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叛與罰

  “掃興,掃興,實在太掃興了!教主,為什麽在這種時候把我叫走?我還沒殺夠,明明可以等待回援的人一鍋端!”


  水木度假村,一處陰暗的閣樓裏,一個麵相陰狹的獨眼寬膀子男焦躁地踱來踱去。


  座椅上,坐著一位身披白色道袍的男子,臉帶太陽星麵具,兩道發辮束成藤條狀,從兩側臉頰邊順下,皮膚細膩,宛如剛出生不久的嬰兒。


  他就這麽麵向窗外,看著暗沉的雲,看著偏向黃昏的天色,靜若所思。與背後躁動不安的身影形成截然反差。


  “利可共而不可獨,謀可寡而不可眾。獨利則敗,眾謀則泄。”


  良久,道袍男子終於開口。


  他的話語好似夢中囈語,又如淺唱輕喃,有一股說不清的綿柔順聽,讓人發自內心地服從。


  意思是,自有計劃不想透露。


  侯季粗歎一聲,知道的教主之話不可違背,隻得一跺地板,背起手來,邁著重步朝外走去。


  背地裏,他暗暗攥緊了握在身前的拳頭。


  這家夥,從來就沒有把他們當過一回事!


  連話語都不肯講全,意思還得靠自己揣摩,好像跟他們多說一個字都咯得慌!


  每次任務都得看他眼色,無論去哪裏都得向他匯報,就好像他們真的隻是為他賣命的牲畜一樣。


  別的教徒也許對教主忠誠懇懇,但他不一樣。他是主動加進來的,沒有經曆過教義的‘洗禮’,他才不吃教主那一套。


  當然,他怎麽可能願意這般順從地屈居人下?而且還是個連點戰鬥能力都沒有的戰五渣?

  一直隱忍在此,裝作和旁人無異,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和蓄謀已久的計劃?

  會有那一天的,到時候,把這家夥從高高在上的位置拉下來,真想看看,平日裏指揮若定的教主,成為喪家犬時又是何種模樣?

  思及此處,陰翳裏的侯季停住腳步,緩緩側過頭來,美味地舔了一下嘴角的齙牙,然後就要跨出門檻。


  “停下。”


  一道聲音從背後傳來。


  侯季立在了門邊。


  “你還沒回應我第一句的意思。”


  鬼聖教主突然道。


  侯季愕了一許。


  利可共而不可獨。


  他緩緩念叨,霎時間瞳孔緊縮,指節有些發顫地轉過身來。


  “教主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應該明白。否則,站在本教背後的,就不該是吞掉血劍堂一半戰利品的人。”


  侯季腦海驀然一驚。


  他是……怎麽知道的?

  但這已經無關緊要,關鍵是,在教主麵前,任何想要繼續隱瞞的想法都隻是癡心妄想。


  侯季雙膝情不自禁地發軟。


  識時務者為俊傑,不如——


  咚!

  他雙膝一跪在地,木板重重一聲響!


  “教主!在下不敢隱瞞,在下一時心迷,這就將所有物品原數奉還,還望您放我一馬,能治我輕罪!”


  鬼聖教主默然。


  侯季抬起頭來,目光從下方瞥過去,隱隱露出一抹陰蟄。


  於此同時,他的膝蓋在不動聲色地往前跪行,一點點接近那把座椅。


  “本教問你,加入本教的初衷是什麽?”


  “我要報複!要讓這裏的所有玩家滅絕,阻止他們登入方塔,而自己也是一樣!我早就抱著必死的覺悟了!”


  “既如此,已死之人,為什麽還會有貪欲?”


  “屬下不敢!”


  “你該如何證明自己沒有?”


  “我……”


  “人最寶貴的便是性命,用你的性命去佐證,才能讓我相信。”


  “否則,這就是個悖論。你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話,欺騙。依照本教的原則,第一條便是對本教絕對忠誠。而你,罪不可赦。”


  空氣沉默良久。


  “是了,在下自知事錯,不敢有違。我願用一命相贖,死後物品都會掉落,還望教主.……能在我死後替我洗滌罪行。”


  侯季顫巍巍地抬起手掌,對準自己腦門。


  座椅上的男子不語,甚至沒有回頭。


  猛地,侯季一翻手掌,如獵食之蛙朝著座椅撲出!

  真當他傻!怎麽可能愚忠到這種地步?


  這家夥已經懷疑了,那種事情越拖下去概率隻能越小,不如就趁現在,放手一搏!

  他一直在不斷接近,可這個會長居然毫無察覺,愚蠢到把整個後背毫無防範地暴露給他!


