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白色謊言,童話世界
Kai出事以來,她們還沒有機會傾訴,田甜拉著她的手,兩個人在枕頭上面對面,她很想說一些安慰的話,話到嘴邊,又覺得都是多餘。這種傷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撫慰,只有漫長的時間才能治癒,甚至,終身痛苦。
路漫漫微笑地看著她:「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什麼都不用說。生死之事,半點不由人,死去的,便去了,活著的人只有努力活下去,才是真理。我會好起來的,放心。」
田甜長長地舒一口氣,兩個女孩子沉沉睡去。
路漫漫請示過李兆駿,帶盧卡斯去看望李夢曉。她恢復得很快,經過那樣的大手術,十天之後已經移出重症監護室,現在已經可以在普通病房裡和來探望的人說說話。
李兆駿笑著用英文和盧卡斯打招呼,他還像個大男孩,有些羞澀。盧卡斯站在窗邊,看病床上的小女孩,她有一頭棕色的捲髮,杏仁般的圓眼睛,鼻子小而翹,象牙白的皮膚,像個小天使。
李夢曉天真地問:「Kai呢?所有人都來看過我了,為什麼Kai沒有來?」
李兆駿沉默,不知該如何對孩子說,畢竟死亡是那樣沉重的事。
路漫漫拉住她的手,沉思片刻,說:「還記得Kai跟你講的《小王子》的故事嗎?其實啊,Kai也是一個小王子,從很遠很遠的星星上來到我們身邊,他陪伴我們度過了一段很快樂的時光,可是啊,他在地球上的時間已經用完,他必須回到星星上去。」
李夢曉半信半疑,羞怯地問:「Kai說過,我是他的小玫瑰,他要走,為什麼不跟我說再見呢?」
李兆駿忍著淚,將女兒的手放在她胸口:「聽,多麼強壯有力的心跳,知道嗎,現在跳動在你身體里的心臟,就是Kai的啊!」
「是嗎?真的?Kai把他的心臟送給我?」
路漫漫接著說:「是啊,這是Kai給你的特別禮物,你聽見心跳聲,就是Kai在陪伴著你,他沒有說再見,是因為他永遠陪伴著你啊!」
李夢曉似乎懂了,她皺著眉頭,思考一會兒,問:「那我還能見到Kai嗎?他會不會再來看望我?」
路漫漫不知該怎麼編下去,李兆駿摸摸女兒的頭髮,順暢地說:「會的,等你長大,有一天,會有一個英俊的男孩子走到你面前,說他喜歡你,願意照顧你一生,那就是Kai。」
「他的樣子會變嗎?萬一我認不出來他怎麼辦?」
「哦,你知道Kai很調皮的,他可能變成任何一種模樣來逗你,可能是黃頭髮也可能是黑頭髮,甚至紅頭髮。可能高,可能矮,說不定是個小胖子。搞不好還變成非洲人呢!你問他,他也不會承認他就是Kai。」
李夢曉笑了:「他在跟我玩遊戲,是不是?」
路漫漫哽咽,強顏歡笑:「是,這就是一個遊戲,你一定要健康快樂地生活,直到有一天跟Kai重逢。等你長大,你要四處旅行,做許多你有趣的事,Kai可能在任何一個地點等待你。」
李夢曉彷彿想通,嘆一口氣:「好吧,那我就不計較他不聲不響就離開。」
她說了會兒話,累了,繼續睡過去。李兆駿悄悄拉著路漫漫離開病房,一走到門外,路漫漫就捂住嘴,不讓哭泣的聲音溢出。李兆駿把她牢牢地抱在懷裡。
「謝謝你,這是一個美麗的謊言。」
「有一天她會發現我們在撒謊,生活不是童話。」
「嘿,到那時她就會明白我們有多愛她,為她創造出一個童話世界,不是嗎?」
司徒修遠來了,手裡抱著大束鮮花,他看著相擁密語的兩個人,腳步凝固在當場。李兆駿也看見他,而路漫漫伏在李兆駿胸前,絲毫不覺背後有雙眼睛。
李兆駿並未鬆開路漫漫,反而是更緊地擁抱她,他的大手按在她背上,低頭吻她的鬢角,他在這樣做的時候,注視著司徒修遠,彷彿是一種無聲的示威。
司徒修遠將花扔在地上,轉身離去。走出醫院大門,他才捂住胸口喘息,那裡好痛,痛得五臟六腑都揪成一團。
晚上,司徒修遠打電話給李兆駿,他正在家中,看見來電顯示,從容地喝一口水,接起來,不吭聲,等對方先開口。
「兆駿,你乘虛而入,絕非君子所為。」
