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我要娶她
今天就是楊蓁這個新的王府正屋大丫鬟走馬上任的時候了。
清早陳嬤嬤在誠王所住的內院穿堂里對她細細囑咐了一番, 楊蓁都一一應了。
未料想陳嬤嬤最後竟問她:「你可經過男女之事?」
楊蓁一怔, 臉上浮起兩抹紅云:「嬤嬤是指……」
陳嬤嬤平淡道:「在男主子跟前當差,這種事說不準。你是王爺的貼身丫鬟,整個兒人就都是王爺的,王爺若是一時興起,晚上要你服侍, 難道你還不願?」
楊蓁滿面通紅, 垂頭絞著衣帶答道:「嬤嬤說的是, 此事……我自是明白的。」
陳嬤嬤道:「你明白就好,看你這模樣也不像個經歷過的, 我便為你講講個中要領, 省得到時爺們真要了,你倒不懂。」
楊蓁忙道:「不勞嬤嬤了, 其實……我雖未經過, 卻是聽人說過的,您不說, 我也知道。」
陳嬤嬤早知她是教坊司來的,對此也不懷疑, 便道:「那也好,總之須得處處小心留意, 記住爺就是你的天,把他服侍得順心如意, 才是你的天職。」
楊蓁連連應是, 陳嬤嬤終於訓導完了, 喚來大丫鬟碧瑩,叫楊蓁隨之進去正屋做事。
碧瑩就是那日在廊子下議論她的丫鬟之一,是誠王近身侍奉的首席大丫鬟。心裡雖然對楊蓁好奇得很,碧瑩卻謹守規矩,不來與她多說一句閑話。
領了她走進正屋,碧瑩溫和笑道:「以後這邊就是你當差的地界了,你也別拘束,我今日先帶你認認各樣東西,說說各樣講究,不出兩日你也便熟了。」
楊蓁點頭道:「有勞姐姐了。」
誠王的住處是面闊五間的正房,中間一座廳堂,就是那日接待徐顯煬之處,隔了一道門帘的兩側是東西梢間,再裡面是暖閣,誠王平素就睡在東暖閣內。
平日除了午休與夜間之外,誠王並不常在這裡逗留。此刻他就沒有在。
楊蓁跟著碧瑩認屋子,認東西,看著屋中一樣樣男子的日常用具,尤其見到暖閣中的床榻寢具,她未免感覺怪異,既新奇,又抵觸。
心裡也不免疑惑,下人們見她被破格提拔,認定誠王是看中她的人,這並不奇怪,可是誠王自己究竟又是為了什麼非要將她拉到身邊來,還有待她去探究。
難道那個男人,還真有可能一時興起,竟拉她去做那種事?
在正屋當差的大丫鬟共有六人,一般分為白天與晚間兩班,楊蓁因是新來的,要學的東西還多,就一整日都留在了屋內。
其他幾個丫鬟也如碧瑩一樣,待她十分和氣,話也並不多說。只是有了她一個外人在場,中午大夥湊在廂房內吃飯的時候,說起話來未免有些拘束。
午間外面傳話來說,王爺今日在書房裡午休,晚間再回房來。楊蓁暗中鬆了口氣,眼下對面見誠王,她的感覺很矛盾,既盼著儘快查到端倪有所進展,又很有些恐懼與抵觸,似乎誠王最好被什麼大事兒絆住手腳,一輩子都不回屋了才好呢。
*
話說,白天徐顯煬經何智恆提醒想通了那關鍵一節,急匆匆出得何府門來,卻沒想好該往哪裡去。
腦袋裡翻來覆去就是「我要娶她」這四個字,耳畔似有鈴兒鐃兒叮噹脆響,快活興奮得無以復加。
想要娶她,該從何處入手呢?
