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7、不想記起,卻無法忘記
司徒修遠似乎醒了,抓著她的手,吻她手心,捂在臉上摩挲。她閉上眼睛裝睡,司徒修遠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戴在她左手腕上。
涼涼的,她低頭一看,是一支百達翡麗鑽表,錶盤是藍寶石,展示日內瓦的星空圖案,四周鑲嵌一圈明亮的梯形鑽石,黑色鱷魚皮錶帶,高貴典雅。
「這似乎是你的東西。」
「是,這塊鑽表我偶爾佩戴,搭配禮服。現在我想送給你。」
「我不需要。」
「你的手錶已經很舊,這塊表是我心愛之物,我想你擁有它,每當你看著時針滴答,就會想起我。」
他拉起她的手,替她戴上那塊表,她沒有動,等於是接受。寬大的男式手錶在她纖細手腕上,呈現出一種帥氣而獨特的風格。
司徒修遠吻她的手指,低聲說:「既然你不肯去祛除手腕上的傷痕,那麼,我也會永遠記得我曾傷害過你。請相信現在的我,會以我全部身心靈來愛你。我打從心底里愛你,你做什麼我都歡喜,說什麼我都愛聽。我無法容忍你愛別人比愛我更多,如果你移情別戀,那會殺死我,你明白我?不要愛任何人,除了我。」
路漫漫淚濕眼眶,和他十指緊扣,哽咽說:「你有一千個缺點,太有錢,太英俊,太霸道,太固執,討厭得要死,為什麼要愛你?」
「只有一個優點就足夠了,我愛你超過世上所有人。」
他勾住她的脖子往下扯,想要吻她,她卻推開了,站起來,端起碟子和咖啡杯說:「我收拾一下廚房。」
司徒修遠悵然若失,聽著廚房裡嘩嘩水聲,料得路漫漫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來。他後腦勺頂住一件東西,拿起來看,是一本畫簿,他見過路漫漫廢寢忘食地在上面作畫。
打開看,扉頁寫著《送你一顆心》,toKai。
是用水彩畫的,畫風清新乾淨,每一頁有簡短文字,看似平淡,那哀戚之情卻有如深海一般,看不到邊。
司徒修遠翻完整本畫簿,看見最後一頁夾著一張照片,裡面有四個人,李兆駿、路漫漫,以及兩個孩子,李夢曉以及一個眼睛又圓又大的可愛小男孩,他笑得如夏日陽光那般燦爛,皮膚曬過,一層金棕。
腦海里彷彿有強光照亮,穿透層層黑霧,他記得這個男孩子!劇烈的頭疼襲來,回憶如潮水一般席捲而上,他痛呼一聲,抱住頭,在沙發上蜷縮起來,畫簿掉在地上,那照片就在眼前。
那個男孩子一直對他笑,腦子裡回蕩著清脆童聲,叫他「司徒叔叔,你是我爸爸嗎?」
爸爸?兒子?Kai是誰?
他記得他跳進游泳池裡撈起Kai,他嘴唇發紫,緊閉雙眼,他絕望地替他做人工呼吸,按壓心臟。
他記得路漫漫衝到醫院,淚流滿面,抓住他,聲音凄慘——你承諾過會照顧Kai,你害死我兒子!
他呻吟著,在沙發上打滾,他又想起遙遠的往事,不知何年何月,警察帶他上船,在船艙深處的卧室里,問他——那人可是你未婚妻?
