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不必談天玩笑了
慕容止知道自己沒有理由拒絕。
喬雲來已經幫他打算好了一切。
如果戰事真的起來的話，那千匹良駒，可以派上很大的用場。
而喬雲來提出的條件，雖有幾分苛刻，但是和他給的回報對比起來，也不算是吃虧了。
有了喬家的幫助，自己在和晉國扳倒月氏以後，一定可以輕易地除掉晉國。
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慕容止心裡清清楚楚。
可是他還是在猶豫。
他的眼前，不停地浮現出越如歌的臉。
那是她的母國，是她寧肯脫下戰袍換上紅裝，也要護佑住的母國。
如果自己真的把晉國給滅了，就等於親手拿著刀，又在自己和越如歌之間，砍出一條天塹來。
可若是自己真的收了晉國，國力便可大大增強，到時候，便是月氏來犯，也不必如今日一般，膽戰心驚了。
這是一個，只要成功，就可以庇佑百年後代的計劃。
「人人都說晉國奢靡，其實看起來，楚國也絲毫沒有落後，」喬雲來仰起頭來打量著穹頂，「若我沒有看錯的話，這好像是後梁的東西？嗯，從筆鋒來看，應該是後梁唐青山的畫了。」
喬雲來已經把自己的底線和誠意都給了慕容止看，就算是慕容止繼續猶豫下去，喬雲來也不打算做出新的讓步了。
他顧左右而言他，打算給慕容止一點點考慮的時間。
喬雲來自幼是在富貴鄉里長大的，論吃喝玩樂，鑒賞古玩，便是專業人士，怕也是不及他的。
可是喬雲來無意間的「後梁」二字，像是一根釘子一般，狠狠地扎進了慕容止的心臟里。
後梁，他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兩個字了。
可是細細想來，後梁國滅，尚不足二十年。
二十年前，自己還是後梁的皇子。
那時候，整個後梁都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比之如今晉國百姓，有過之而無不足。
那時候，姐姐常常抱著自己，給自己指著史書上的地圖看。
從前，這一整片天下，都是晉國。
後來，慢慢分裂，晉國越來越小，縮在了角落裡，正如同他剛剛探出觸角來時一樣。
姐姐說，在晉國之前，乃是漢，漢之前，乃是大梁。
大梁之時，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乃是天朝上國，萬國來朝，番邦蠻夷莫不服從。
那是他們慕容氏，最為光輝的年代。
後來，漢奪取天下，晉又滅了漢，再後來，晉國三分，慕容氏的後人啊，終於從晉國的手裡，奪回了一點土地，國號後梁。
最開始，慕容氏也是想光復大梁雄威的。
可是那時候晉國尚有餘威，慕容氏便只能蟄伏。
再後來，晉國國力衰弱，可是慕容氏的後人也開始聲色犬馬，在富貴鄉里，忘記了自己來自哪裡，也忘記了自己慾望何方。
那時候，姐姐抱著自己，手指從地圖上劃過，一點一點描摹著舊日版圖，她說：「阿止，姐姐真的好想看到，我大梁一統天下之時。」
如今，喬雲來把一個可以實現姐姐願望的機會，擺在了慕容止的跟前。
晉國如今橫徵暴斂，早就喪失人心，縱然有個越厲升和晉平濱，到底也是大廈將傾，一木難支。
就算是沒有慕容止，也會有別人。
喬家也是看出了晉國國運到了盡頭，方才找到了慕容止。
「後梁之時雖然百姓民不聊生，但是不可否認，當真是湧現出了一大批的文人雅士，楚國雖繼承後梁國土和京城，但是文化一面，卻是遠遠不及了。」
喬雲來一面仰頭看著穹頂上的畫，一面嘖嘖嘆道。
慕容止輕輕「嗯」了一聲。
喬雲來的目光從畫上挪開，輕笑一聲，「九千歲也這樣覺得？」
「本督同意你的生意。」
慕容止冷聲開口，眸中沒有絲毫情感，冷淡得如同一塊寒冰。
喬雲來微微一愣，然後笑了一聲，「九千歲何必如此不知風雅，好端端地談畫，說什麼生意呢？」
「這些阿堵物啊，當真是叫人煩心，哪有書畫風雅，光是看著，都能想象出當時的盛景。」
「聽聞後梁之時，雖然統治者暴虐無狀，但是底蘊猶在，京城繁華，絕非今日可以比擬。」
慕容止低下頭去，嘴角輕輕一扯，然後抿了一口酒，並沒有順著喬雲來的目光去看。
慕容絕年輕的時候，也喜歡這些詩書花鳥，所以，也曾請了唐青山，來教慕容止和慕容瑱。
其實慕容止知道，唐青山才不像是外界傳言的那樣，清高孤冷，最愛花鳥，他曾親口告訴過慕容止，他最喜歡的，是春宮圖。
而且當時的京城，也的確是十分繁華。
皇城燈不滅，就連城中那片湖裡浮著的蓮花中間，都擺著一根根小蠟燭。
那時候，他的舅舅闊綽到用蟹黃做包子吃，只取母蟹蟹黃上一點尖，餘下的全部拋棄。
那時候，他的叔叔仿照漢皇金屋藏嬌，用金子打造了一個房間，入眼非金即玉，可以晃花人的眼。
當真是萬般繁華，如今的楚國，當然是比不上。
便是晉國，也比不上當年後梁奢靡。
可是，他和慕容瑱一起出宮的時候，也曾看見過因為所有的糧食都被地主收走，只能哭著抱著自己的兒子跳井的婦人。
也見過全身潰爛躲在天橋下面，餓到極致只能撕扯自己身上爛肉吃的乞丐。
他見過萬般繁華，也見過萬般不堪。
那些光景，如今想來，還是觸目驚心。
所有的金銀都沾著血淚，白玉長階下頭，是陰森森的骸骨在冷笑。
慕容止一輩子也忘不掉。
什麼風雅啊，哪裡有什麼風雅。
只有未曾見過人間滄桑的人，才能說出這兩個字來。
喬雲來仍舊在看著他的人間富貴，慕容止也仍舊在品嘗著他的酒中百態。
過了好一會兒，喬雲來才滿意地低下頭來，「九千歲，楚國可真是個好地方，我竟然有點想，現在就留下來，不走了。」
「喬四爺還是說說看，想要送本督的另外一樣東西吧。」
慕容止清冷勾唇，眸子里沒有半分溫度。他和喬雲來算不得朋友，也就不必談天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