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鴻門宴,痴情種
李兆駿扶路漫漫下車,管家站在大宅門口等待,臉上是公式化的笑容,引他們進入宴會廳。路漫漫心想,自從十七歲被逐出,多少年沒來過?恍若隔世。她留心觀察,司徒家的房子內部的陳設,除了地毯更換,花卉按季節時令來裝飾之外,幾乎沒什麼變化。
進入餐廳,這裡的布置和當年她在這裡生活時略有不同,傢具已更新過,但仍舊延續歐式貴族的簡約高雅的格調。
所有人都在,包括司徒修遠,他一見路漫漫,撐住椅子扶手站起來,驚喜地說:「漫漫,姍姍來遲,我等你好久!」
路漫漫不吭聲,李兆駿帶她入座,座位早已排好,他們這一對坐在長桌一側,和司徒兄妹正對。卓雅坐在上首,下首是李建明。
今晚吃西餐,刀叉擦得雪亮,好似兇器一般。房間里氣氛凝重,沒人開口說話,傭人倒紅酒的聲音都顯得特別刺耳。
第一道菜上來,各人攤開餐巾,舉起刀叉用餐,這才有點人氣。卓雅舉杯,提議說:「讓我們慶祝修遠早日康復!」
酒杯舉起來,司徒修遠凝視路漫漫,她避過他炙熱的眼神,低頭抿一口酒。席間聊的話題不外乎是兩件事,公司的生意,和司徒修遠的身體狀況。路漫漫只聽不說,當自己是一個花瓶。
司徒修遠幾度想和她交談,她只是對他微笑,彷彿認真在聽,又好似魂游天外,在兩人之間豎起一道玻璃牆。
甜品送上來,卓雅揮手,示意管家和傭人們全部下去,閑人勿擾。司徒雪霏早已按捺不住,率先發難。
「兆駿,你給大家一個交代。」
李兆駿拿起餐巾,慢條斯理按一按嘴角,拉起路漫漫的左手,展示那枚鑽戒。
「容我正式把路漫漫介紹給各位,這是我的新婚妻子,我們倆已於九月份在紐約註冊結婚。」
一片死寂,房間里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司徒修遠雙手撐住桌子,有些吃力地站起來,張大嘴巴:「我的失憶真的很嚴重,這,也是我忘記的那一部分嗎?」
沒人回答,他自顧說下去,聲音和手都在顫抖:「漫漫,你是我的愛人,我們在一起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那麼愛你,愛你愛到骨髓里。請你親口告訴我,你真的嫁給了兆駿?你幾時和兆駿在一起?」
路漫漫輕啟朱唇,說:「已經有一陣子。」
李建明發飆:「路小姐!我們李家欠你恩情,絕不敢忘,但不是以這種方式報答。你們結婚的決定,不知會父母,實在荒唐!」
李兆駿不卑不亢地說:「我堂堂七尺男兒,已為人父,要娶一個心愛的女人,需要徵求任何人的同意嗎?」
李建明拍桌子:「大逆不道,我還沒死呢!你要娶妻,敢不問我的意見?我不准你跟這個女人結婚!」
李兆駿直勾勾地看著父親,說出一句很奇怪的話:「很多年之前,我深愛一個女孩,發誓這一輩子我就愛她一個。然後,你對我說,絕對不可以。我屈服了,那之後,我再沒愛過,青春歲月,荒唐蹉跎。這種孤獨的生活直到我遇上漫漫才算終結,我覺得好幸福,好似重生一般,一潭死水的生活又有了色彩。父親,我以為你是希望你的兒子快樂的,為何要剝奪我追求快樂的權利?」
「天下有那麼多好女人!你選誰不好?」
「哦?你不也只愛一個?修遠也一樣,只對一個人死心塌地,我為什麼不可以選擇我愛的女人,當她正好也愛著我。」
司徒修遠死死盯著路漫漫的臉,他的臉色蒼白如死灰,他問:「漫漫,你是自願的嗎?嫁給兆駿?」
路漫漫點頭,司徒修遠突然狂笑起來,那聲音聽起來卻無比悲傷:「老天爺啊,我到底忘記了什麼?我真是傻瓜,以為自己是被愛的那一個,原來我是小丑,不過是一廂情願。」
卓雅心如刀絞,奔過去擁抱兒子,不住安撫。
司徒雪霏眼裡流下淚來:「兆駿,從小到大,我最尊敬你,也愛你。哥哥與你情同手足,媽媽當你是自家兒子一樣對你關懷備至,沒想到你會這樣傷害我們全家。」
李兆駿斜眼瞧她:「哦?你打算報復嗎?抑或和我劃清界限?」
