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仲夏夜之夢

  生日這天,開homeparty。朋友們高聲談笑,香檳酒和魚子醬一波一波地端上來,無限量供應,泳池邊放眼皆是曼妙女子的身軀。低音炮轟轟響,有人喝醉,踩到桌子上大聲唱歌,白桌布上都是黑鞋印。誰也不在乎弄得髒兮兮,只是嫌他唱得難聽,合力把他抬起來,扔到泳池裡去,濺起一地水花,女人們拍手尖叫。


  生日派對熱鬧非凡,唯獨少了主人——司徒修遠。


  他借口多喝了幾杯,尿遁。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他拉開衣櫃,從角落裡拎出一幅油畫,那是他的肖像,當年路漫漫親手所繪,送給他作為生日禮物。


  她離開后,這幅畫便被他藏起來,否則早被司徒雪霏拿刀劃破,正如她遺落在司徒家的其他畫作那般可憐的命運。


  千萬人對他說生日快樂,他都不稀罕。他只想聽一個人的聲音,可是那人,永不再見。他凝視這幅畫許久,嘆息,拂去上面的浮塵,仍舊塞回衣櫃。司徒修遠走出房間,看見一個陌生的女子在四處張望。


  「你好,需要幫助嗎?」他問,帶著幾分警惕。今夜開派對,是妹妹司徒雪霏的意思,母親卓雅怕吵鬧,已經到山上的別墅小住,迴避。


  大宅內人來人往,難免有魚目混珠蹭吃蹭喝的客人,比如眼前這位可能就是。司徒修遠不認識這個女人,她的臉龐清麗,穿一襲珍珠灰旗袍,斜襟上是鳳頭盤扣,工筆重彩的牡丹花繪製得栩栩如生,好似散發香氣,手上佩戴著一支名貴百達翡麗鑽表,這是唯一的飾物。


  那女子柔聲回答,不卑不亢:「打擾了,我在尋找洗手間。」


  「泳池旁邊就有。」


  「人滿為患。」


  司徒修遠一向紳士,便引領她到樓下一間客用的洗手間,她對他點頭致謝,推門進去。她剪著有些復古的齊耳短髮,司徒修遠看見她後頸上凸出的脊椎骨,心想,這真是瘦得病態,好似衣服的重量都會把她壓垮一般。


  司徒修遠認識的朋友,大半也都是司徒雪霏的熟人。今夜她穿一件黑色緊身繃帶裙,無數布條巧妙地包裹、暴露,身段凹凸有致。高跟鞋上兩條X形細帶,一條綁住腳背,一條勒緊腳踝,性感入骨。她手上一枚祖母綠戒指耀眼奪目,配同樣寶石鑲嵌的黃金手鐲,做成一條蛇的形象首尾相扣,綠眼睛幽幽發光。司徒雪霏在人群中談笑風生,手裡一杯酒還沒喝完立刻有男士殷勤送上新的。


  可是她的眼神一直飄到角落裡去,在那兒,葉青抄手靠牆站著,臉龐一半隱沒在陰影中,高挺的鼻樑像雕刻一般。泳池派對氣氛輕鬆,他今天也穿便裝。V領白T恤,舊迷彩褲的褲腿隨性塞進靴子里。他只是那樣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不說話,可司徒雪霏已經覺得嗓子眼兒發乾。


  他們之間隔著鮮花與香檳,隔著俊男美女,但眼裡只看見對方,用眼神無聲交談,纏綿如絲。按捺不住,葉青從派對上消失,沒隔多久,司徒雪霏也找個借口回大屋。


  她脫下高跟鞋拎在手上,輕快地跑上樓梯,朝自己的房間而去。剛到門口,黑影一閃,兩隻強壯的胳膊從後面包抄,將她攬入懷中。司徒雪霏看見那麥色胳膊上的IWC腕錶,認得它的主人,咯咯笑:「膽大包天!仔細被人瞧見!」


