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醫者意也
「可是,半夏和秫米都不止一個功效吧?你如何能保證它們發揮的是你要的那個藥效?」
「這就是配伍的目的了,配伍能控制多功用單味中藥的發揮方向。半夏內服有和胃,燥濕化痰,降逆止嘔,消痞散結等多種功效是吧?但其具體的功用發揮方向往往受復方中包括配伍環境在內的諸多因素所控制。例如,在燥濕化痰方面多與橘皮、茯苓相配;在降逆止嘔常與生薑相配;消痞散結方面,配紫蘇厚朴治梅核氣。」
「半夏的功效剛才已經說過了,就說說秫米的吧,秫米能益脾和胃、安神、止瀉。這兩者都有和胃的功效,同一種藥性共振,所以在這個方子里,它們一定地產生協同作用。打個比方,你站在同一個點上,朝不同的方向各射出一支箭,有一個方向你用了雙倍的力道,那個方向的箭是不是會比其他方向的更快更能到達目的地?」
葛如沫後面那話很容易就讓人理解了。
「後面關於煎藥的,有何深意嗎?」
「這藥方一定要這麼煎?」沈笠皺著眉頭問。水要用長流水,還要揚之萬遍,煎藥的火還要蘆葦桿,太講究了吧?
「是的。」並非她刻章刁難,而是確實要這麼做,才能達到最好的療效。
此方意在治療陰陽之氣不通之症。取長流水而又揚之萬遍,取其清,秫米與半夏熬出的湯汁,具有「滑」的性質;炊以管狀的葦草,其意同『通』;這些無不圍繞著「通」和「流動」而為,用其湯汁的輕揚滑利而流走,以通壅滯也。就像疏通被油污堵塞的管道時,總要想法加入一些劑一樣。
這方子出自皇帝內經,她以前用的時候,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隨著對醫理理解越深,越是發現那句『醫者意也』很妙,這話最簡單的理解就是中醫的以形治形。有些大醫僅憑某個藥材的特性,就推斷它能治療某方面的病。這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凡葯各有形性氣質,其入諸經,有因形相類者,如荔枝核似而入腎;又有因質相同,如頭入頭,干入身,枝入枝,皮行皮,如天麻治頭痛眩暈,又如紅花,汗似血而入血者;自然之理,可以意得也。
其最有形意的,莫過於蟬蛻能開音,可治音啞。
難得她談性正濃,又有人願意聽,自然就多說了些。
葛如沫這番話說出來時,沈氏主僕都聽得津津有味。
「小葛大夫,你收徒弟吧!我覺得你教出來的徒弟一定也會是個好大夫的。」沈笠脫口而出。
此話一出,沈東漓心中一動。
三人都沒有說話,葛如沫深吸一口氣,看向沈東漓,她知道他沒說話其實對這建議是有所觸動的,如今且看她的想法和態度了。
葛如沫想了想說道,「徒弟目前是不打算收的了,不過呢,醫館新開倒是需要人手。」她目前確實沒那個精力和想法帶徒弟。
這點沈東漓也想到了,她還這麼年輕,帶徒弟不現實。但她後面那句,讓沈東漓眼睛一亮。
葛如沫笑著說道,「你們手中有人的話,可以放兩個來醫館幫忙。當然這人最好是有點醫理基礎,是個大夫最好。」既然決定交好沈二爺,那就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況且帶兩個人對她也沒什麼妨礙,無需扭捏拿喬。
沈東漓頷首,「你的話我會認真考慮的,屆時醫館開張,人必送到。」
這算是初步達成協議了。
這事葛如沫答應得毫無壓力,就當帶兩個進修生了。
她對醫術從來沒有敝掃自珍的想法,而她後續的醫館人員招聘一項,也印證了這一點。
當然,這和帶徒弟是兩回事。在這年代,師徒關係堪比父子關係,所以她在挑選徒弟這一點上會很慎重。
在醫館內坐堂的大夫她都打算一視同仁,所以也不介意沈東漓塞人進來。說白了,這也是她在發展初期不得不妥協的一點,投靠一勢力尋求庇佑。萬幸的是,這事沒有使她過於為難。
「好啦,今天就到這吧。」話竟然不知不覺說了這麼多,葛如沫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服藥期間若是有什麼問題,盡可來找我。」這話自然是客氣話,她對她開的方子有信心,沈東漓也不是她頭一個開半夏秫米湯的人,可有些話還是得說的,對病人的心理有安撫作用。
「我讓人把葯抓來,你來煎如何?」沈笠問,他不是怕麻煩,而是怕自己手生,煎不好。