騎著馬在街上逡巡一陣,他心裡決定下來,先迴轉北鎮撫司做了些交代,繼而去到市井購了幾樣物品,縱馬出城,直往城北昌平而來。
昌平小葉村與楊蓁離開那會兒相比,並沒有多大變化。
眼下秋收已過,農戶們都進入了閑在的時節。
楊嬸自拿了「宮裡」送回的那十兩銀子,聽從原來楊蓁留下的建議,雇了兩個長工替她打理田地,自己日常只做些家中雜活,過得比從前清閑了許多。
之前還曾有地保與富戶看她們家沒有男丁就上門來找茬刁難,這陣子也都沒有了,那些人見了她還都笑臉相迎,恭謹非常。
楊嬸認定,這些都是因為蓁蓁進了宮,他們家有了體面。
這天下午,楊嬸剛去村頭井裡打了兩桶水,擔回家來,剛到家門口,忽感肩頭一輕,楊嬸驀然回首,見是一個高挑壯實的年輕人將扁擔接了過去。
徐顯煬微笑道:「您就是楊家嬸嬸吧?我是蓁蓁的熟人,受她之託,過來看看您。」
楊嬸愣愣地點頭:「哦,哦。」
徐顯煬將水擔進院子,倒進了水缸。
楊嬸跟過來問:「大人您是自宮裡來的?」
徐顯煬一怔:「您怎看出我是做官的?」話說他出門時還特意換了一身不甚起眼的外衣。
楊嬸目光下垂:「咱們這塊地界,難得見著穿官靴的人吶。」
徐顯煬也低頭一看,不禁暗罵自己粗心,京城裡一雙靴子就賣四錢銀子,穿靴子的人非富即貴,在京城之內還不顯眼,到了這兒可就是鳳毛麟角了。
他倒也沒想要隱瞞身份,只是不想讓人家一眼就看出官身,免得心生畏懼疏遠之意。
想起楊嬸方才的問話,他又連忙解釋:「呃……我不是宦官。」
楊嬸一笑:「哦,看著也不像。您進來坐吧。」
徐顯煬發覺楊嬸似乎相貌與楊蓁很有些相似,尤其笑起來的模樣很像。可她們明明沒有血緣相連。
只是與楊蓁的雲淡風輕不同,楊嬸的神情間還是透著小戶人家的卑微怯懦。
當下楊嬸請了他進屋,徐顯煬奉上帶來的點心與一條臘肉,楊嬸道謝之後為他泡了杯茶。
「鄉下地方沒什麼好茶,這點還是前些時蓁蓁託人送來的,大人湊合喝喝,可別嫌棄。」
徐顯煬只看一眼,便認出了那包茶葉。
那時剛得楊蓁報案未久,與她尚不熟悉,他安排手下過來探望楊嬸,隨手拿了自己桌上剩的半包茶葉讓手下捎了來。楊嬸打開的紙包,還是他當時從公文堆里抽來的紙張。
徐顯煬緊緊壓下心頭尷尬,道了謝道:「嬸嬸可別再叫我大人了,我姓徐,您叫我小徐便是。」
「哦,是徐公子。」楊嬸隔著八仙桌坐下來,笑盈盈道,「公子今日前來,可是有什麼事?」
楊嬸再沒見識,也不會覺得憑著楊蓁剛進宮兩三個月的面子,便可以勞動得一位官差大老遠從京城跑來昌平看望她。
事自然是有的,還是件大事。從京城趕來這裡路途不近,徐顯煬早在路上已把說辭細細想好,可臨到此刻,他卻又忐忑得不行,覺得想好的那些話似乎哪一句都不好,務須推翻了重想才行。
他支吾了一陣,才壯著膽子道:「其實,是我有位同僚相中了蓁蓁,有意來提親。可又怕貿然上門惹您不喜,才……托我先來問一聲,嬸嬸您可想過,要為蓁蓁尋個何樣的侄女婿?」
楊嬸雖心智尋常,卻也看出了幾分意思,一個年輕小伙兒找上門來,提及親事,還這麼神情閃爍,吞吞吐吐,顯然就是來為自己探口風罷了,哪會有什麼「同僚」的事兒?