  葉青不說話,只是擰開房門,二人閃身進去,反鎖。


  葉青的手捧住她的臉,她仰頭凝視他,他低聲問:「你這一身繃帶,從哪裡開始解?」


  「考考你,大兵葉青!」


  「糾正你,我好歹是個上尉……」


  她嬌笑,轉圈展示這一身名師設計的繃帶裝,把葉青的胃口吊得高高的,最後才拉起他的手,教他尋找那隱秘的拉鏈。


  他的手剝開礙事的布料,抱緊她,好似要和她融為一體。


  凌晨三點,客人才陸續散去,幾個醉到無法開車的人,就在司徒家的客廳里橫七豎八卧倒,還有人乾脆一條毛巾搭在臉上,就在泳池邊的躺椅上睡著了。


  司徒修遠也不多管,在花園裡吹了一會兒風,走到圖書室,過了睡點兒還沒上床,此刻又清醒得毫無睡意。


  他推開門,看見李兆駿和一個女子一起趴在玻璃柜上,在欣賞他收藏的一副古董地圖。那女子抬起頭來,就是借廁所用的那位小姐。她不主動說話,只是微微笑著,溫婉清麗。


  「修遠,你還沒休息?」


  司徒修遠笑說:「是,我來抓賊。你居然沒回家陪女兒?」


  「夢曉今天跟著你媽媽到山上別墅去了,說是玫瑰花開,特別美,帶她去住兩天。」


  「那很好,你也能脫身出來玩一玩。」


  李兆駿輕咳一聲,把那位沉默的小姐介紹給司徒修遠。


  「這位是我帶來的朋友,剛從美國回來,是著名國學大師夏維鈞先生的千金,夏夢小姐。她在盛京沒幾個熟人,我怕她無聊,所以帶她來這裡玩。夏夢,這位就是今晚派對的壽星,司徒修遠,我的死黨。」


  「夏夢?幸會!多美的名字。令堂是學術泰斗,久仰久仰,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夏小姐。」司徒修遠主動伸出手。


  夏夢站起來,緩緩抬起玉臂,有些懶洋洋的姿態。司徒修遠改變主意,握住她的手,低頭在她指節上蜻蜓點水地一吻。


  夏夢心中一盪,這種老派英國紳士的吻手禮,司徒修遠做得行雲流水,恭敬而不做作。


  「司徒少爺可是在英國讀書?」


  「青少年時代在瑞士,大學是在劍橋。」


  「原來如此,很少有中國男人能會把溫莎結打得這麼地道而優雅。我喜歡你的領帶。」


  司徒修遠微笑,這條領帶的花色是他自己選的,寶石藍的底子上是星空圖案,大大小小圓點是閃爍的星星,深深淺淺的線條是星軌。遠看很素雅,近看十分趣致。


  李兆駿乾咳一聲:「今夜時間已晚,我先送夏小姐回酒店,改日再約,一起吃飯。」


  司徒修遠問:「夏小姐住哪家酒店?」


  「希爾頓。」


  「我讓家裡司機送你去,兆駿不順路。」


  司徒修遠親自把夏夢扶上車,揮手告別。李兆駿的車隨後開出車庫,他一手搭著車窗,半開玩笑地問:「修遠,你若對夏小姐有意,我不介意做媒人。」


  司徒修遠聳聳肩:「我已經夠冷淡,再找個比我更冷淡的女人,難道我家要變成冰箱?」


  時隔幾天,夏夢托李兆駿送一份禮物到司徒家,說是補送生日賀禮,她當時臨時起意跟李兆駿一起來參加派對,並不知是為司徒修遠慶生。


  司徒修遠看見一個圓筒狀的畫軸,以為是國畫,取出展開,原來是一幅字——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路漫漫!為何總是在他下定決心要遺忘的時候,不停有蛛絲馬跡鑽出來,提醒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那個一碰就痛的名字?


  李兆駿並未注意到司徒修遠臉色凝重,一言不發。他贊道:「字寫得相當漂亮,夏夢在美國華裔圈子裡是個小有名氣的書法家,她特地為你寫這幅字,嵌上你的名字,可謂用心良苦。」


  司徒修遠嘴角抽動,強自打起精神,說:「確實,代我謝謝她。」


  他將字重新捲起來,收入畫軸之中,讓傭人拿去書房放好。他並不提夏夢,顧左右而言他,只跟李兆駿說些生意上的事情。


  臨走,李兆駿說:「夏夢這次回國,是為了繼承姑姑的遺產,過陣子可能就回美國,你若想進一步認識她,可要抓緊時間。」


  司徒修遠但笑不語,李兆駿搖頭,他懂,男人為一個女人動心時,哪怕萬水千山,赴湯蹈火,爬也要爬到跟前去,拜倒在石榴裙下。若是不感興趣,人人都是柳下惠。


  司徒修遠本來將這個小插曲擱下,沒想到夏夢卻主動約他。


  「有一場小型演唱會,主辦者是我的朋友,在私人別墅舉行,只邀請一百人,你有沒有興趣?」


  「誰的演唱會?」


  「你應該喜歡,李宗盛。」


  「哈,他?」


  「是啊,難得這樣私密,可以安靜聽吉他,比幾萬人的體育場不知好到哪裡去。你若有賞臉,我讓朋友留座位。」


  司徒修遠思索片刻,問:「兆駿一起嗎?」


  「他說也許,你知道,奶爸難做,女兒有個風吹草動,他就如臨大敵,很難約他出門。」


  「好吧,我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