「我住在別人家裡,不是很方便,不過你們一定要的話,也不是不可以。」葛如沫斟酌著說道。她此刻確實感到了住別人家裡的不便了,這醫館還是得趕緊開起來才好。
沈笠顯然也想到了她的處境,看向沈東漓,待他點頭后,才略帶不滿地說了句,「你那醫館要趕緊開起來,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你拿著這塊牌子到清河鎮柳葉巷第三家找一個叫沈忌的,他會幫你的。」
沈忌?有點耳熟,葛如沫想了想可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聽過。但她伸手將牌子接過,用不用得上是另外一回事。
沒有扭扭捏捏地欲迎還拒,這性子的姑娘處起來挺自在,沈氏主僕如是想。
「那我們先走了,改天再來叨擾。」
沈東漓說這話時,沈笠已經套好了車。
「再會。」葛如沫揮手,她知道改天再來叨擾的另一層意思便是『他那病治好了,回頭必有重謝』,像沈東漓這種世家門閥培養出來的人,是不會將謝字掛在嘴邊,而沒有任何實質的謝禮。那是失儀,且會欠下人情債。
一回到落腳處,沈笠就說,「公子,我把把方子拿去給狄老看看。」
沈東漓點點頭,其實不用看,他都已經決定用這個方子了。方才葛如沫幫他針了幾下,他能明顯感覺到身體的情況好了很多。
狄老是他的隨行大夫,負責他身體的保健,一應用藥不說必需經過他的同意,但給他過目一下,也是一種尊重。
狄老將方子仔細看了一遍,問,「這方子怎麼來的?」不怪他慎重,他知道他現在跟著的這位是個有地放矢的人,方子能呈到他跟前,顯然是經過那位同意的。連那位本人都贊同的方子,他不得不仔細啊。
沈笠將葛如沫的話給他轉述了一遍,卻不知這番話對狄老來說,不亞於平地驚雷。
「醫者,意也。」他咂摸著這話,失神般地念叨著。
狄老思索了一下,然後猛拍大腿直呼妙,「妙啊——實在是妙——」
「可憐老夫我太過執著於藥物的性味歸經,一味追求標新立異,竟將最基本的形意都扔在了一邊。」說著,他竟然哽咽出聲。
這副激動的樣子,著實將沈笠嚇了一跳。
狄老是大國手白若仙的大弟子,據說已有了白老七八分的火候。這些年白老深居簡出,欲將這些年的行醫心得編著成書,連這個向來得他器重的大弟子都很少召見了。
白老曾告訴他,他已經沒有什麼可教他的了,剩下的兩分,就看他的悟性了。白老建議他出來走一走,別局限在京里。這才有了狄老隨沈東漓一路南下的事。
「狄老,這藥方用是不用?」
狄老瞪了他一眼,表情有些惡狠狠的,「用!當然要用!這開方的人是個高人,水平還在我之上,這有什麼可猶豫的!」
沈笠覺得冤枉死了,他不是在問他的意見嗎,又沒說不用。
「她先前還建議再加一味百合。」加百合?狄老低頭思索了一下,然後抬頭,「百合花朝開暮合,紫蘇葉朝仰暮垂,此二物最具晝夜升降之氣,用之調理晝夜失序之症,最為對症。用作臣葯,倒也恰當。」
「那到底加是不加?」
「加!」
當沈笠將方才狄老情緒異常一事報與沈東漓時,沈東漓手中的書都沒放下,只說了幾個字,「好事將近。」
剛入夜,沈笠端著一碗散發著米湯味的葯進了他家公子的卧房。那碗湯藥,他端著走動的時候就在碗里滑來滑去的,端是輕滑無比。這讓他對它能治好他家公子的病的信心又增加了一些。
屋內,沈東籬和狄老都已等候在此。
「公子,葯來了。」
沈東籬接過,一飲而盡。
狄老和沈笠都緊緊地盯著他看,沒多久,只見他頭出汗,身有汗,手背出汗,小腿出汗。
汗出則營衛和,這回該有合眼而寐了吧?狄老暗忖。
一刻鐘后,沈東漓感覺眼皮開始發沉,有困意,不由自主地躺到床上,約一刻鐘就入睡了。
狄老和沈笠兩人輕手輕腳地出了屋子,並帶上了門。
「真是效如桴鼓,覆杯則愈!」狄老感嘆。
沈笠也是震撼,他沒想到,困擾他家公子多時,又多少名醫束手無策的不得合眼之病,竟然真的被她用藥一劑而愈了!他完全忘了先前葛如沫還替他家公子針炙過一次的事了。那次針炙之功可不少於用藥。
「那黃毛丫頭想不到還真有兩把刷子!」沈笠心中充滿了感激,葛如沫在他心中的形象一下子就拔高到與狄老同等的位子。
不過這些就不為葛如沫所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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