她方才細細打量過徐顯煬,見他模樣也俊,人也有禮,若與自家侄女站到一塊兒,必是十分登對,只不知是個什麼身份。
她問道:「還未請教公子在哪個衙門當差?您那位同僚是做什麼的?」
「哦,我是錦衣衛的,我那同僚……自也是錦衣衛。」
最令他心虛的,莫過於自己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壞名聲,「錦衣衛」這三個字說出口來,莫說有什麼威風自豪,反倒是自卑滿滿。
徐顯煬越說聲音越小,活像個交代罪行的小孩。
宮廷禁軍也屬錦衣衛掌管,楊嬸料著以楊蓁宮女的身份也就能認得那點人,聽了並不意外。
鄉下人最欣賞的男子性情莫過於忠厚老實,面前這小伙看著就挺忠厚挺老實的,沒說幾句話就臉紅髮怯,還有個錦衣衛的出身,是拿朝廷俸祿的人,實在沒什麼可挑剔處。
她隨和笑道:「其實只要蓁蓁自己願意,我是沒說的。不瞞公子說,我的見識還遠及不上蓁蓁呢。當初她在家時,都是她主事,我都聽她的。」
徐顯煬聽了心弦一松,忍不住笑道:「那倒也是,看得出來……」
轉念覺得這話說得不大好聽,他輕咳了兩聲,小心翼翼地探問:「您可聽說過我們指揮使大人?」
楊嬸想了想:「有那麼點耳聞,似是姓徐吧……難不成,公子竟與指揮使大人沾親?」
「呃……」徐顯煬含糊以對,殷切之情溢於言表,「您先說說,往日對他印象如何?」
哪知楊嬸一聽這話臉色就是一變,帶動的徐顯煬霎時心涼了半截。
果然自己的壞名聲也傳到了這裡,怕是楊嬸對《太保歌》都耳熟能詳了吧?人家會答應把寶貝侄女兒嫁給一個「割喉骨」的人么?
楊嬸慌張問道:「該不會是……徐大人他看中了蓁蓁,想要……納她為妾?」
徐顯煬聽見前半句話,心臟差點沒從嘴裡蹦出來,聽完後半句才勉強平復了些,強笑答道:「當然不是,蓁蓁那麼好的人才,怎能與人做妾?」
楊嬸已明白過來:「公子你……其實是為你家指揮使大人來說媒的?」
徐顯煬愣了一陣,暗中將心一橫,站起身來,重新端正施禮道:「嬸嬸見諒,晚生就是徐顯煬,目下忝為錦衣衛指揮使,今日是特來向您提親的。」
楊嬸便似聽說了什麼天大的奇聞,愣愣地望著他,除了眼睛還在眨呀眨的,好半天都紋絲未動……
徐顯煬臨來時其實還算信心滿滿,料著楊嬸不至於會反對,只是到了當面才怯了場。
等到聽了楊嬸的答覆、披著一身斜陽之光返回京城之時,他春風滿面,意氣風發,快活得好似騰雲駕霧。
「我要娶她」這個絕佳心愿至此總算達成了一多半。
一直到了京城跟前,他頭頂才稍稍降了溫,猛地省起:嬸嬸的答覆也不過是只要蓁蓁答應即可,並非替蓁蓁做主,那……蓁蓁總不會不願答應吧?
這個原本他挺有把握的事,隨著想起那天楊蓁不聽他的勸告篤定留在王府的情景,也變得不是那麼牢靠起來。
徐顯煬心裡重新打起了鼓。
抬頭看看斜陽西垂的天色,算計了一下時間——這個點鐘,蓁蓁若是真在當值,應該是要準備伺候誠王進膳了吧?
天都要黑了,自家媳婦……未婚妻竟還擺在另一個男人跟前,由著人家的吩咐擺弄,徐顯煬兩道劍眉皺得死緊,待得城門外進城的人群稀疏了些許,他就迫不及待催馬擠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