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晃動(1)
第十九章晃動(1)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小販的喲嗬聲夾雜著各種雜亂的聲音,在莫言宵耳邊響個不停。
車軲轆轉的咚咚作響,莫言宵閉目修養一會兒,卻是怎也靜不下心神,幹脆睜開眼掀起車簾,眺望車外人文景色。
一襲俏皮紅衣襲入眼簾,那張嬌俏的笑容,仿佛冬日裏陽光照映的紅梅般,明豔動人。
眸色一陣閃爍,仿佛回到那個鑼鼓喧天的下午,他騎著高頭大馬,坐望一眾凡塵,唯獨那一抹身影格外打眼且……入人心扉……
“誒誒誒,小心小心。”
清脆的嗓音夾雜在逐漸沸頂的人群哄鬧聲,那般不同,可莫言宵此刻沒了那個心思思尋這人事誰,枯瘦的雙手緊緊拽住馬車兩邊,若是稍稍不慎,他這苟延殘喘的命,便會就此交代在此。
晃動不止的馬車,越發顛簸,馬兒受驚的嘶叫,一聲蓋過一聲。
莫言宵整個人都隨著馬車的晃動而左右擺動,枯瘦的雙手漸漸沒了氣力,或許,時辰提早來到,他命該絕矣。
雙掌漸漸鬆開,莫言宵緩緩閉上雙眼,心中唯有一個念想……嗯?沒有疼痛,也沒有……
睜開雙眼,微弱的光芒刺入眼中,莫言宵一臉茫然的看著四周,馬車早已恢複平穩,而馬兒也沒了聲響。
一隻蔥白軟肢猛地掀起車簾,一陣刺眼光芒攝入,莫言宵抬手便擋住不適應的雙眼。
來人怒氣衝衝:“我說你個做老爺的,就不能好好管管你家仆人,這駕馬車的時候怎麽能夠打盹兒,差點就……”
車簾掀,怒罵聲戛然而止。
鮮紅的身影在陽光下晃動,帶起一陣光暈,莫言宵不由輕語“小姑娘。”
“啊,嗯。”紅衣女孩羞澀垂眸,十四五歲的稚嫩臉蛋上,印著淡淡的粉紅,霎是青蔥好看。
看清眼前人的麵貌,莫言宵麵色一尬:“呃……姑娘教訓的是,我回去便好生教訓一番,如此,姑娘你可否?”
這位姑娘站在這車前,他要如何繼續前行。
紅衣女孩翻身便躍上了馬車內,俏皮道:“可否什麽?你是要問我芳名還是芳齡,大可直接相問,筠珠必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附贈身家如何,家在何方,父母兄弟姐妹有幾人,婚配否。這位大哥哥,你說,你想知道什麽?”
這火辣熱情的勁頭,饒是莫言宵見慣各色人物,卻還是對此招架不住,唯有尷尬笑笑。
莫言宵一句話未曾開口,這姑娘便將自身姓名身份全都一股腦兒的倒了出來。
邱筠珠,年芳二七,東州郡人士,家無父母在上,唯有一長兄與她相依為命。
邱筠珠坐在馬車內劈裏啪啦的說個不停,莫言宵每每欲出言驅趕,這姑娘倒好,壓根就當沒聽到,繼續自顧自語。
莫言宵無法,唯有讓仆人繼續趕車前行,再者這東洲邱姓可不多,而其中最為眾人所知的,便是州郡主邱昱洐。
如若他沒記錯,邱昱洐亦是無父無母,隻有一個妹子,年歲與這姑娘相差無幾,且生性有逆世俗平常人家的姑娘。
如果沒有差錯的話,便是眼前這小嘴碎念個沒停的姑娘。
馬車行了一路,邱筠珠便說了一路上京一路上看到的風土人情,小到誰家母雞下蛋會有什麽習慣,那個地方的婚嫁喪娶有何禁忌,大到那個貪官又在當朝莫相爺的治理下,被抄家滅門。
每每說的興起,邱筠珠還會自行鼓掌喝彩,一路上的話,遠比那轉業靠評書討飯吃的人,說的還要精彩萬分。
莫言宵見邱筠珠一說到‘莫相爺’三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便會冒出閃閃精光,突然很是後悔自己的決定。
他,或許不該任由她如此,可正是她這‘如此’才讓莫言宵不舍。
這‘如此’,讓他看到了當年那個指著自己發號施令,卻被自己不輕不重無所謂之的應對,弄得一身嬌怒無處撒。
這‘如此’,讓他看到了當年那個左一個小師傅右一個小師傅的小姑娘,不停纏鬧著自己配你玩耍解悶。
這‘如此’,讓他看到了當年那個拽著他的衣袖說‘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莫言宵微微一笑,隨後立刻意識到,這聲音是這麽的近在耳旁真實可聽,而且……
邱筠珠擠到莫言宵的身旁,雙手毫不扭捏的挽上他的手臂,整個人都貼上他這瘦弱的身子骨。