氣氛正在膠著時,司徒修遠突然抱著頭倒在地上,渾身抽搐。卓雅尖叫,所有人亂作一團,李兆駿推開門叫護士,管家和傭人們衝進來,護士掰開司徒修遠的眼皮看他瞳孔。
「病人大腦受過創傷,一直在服用藥物,不能受刺激,趕快把他抬到卧室平躺,我給他打鎮定劑。」
司徒修遠還有一絲神志,伸出手去叫:「漫漫,不要離開我。」
路漫漫心如刀割,手比理智更快,伸出去,和他緊握,跟著一起送司徒修遠到卧室。叨擾許久,司徒修遠在藥物作用下昏睡過去。路漫漫一直半跪在床邊,手被司徒修遠握著,此時悄悄抽出,他似乎受驚,在空氣中亂抓,眉頭皺起,路漫漫連忙塞一個靠枕的角給他捏著。他找到安慰,這才平靜下來。
眾人退出卧室,都是一頭汗。
卓雅拉住路漫漫的胳膊,說:「路小姐,請留下。」
李兆駿激動地說:「她是我的妻子。」
「兆駿,我心疼修遠,我不能看他這麼痛苦。」
「所以我就活該受罪,要把我的妻子獻給他?」
卓雅苦口婆心:「修遠的個性你還不清楚?不撞南牆不回頭。」
李兆駿冷哼一聲:「他是撞車了都不知悔改。」
路漫漫遲疑,低聲說:「我願意留下來,直到他情況好轉。」
李兆駿低呼:「漫漫!」
「我……於心不忍。」
李兆駿氣急,拂袖而去。管家忙迎上來:「路小姐,我送您去休息,你想住哪個房間?」
卓雅在一邊淡淡地說:「去開三樓盡頭那間房,路小姐從前就住那裡。」
管家領命,陪路漫漫上樓,房門打開,女傭麻利地去抹灰,鋪床。路漫漫驚呆,這房間的陳設布置和當年一模一樣,連花瓶的位置和沙發朝著陽台的角度都毫無變化,時間似乎在這裡凝固,她重回十六七歲的時光。
卓雅一定是故意的,讓她看到司徒修遠是多麼眷戀舊情。司徒家的人想讓她奉獻什麼呢?感情嗎?肉體嗎?抑或只是時間?
女傭送上乾淨的換洗衣服和睡裙,說:「這是大小姐的衣服,都是新的,兩位小姐身量相仿,請路小姐先穿著,明天派人去取您的行李。」路漫漫看一眼,吊牌都還在,點點頭,收下。
管不了那麼多,她已經筋疲力竭,這一天她已然受夠。她沖個熱水澡,祛除一身的疲倦和緊張,鑽進被窩裡,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幾個小時,她被輕微的響動驚醒,睜眼一看,僵住。司徒修遠在她房裡,他坐在她床邊,凝視著她。
「你怎麼進來的?我記得我反鎖了門。」她坐起來,捂住胸口。
「我有鑰匙。」
「你失憶,居然還記得這種事?」
「我不清楚,只是下意識地掏出鑰匙包,裡面有一枚鑰匙就是你房間的。」
天啊,他是真的忘記,還是假裝?
司徒修遠環顧房間,眼神里有憂傷和甜蜜。
「我們第一次接吻,是在那張桌子上。」他的手一指,路漫漫呼吸凝固,分毫不差,她在那裡,獻上純真的初吻。
「你真的失憶嗎?」
司徒修遠爬上她的床,眼睛微微眯起,看起來性感而危險,像一頭豹子。他的浴袍前襟敞開,露出鎖骨上一道長長的蜈蚣般的傷疤。那裡動過兩次手術,打上鋼板,拆下鋼板,為了她。
路漫漫想要躲閃,然而身體卻不聽使喚。她曾在醫院陪伴司徒修遠兩個多月,從他昏迷不醒到數次大大小小的手術,眼睛、眉骨、下頜、鎖骨、肋骨、手臂、脛骨……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她親眼看見他經歷這一切,至今他左眼的視力仍然沒有完全恢復,遇到強光會疼痛掉淚。
她怎麼能拒絕這個男人?
司徒修遠的身體是熱乎乎的,散發出他慣有的檀木清香。他的手指揉搓她的臉頰,那感覺令她脊背發麻,心跳加速。
「漫漫,如果不是因為你在身邊陪伴我,呼喚我,我不會有力量活下來。也許我就放棄和死神的拉鋸戰,永遠沉入黑暗之中。你充實了我的生命,給我活著的希望。我也許真的忘記太多重要的事,但我沒有忘記你。關於我們快樂的點滴,我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