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地下情人

  藝廊本身就像藝術品,千餘平方米,極簡主義風格的玻璃與不鏽鋼裝修,圓形拱頂把鋼筋骨架完全暴露,內部毫無隔斷,只有活動展示牆,隨時可以變幻不同的格局。


  藝廊內有油畫、攝影作品以及雕塑。皆有主題,或按某類題材,或按藝術家的風格,或按特定年代。


  「此地很好,開闊舒朗,精挑細選。我最怕國內有些藝廊,堆山積海,良莠不齊,一面牆像雜貨鋪一樣掛得滿噹噹。」


  司徒修遠微微點頭:「夏小姐讚賞,真令我受寵若驚。」


  夏夢笑道:「你對我何必這樣客氣,顯得疏遠。」


  「我敬重你,夏小姐,由衷的。」


  「我想參與藝廊的運營,司徒少爺可否給我一個機會?」


  「當然,我願高薪聘請你為藝廊的CEO。」


  「不,我想做合伙人。」


  司徒修遠有些意外:「哦?藝廊的投資額不低,而且風險也挺高,你確定?」


  夏夢說:「我從姑姑那裡繼承的遺產,本就是意外之財,我用來嘗試創業,即使失敗,也沒有遺憾,就當是人生寶貴經驗。而且我當老闆,才有底氣提意見做決定,為錢打工屈居人下,不是我的個性。」


  司徒修遠便說:「君子成人之美,我讓藝廊現在的負責人與你聯絡。」


  二人討論起合作的細節,邊聊邊逛,走到一面白牆前,只見掛著八幅同一題材的油畫,其中一幅看起來尚未完成,底稿上的描線仍在。和其他展品不同,這八幅畫旁邊沒有附任何說明,也沒有畫家的名字。只在畫作最右下角,有不甚明顯的三個字母——LMM。


  司徒修遠凝視畫作,臉上浮現出憂鬱的神情。


  夏夢端詳畫作,滿腹疑團:「這八幅都是從同一個角度畫的城市夜景,似乎從某個高處俯瞰下去。水平過得去,但談不上高明,像是美術學院的學生習作。可取之處是情感表達細緻入微,季節的變遷,色彩和光影的微妙區別,甚至心情的轉換,都能從畫面中感受出來。應該是出自女性之手。」


  司徒修遠嘆息一聲,說:「夏小姐,你真是個七竅玲瓏心,這批畫確實是一個女孩子的作品。她不是畫家,也不是專業學美術的。」


  夏夢心中略一轉圜,試探著問:「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因此這批畫也具有非凡的意義?」


  「是的。實不相瞞,當初我買下藝廊,是為了她。我想留住她在我身邊,只要她願意,這世上一切東西我都會為她弄到手……」


  司徒修遠沒說下去,夏夢替他說:「你真是長情,睹物思人,自我折磨。」


  司徒修遠不願深談,輕輕扶一把夏夢的腰:「我們去喝咖啡吧,我知道一家很雅緻的小咖啡館,他們有全市最好的藍山咖啡。」


  說干就干,春節之後,夏夢正式注資,對藝廊內部的陳設做一番改天換地的調整,和法國一家中型博物館聯繫,辦一場印象派畫作的主題展覽兼拍賣會。司徒雪霏對夏夢很有好感,主動請纓做幫手,她把美亞百貨負責櫥窗布置的專業人員請來一起商議,夏夢每次都請客吃各色美味甜點和香濃咖啡,人人稱讚這位夏小姐慷慨。


  只是一點,夏夢再熱情也顯得隔了一層玻璃一樣,有種自視甚高、孤芳自賞,而不得不俯就普通人的姿態,敏感的人仍舊能察覺出來。私下議論都說夏夢和司徒修遠是金童玉女,家世才情皆是絕配。周圍的輿論火熱,當事的兩個人卻淡淡的,見面只談公事,抑或文學藝術,對兩人之間的「關係」避而不談。