他看見一具冰涼的女屍,胳膊上有黑斑,嘴角流白沫,眼睛如死去的魚一樣睜得老大,他衝到甲板上嘔吐。
無數聲音和畫面湧上來,他覺得頭快要爆炸,大聲叫喊。路漫漫衝出來,看他跌在地毯上抽搐,忙抱住他:「頭疼了?你的葯呢?」
她趕緊去掏他的口袋,找到醫生給的止疼葯,讓他吞兩片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漸漸平靜下來,襯衫汗濕。路漫漫擔憂地說:「疼得這樣厲害,要不要叫醫生來檢查一下?」
司徒修遠注視著她,神情複雜,他說:「不用了,我想回家休息。」
路漫漫不放心,親自替他穿上外套,送他下樓,看著他上了馬三的車。車子駛出地下停車場,司徒修遠突然問:「Kai葬在哪裡?」
馬三嚇一跳:「少爺,你想起來了?」
司徒修遠沉默,面色沉重如夜。馬三默不作聲,將車開到墓園。他雖沒來過,但聽管家提起,到管理處一問便知道了位置。那地方在高處,沿著長長的階梯是一望無際的白色墓碑,像塔羅牌一般密密麻麻。司徒修遠一言不發,埋頭往上走,馬三落後半步緊跟著。
三月的天氣依舊陰冷,司徒修遠脖子上圍著羊絨圍巾,輕輕碰著唇邊,溫暖,潮濕,好似親吻一般的感覺,他想念路漫漫,她唇的觸感,如絲絨,如羽毛,如三月里的桃花。
他抬頭望,天空灰濛濛,呵出的氣是白白的一朵雲,好似縈繞不去的哀愁。
終於找到墓碑,那是雙人並排的一座墓,不大,也不華麗。左邊的碑是「路麗娜」,右邊是「路凱」,路麗娜是露娜的本名,沒用照片,以免好事之徒圍觀。而Kai的墓碑上有一張黑白小照,他咧嘴笑,音容宛在。
司徒修遠捂住胸口蹲下去仔細看,回憶排山倒海,他都想起來,千真萬確。關於露娜,關於Kai,那些難堪的隱秘,那些如鯁在喉的痛楚,那些困惑與遺憾,那些難以啟齒的慾望……
他垂下頭,靜默許久。此刻他徹底明白路漫漫那句話的意思——當他想起誰是Kai,誰是露娜,他就會明白,他和路漫漫之間隔著不可逾越的鴻溝,無法結合。
馬三輕聲說:「少爺,天氣冷,回去吧。清明節時可以再來。」
司徒修遠抬頭,沒頭沒尾地問:「我們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馬三謹慎地說:「我只管做好分內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司徒修遠平靜地說:「你很不錯,讓我想起葉青。」
「我跟葉青是發小,所以他推薦我來接班。」
司徒修遠往下走,雙手抄在大衣口袋裡,他對馬三說:「別告訴任何人我來過,我並未想起任何事,明白嗎?」
「明白。」
回家路上,下起細雨,很快就模糊了車窗,雨刷有節奏地擺動,司徒修遠在後座問:「馬三,你結婚了嗎?」
馬三露出滿足的笑容:「早結啦,我孩子已經上幼兒園了,是個女兒。」
「嗯,那你每個月只有兩天假期陪伴家人,會不會很辛苦?」
馬三笑:「不會啊,少爺也出國,您不在我就等於放假,一有空就可以回家看老婆孩子。凡事都有代價,少爺開的薪水高,我在這兒做一年抵得過別處兩年。節慶時夫人還額外給紅包,我很滿意。」
司徒修遠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低聲說:「真好,我羨慕你。」
「少爺真會說笑,我們不過是最普通的老百姓。」
「最平淡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快樂,是我奢求而不可得的。馬三,好好替我做事,我會給你加薪,你要送女兒去最好的學校讀書,給她買漂亮衣服,帶她去歐洲旅行……」
司徒修遠突然哽咽,馬三心驚肉跳,大氣都不敢出。
司徒修遠很快恢復冷靜,淡然道:「沒事,雨天路滑,你小心駕駛。」
他隔著雨簾看車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內心一片荒蕪。如果錯過路漫漫,他這一生會不會孤獨終老?他只想要她,只想和她一起生孩子。
回到家,母親和妹妹都不在,他走去司徒雪霏的卧室敲門,只見母女二人正在熱火朝天地討論,衣服鞋子攤得一天一地。
「幹嘛?房間跟颱風來襲一樣。」
司徒雪霏抓住司徒修遠的衣襟,忙不迭地問:「哥,我要去葉青家,給她母親拜壽,穿什麼好?」
司徒修遠笑:「你的衣服成千上萬,鞋子堆山積海,你是時尚專家,卻來問我?」
司徒雪霏快要抓狂:「我焦頭爛額,怕太過盛裝,又怕太隨便。第一次去,想留個好印象。」
「你問過葉青沒有?是什麼樣的場合?在哪家酒店吃飯?什麼時間?」
「說是家宴,就在家裡吃,除了他們兄弟,還有幾個親戚。老人家習慣早睡,晚上又不能大魚大肉怕積食,所以是中午吃飯。」
這下連司徒修遠都沒了主意,若是去外面的大酒店赴晚宴,穿件小洋裝高跟鞋即可,可是大白天到家裡去,這可難辦,一不小心就會用心過猛,穿得過分隆重。
他只得聳聳肩:「我救不了你,只能建議你穿得乖巧低調一些,你那些亮晶晶的鑽表和大顆寶石的首飾都別戴。」
司徒雪霏哭喪著臉:「你明知我從小就愛彩寶,那我戴什麼?」
司徒修遠笑著逃走,把難題扔給妹妹和母親去解決,女人穿衣打扮是門學問,也是個大麻煩,他才不蹚渾水。
司徒雪霏試穿了十幾套衣服,總算敲定,接下來頭疼的是禮物。
「媽,我愁死了,要不包個紅包吧?」
「那太敷衍,明晃晃的鈔票遞出去,實在難堪。」
「可是我想不出來買什麼好,我從沒見過葉青父母,不知他們喜歡什麼,忌諱什麼。」
「那就讓我這個老人家來操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