶座上就座,待柳仕明施禮過後,他端詳著他,笑吟吟道:「辛苦你了。」


  柳仕明正待謙辭,卻聽皇上緊接著說:「叫你多年深入敵營不算,竟還要勉為其難去做韃子公主的男寵,當真是委屈你了。朕來問你,那位韃子公主姿色如何?可配得上你?」


  對這位皇上,柳仕明從別人那裡聽說的都是他如何殺伐果斷,不講情面,只聽徐大人一人說「皇上這人是威嚴起來特威嚴,隨和起來也特隨和,你見到就知道了。」聽這話的意思,皇上就算是隨和起來了么?

  柳仕明頭回面聖本就滿心緊張,聽皇帝如此動問,腦中一片混亂,磕磕巴巴地回答:「回皇上,哈答公主如今陳屍於河對岸,那裡想必還無人過去收斂,皇上若是有心看她姿色如何,臣……可以領路。」


  信仁帝與站在一旁的徐顯煬對看一眼,同時「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七日之後,皇帝一行起兵返程。徐大人作為隨行護駕頭一人,自是隨時伴在聖駕左右,也是因此,這一回出征他根本沒得機會拔上一次刀。


  看著這就要得勝還朝了,徐顯煬未免有些失望——連柳仕明都有機會殺了個人,我卻一次動手的機會都沒撈著。


  信仁帝也明白他這心思,與他並騎行在歸途時便道:「朕早就覺得你這身功夫只做個錦衣衛指揮使屈才了。」


  徐顯煬笑嘆:「其實您真要叫我去做別的,我也不會。真要領兵上陣,光是武藝高強也不頂事。」


  信仁帝瞥他一眼:「剛誇你一句就狂了,哪有自己就說自己武藝高強的?」


  這不是挖坑兒給人跳么?徐顯煬蹙起眉:皇上這些年下來,對誰說話都顯得成熟多了,唯獨對我說話還是老樣兒,這也算是對我的格外厚待?

  「你知道這趟收復遼東,最大的好處是什麼?」信仁帝手上又是習慣性地搖著馬韁,「遼參吶!因為韃子佔了遼東,京城好幾年都沒進過遼參了,民間或許還能吃著些私販子販進來的,可堂堂的光祿寺又不能明目張胆地領頭買私貨兒,宮裡也就好幾年都吃不上花筋滾子肉了。」


  花筋滾子肉……徐顯煬浮出笑意,確實是有幾年沒吃過、也沒聽人提過這種東西了。


  「皇上您可聽說過『一龍戲二珠湯』是何樣的?」


  信仁帝眨眨眼,饒有興味:「沒聽過,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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