  司徒雪霏覺得夏夢簡直是完美的嫂子人選,書香世家,品味卓絕,為人又大方自然,二人都是富家女,脾性和愛好相近,一來二去漸漸成為無話不說的閨蜜。


  這日司徒雪霏風風火火地趕到藝廊,告訴夏夢,她想用來裝飾展覽會場的一種罕見的白茶花終於找到,她拿著一朵花卉公司提供樣品,來給夏夢看。


  夏夢看她一頭汗,忙拉她坐下:「大小姐,真難為你親自跑一趟,叫下面人來就是了。」


  司徒雪霏笑說:「我閑著也是閑著,來,看看這花是不是你理想的樣子。」


  二人正聊得密不透風,夏夢餘光瞥見一個高大男子走進來,逆光看不清臉,燈光自背後打過來,他整個人好似鑲金邊一般。夏夢一時被震住,櫻唇半張,說不出話。


  「雪霏,你讓我好找!問過你的司機,才知你在這裡。」


  「咦?葉青,你怎麼找到這裡來?」


  「是你說要吃這家老字號的雞汁雲吞,我排了一個小時隊才買到,趁熱才好吃,涼了再熱就爛成漿糊。」


  司徒雪霏耳朵燒紅,幾乎透明,忙招呼葉青坐。她介紹說:「夏夢,這是葉青,他以前是哥哥的助手。」


  夏夢見司徒雪霏的神情,已經猜到七八分。笑盈盈地說:「真是愛心外賣,敢問葉先生的訂餐熱線是幾號,我肚子餓的時候能否召喚你替我送一碗雞汁雲吞?」


  葉青不擅長和伶牙俐齒的大小姐們打哈哈,呵呵一聲算作回答,打開棉布便當袋,裡面是一個不鏽鋼保溫桶,蓋子擰開,那雲吞還熱乎乎的,香飄四溢,勾出人胃裡的饞蟲來。除了保溫桶,另備有兩隻小瓷碗和銀湯匙。這些並非一次性餐具,可見司徒雪霏使喚葉青買食物已經不是第一次。


  他將雲吞分別盛在小碗里,一碗先遞給司徒雪霏,一碗給夏夢。


  司徒雪霏不客氣地開始吃,夏夢還客套一句:「怎麼好意思!這一晚雲吞可是包含愛意,我不敢奪人之美。」


  葉青微笑說:「這是專門給女士們的小點心。我這樣的大個子,一碗雲吞只夠塞牙縫的,狼吞虎咽,浪費美食。」


  夏夢看清楚葉青的面容,心中暗贊,這男人的身材看著粗獷,沒想到五官如此俊雅,眼角眉梢都滿是柔情蜜意。


  司徒雪霏吃一兩個雲吞,嘗幾口湯,放下湯匙,癟嘴說:「不過如此,不知為何炒得那樣火爆,說什麼鮮美得吞舌頭,我怎麼覺得有味精作祟?還不如我家廚子的手藝。」


  夏夢倒覺得雲吞很好吃,也許是因為送食物的人長得好看的緣故。


  司徒雪霏把碗推到葉青跟前:「我不吃了。」


  葉青居然好脾氣地接過碗,就著司徒雪霏的湯匙,三兩下把她吃剩下的連湯水一起吃乾淨,完了擦擦嘴,說:「挺香的,是你嘴刁。」


  夏夢見葉青這樣豪邁又親密的舉止,心臟砰砰跳,自覺臉上如火燒,趕緊埋頭吃雲吞,聊做遮掩。那二人湊近,額頭抵著額頭,說起悄悄話來,旁若無人。夏夢以餘光偷窺,葉青穿一件海軍藍粗針套頭毛衣,半舊黑色粗布褲,軍靴式高幫皮鞋,十分瀟洒舒適。他一雙手大而結實,古銅色皮膚上有幾處細小淡白色舊疤痕,指甲修剪得貼肉,乾乾淨淨。手腕上戴一塊名貴IWC陀飛輪金錶,品味上佳。


  葉青身上散發出男人微汗之後特有的體味,健康蓬勃。夏夢忍不住深呼吸幾口,多久沒聞到這樣自然而性感的氣息?身邊富豪公子們散發出的都是古龍水的香氣,日子久了,她都能立刻分辨出是哪個牌子。


  此時葉青雙手捧著司徒雪霏的臉,用濕紙巾小心翼翼地給她擦乾淨嘴角,眼神熱烈得能使寒冰消融。


  司徒雪霏嬌嗔:「仔細別把我的粉底蹭掉!」


  夏夢不得不轉過身去,心裡又酸,又軟。


  雲吞吃完,葉青麻利地收拾乾淨,問:「你跟夏小姐還有安排,還是跟我走?」


  司徒雪霏看看葉青,又看看夏夢,露出左右為難的樣子。夏夢馬上站起來,說:「我想起來有個約會,已經遲到了。我先走,你們自便。」


  她逃也似的抓起手袋便離開藝廊,走到大街上,春寒料峭,而行道樹上已經籠罩一層鵝黃輕煙,沉寂一冬的植物迎來春天,而夏夢覺得她仍舊在冷硬的冬季里。有男人的臂膀依靠的女人,才是生活在永恆的春天裡。


  夏夢隨便找一家餐廳,推門進入,獨自用餐。她回想起葉青捧住司徒雪霏小臉的動作,那輕薄貼身毛衣下顯示出的強健臂膀,平坦的小腹,寬肩細腰的倒三角體型……那才是真正令女人渾身發燙的真男人啊!


  次日司徒雪霏再來到藝廊,夏夢瞥見她耳畔一塊可疑的紅斑,好似一個愛心的形狀,心有所悟,壓低聲音跟司徒雪霏咬耳朵:「葉青是你男朋友?」


  司徒雪霏不敢否認,攥緊夏夢的胳膊:「求求你替我保守秘密。」


  「為何?我看葉青相貌堂堂,舉止大方,人才出眾,為何要搞地下情?」


  司徒雪霏看左右沒人,才悄聲對夏夢耳語:「葉青以前是我哥的司機,他家……沒什麼背景,普通老百姓,我怕母親和哥哥知道了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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