“你叫什麽?哪裏人士?家中有幾口人?可曾有過婚配?嗯……”邱筠珠苦惱鎖眉,低喃:“瞧你模樣,這年歲想來必是不輕了,這娶妻納妾必是少不得的。”
“咳咳……咳咳……”莫言宵早在意識到‘我喜歡你’是出自邱筠珠之口後,便驚得咳嗽聲連連。
奈何這姑娘眼力勁實在是……聽得邱筠珠的喃喃自語,莫言宵十分讚同萬分滿意的點著頭。
心呼:對對對,我年歲不輕了,你個如花似錦的姑娘家家,就別惦記我這把將死的老骨頭了。
似是聽到莫言宵無聲的呼喚,邱筠珠仍舊興致昂昂的摟著他的手臂,更是將整個腦袋都貼上莫言宵的肩頭。
“不過沒關係,我不在乎,你若是已娶妻,我便做你的姬妾,你若是不缺姬妾,我就給你為奴做婢。”
這還了得,要是再讓這邱筠珠說下去,那還不得說出什麽驚世憾俗之語。
莫言宵憋住胸口悶咳,脫口而出:“邱姑娘,男女授受不親,請自重。”
“可我是相公你未過門的妻……妾?……侍婢?……通房?……”
莫言宵抑,卒。
他一定是錯覺了,才會覺得她像當年的她,這火辣直爽的性子,根本就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微風徐徐,庭院深深如水墨畫,臨湖小亭裏,一襲小榻擺放在靠近古樹蓬發遮陰之地,榻上躺著一則嬌軟身軀,遠遠瞧去,如仙如畫。
莫言宵順著宮女悄無聲息的指引,來到通往臨湖小亭的唯一一條走廊,宮女卻是屈膝一禮,退了下去。
望著涼亭中的人影,莫言宵下意識的便踮起了腳尖,悄悄走近。
眼見蕭怡沉睡不醒,莫言宵不忍呼叫,便站在涼亭裏無聲凝望。
臨湖小亭,微風帶起湖水的沁涼,這對正常人而言是再好不過的舒爽,可這對莫言宵越來越汲弱的身子骨而言,是要害。
胸口勉強壓下的憋悶,在胸前一陣翻騰……“咳咳……”咳嗽聲聲漸大,躺靠在小榻上的人兒紋絲不查。
“咳咳……皇後……咳咳……”莫言宵輕喚了幾聲,蕭怡不醒。
莫言宵複又靠上前幾步,喚了兩聲,蕭怡仍舊沉睡。
按照蕭怡習武的身子和在外養成多年的謹慎,這實屬不該,難道她在那山上受了什麽重傷或毒。
心中一憂,莫言宵顧不得君臣之禮男女之別,上前蹲在榻前,伸手輕搖蕭怡。
“皇後……小……”
蕭怡睜開水色朦朧的眸子,一襲清風吹起一陣梅香撲鼻,還有眼前這人的眉眼,瞧上去好似壓著解不開道不明的濃濃哀愁。
“小……師傅。”嬌唇輕啟,低語聲幾不可聞。
莫言宵斂去眉眼中的神色,起身抱拳道:“皇後娘娘,微臣叩見皇後娘娘。”
蕭怡躺在小榻上抬頭冷冷看著莫言宵,嗯,她是大楚皇後,人民百姓嘴裏常言的蕭皇後。方才,他定是要喚自己蕭皇後的。
掀起腰封上的薄被,蕭怡正襟危坐,“莫相爺無需多禮,快快請坐。”
言行舉止,當得是一國之母風範,隻是憑添了一份生疏。
莫言宵默然不語。
蕭怡嗔笑:“莫師傅你發什麽呆,快快坐下,我自太醫嘴中聽說你這幾日裏的身子骨越發不好,久站必然不好,快坐下。”
泛白的嘴角微勾,莫言宵挑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回道:“娘娘也是知曉我這病秧的身子,無甚大礙,倒是娘娘你和皇上上山,你們?”
“我們沒事,這不都好好的回來了。”
“可方才你……”
“方才?我隻是這幾日裏累著了沒睡好,所以才貪睡了些。”蕭怡嫌累,嬉笑著趴在小榻上,方才營造的國母莊嚴,頃刻全無。
“倒是莫師傅你,我和皇上原想著這幾日你為了朝廷忙碌,又累壞了身子,這才沒遣人去叨擾你,沒想到莫師傅你還是來了。”
莫言宵淺笑不語,不時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他不能說自己忍受馬車的顛簸,緊趕慢趕的入宮,為的就是親眼目睹,親自確定蕭怡人身無恙。
莫言宵的靜默,使得蕭怡有些許尷尬。
她與他,自打她成婚後,這還是首次相見吧。
隻是他還是他,還是當年那個在樹下看書的少年,便是連歲月都不曾在他這張臉上留下過多痕跡。
而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了。
莫言宵想了想,說:“微臣隻是擔心皇上與皇後。”
“讓莫師傅擔心是朕的錯,莫相爺,朕要好好謝謝你這些日子裏的辛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