「哦?你是漫漫的什麼人?很久很久之前,她還叫過你姐夫,那之後,你們是什麼關係?你是她的男朋友嗎?」
「兆駿,不要逞口舌之快。漫漫是我的女人,一直都是。」
「我想她不會說你是她的男人,因為你不曾讓她快樂過。」
「這話,你沒有權利講!」
「如果一個男人真的令一個女人快樂,她不會想要投向另一個人的懷抱。在我看來,你總是用卑劣的手段去強迫漫漫獻身於你,為錢,為家人,抑或朋友。如今Kai不在了,她跟你之間最後一絲聯繫也斷掉,你還有什麼籌碼?」
司徒修遠沉默,然後,憤然道:「我不會輸!我司徒修遠想要的,從來沒有落空!」
李兆駿不甘示弱:「那你也別忘了,從小到大,我並未輸你什麼。你除了錢比我多,還有什麼比我強嗎?偏偏漫漫她不想要錢。」
電話掛斷,李兆駿把手機隨手扔到一邊,走到窗邊,看萬家燈火如人間銀河,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盧卡斯在盛京,路漫漫雖然心情低落,仍然打起精神陪他出門遊玩。八月底下了幾場雨,把灰塵洗凈,天空放藍,天公如此作美,實在難得。她帶盧卡斯去逛老城區的衚衕,車子停到大商場地下,二人步行。路漫漫買了一副雷朋墨鏡給盧卡斯,他沒想到盛京這樣熱,揮汗如雨,然而那麼多美味的小吃,那麼多新鮮有趣的景觀,令他流連忘返。
盧卡斯聽著路漫漫和賣小吃的攤主們嘮嗑,街邊孩子們嬉笑打鬧啃冰棍,而那些古老的青磚牆後面不時露出樹影和一角掛銅鈴的飛檐,他看得出神。
「漫漫,你小時候生活在這裡嗎?」
「不,這裡你看見的房子,有幾種,一種是特別特別窮的人家,房子殘破到沒法住,仍然不能搬走。另一種,是文物古迹,是公家所有。還有第三種,那是有錢人家世代居住的,輪不到我們。小時候我們住那種很密集的樓房,跟鴿籠一樣,牆壁很薄,隔壁人家放電視大聲一點,我在這邊都聽得見。」
盧卡斯有點失望的模樣,對路漫漫說:「你還是跟我回德國吧,你們住的這種公寓房子,我真是不習慣,好多人,好吵。」
路漫漫笑笑:「讓我想一想,好嗎?」
說著說著,他們走到一處宅院,門口的石獅子已經不在,只有石墩歷經風吹雨打,仍然屹立不倒,大門新刷過油漆,銅釘鋥亮。圍牆高高的,有爬山虎探頭探腦,盧卡斯個兒高,說:「嘿,裡面有桃!」
路漫漫跳起來往裡張望,果然,一棵大桃樹上面累累果實,紅艷艷的,看著就饞人。
「路小姐,你怎麼在這裡?」
有人打招呼,路漫漫嚇一跳,定睛一看,是大律師李建明,他穿襯衫打領帶,拎著公文包。對長輩,路漫漫總是有禮貌的,何況還是李兆駿的父親,她忙站端正,鞠個躬。
李建明出乎意料地,語氣和藹,看一眼盧卡斯,用英文向他問好。
路漫漫解釋說:「這是我繼父的兒子,算是我哥哥,他……他特地來盛京參加Kai的葬禮,很快要回去了,我帶他四處走走看看。」
李建明微笑說:「第一次來中國?」
盧卡斯點點頭。
李建明略一思索,說:「那請到我家小坐。」
路漫漫很驚訝:「這是您家啊!」
李建明打開門,請他們進來,門檻很高,門廊頂上還繪有藻井。盧卡斯抬頭張望,覺得美得令人窒息。路漫漫心想,當律師收入真好,在寸土寸金的地段,住得起這樣寬闊的宅院,若非世襲的產業,那就是李大律師能幹。她是個明辨是非的人,並不計較過去李建明跟她「公事公辦」的態度,她本身是學法律的,知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道理,受人之託,律師就得六親不認,什麼骯髒事,都得出面搞定。她不怪李建明當初威脅她交出撫養權,換做她是律師,她也會是個狠角色,不輸李建明。
「可以拍照嗎?」盧卡斯很喜歡這處古色古香的四合院,試探著問。
「請隨意。」李建明同意。
盧卡斯拿著手機,在院子里各個角落晃悠,拍個不停。
院子里一道影壁,繞過去是正廳。房子不算太大,但難得的是維護得很好,可見主人花了許多時間心血在上面。雕花窗每一扇都不一樣,刻著三國演義人物故事,路漫漫低聲講給盧卡斯聽。
一個中年女傭迎出來,李建明吩咐她泡茶,切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