  教主的能力他也知道或多或少知道那一點,反正不是用於戰鬥方麵的,麵對他全力一擊的偷襲,將毫無防手的可能!

  隻要能幹掉鬼聖教主,就將得到他身上掉落下來的不計其數的珍寶,同時扼取大幅經驗,甚至還有可能繼承整個鬼聖教的精銳。


  侯季仿佛看到,一片大好形勢擺在麵前!

  成敗,就在一瞬。


  今日,必要他死!

  五指扣中道袍男子的肩膀,自始至終他都沒來得及做出半分反應,侯季一喜。


  去死!!!


  然而下一秒,滿腔驚喜隨即轉化為了驚疑。


  如同泡沫般,麵前的身影碎裂消失。


  侯季撲了個空,連忙起身,四處環顧,空蕩蕩的房間裏隻剩他一人。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這樣?教主呢?真正的他在哪裏?難道早有準備?

  侯季一瞬間方寸大亂。


  陽光照射盲區下的陰影,在地麵上急驟伏起。


  侯季眼神驟緊!是維爾那家夥!

  雖然不知道那裏麵攜帶的具體是什麽,但是此情此景,任憑有一絲嗅覺的人,也能感受到致命的危險在眼前綻放!

  沒有一絲的猶豫,侯季猛一蹬身,直從三樓的高度破窗躍下。


  緊隨而來的,數道絲線切破風聲,在他背後的玻璃碎屑,瞬間再次被齊齊切割成了齏粉。


  咚!

  落至地麵,侯季已然是一個猙獰的巨型白熊形態,整個大地被震得轟咚響。


  “喂,醜八怪,往哪裏逃呢?”


  低頭一看,是兩個差點被忽略過去的渺小身影,他們借助金絲一蕩,來到了侯季麵前的樹冠下。


  “是你們兩個家夥?滾開!我可不想虐待小屁孩。”


  阿宣顫栗一瞬,眼色沉了下來。


  “你,說什麽!”


  “我說你們倆這不是硬生生找打,活該被虐,聽不懂嗎?”


  “閉嘴!”阿宣厲聲尖叫。


  像是被觸到了逆鱗,他驀地神色一狠,一拉手指,金絲如兩道翅膀般在背後張開。


  侯季不想跟他們多做糾纏,因為他不知道後麵還有多少人。


  白熊轟轟轟地抬腿跑去,雙手抱在較為脆弱的後脖位置。


  阿宣從後方攻擊,金絲抽在它的背部,隻能造成縊裂,卻不能將它皮糙肉厚的身子切開。


  阿凝開始吟唱,白熊雖然困頓,但神經係統愚鈍,來不及反應,身體龐大,激素傳導緩慢,晃晃蕩蕩地一直沒有停下腳步。


  阿宣看了一眼前方,說了什麽,阿凝點頭,一道金絲射出。風車頂上的氣球爆了開,藍色的幕布緩緩墜下,正覆在迎麵奔來的白熊軀殼上。


  就趁著這拖延的幾秒,一道身影已然從旁超出,來到正麵。


  侯季看不見視野,磕磕撞撞地被絆住腳步,煩躁一揮,伸手拉開身上的幕布。


  卻不料,就在揭開刹那,兩道冷光直撲而來,刺入他眼角!


  一片殷紅在麵前墜落。


  吼!

  侯季的咆哮天地可聞,連一池湖水都被高高激起。


  他痛苦不堪地捂著眼睛,俯下身去。


  但阿宣可沒想著停下來,趁著白熊失去防守,頓時又發起猛烈攻擊,而且招招瞄準的都是要害之處。


  嗖嗖嗖嗖嗖!

  血液狂飆!

  “啊啊啊啊啊!我要踩死你們!”


  盲了眼的侯季怒吼,雙手狂揮,腳步狂踩。


  轟轟轟轟轟!

  地麵上碎石飛濺,侯季雙拳不斷下捶。


  巨木傾折,被侯季操在手裏亂掄,如狂風掃地。


  颯颯颯颯颯!

  然而,沒有目的的進攻即便做得再多,也隻是徒勞無益。


  相比之下,阿宣接連不斷地攻擊同一處,終於穿透他的皮毛。


  隨之而來的,一瞬間,血淋淋的腳筋被挑出。


  “啊!”


  一聲巨響,白熊栽倒下去,一磚一瓦的精修地麵上被撞出了個大窟窿。


  “饒,饒了我吧!求求你們!我再也不敢了!”


  侯季低聲哀泣。


  他的身子在瘋狂抽搐。


  “饒了我吧,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阿宣阿凝停在麵前,冷眼看著麵前匍匐的白熊,冷冷不語。


  踏、踏。


  板橋後麵徐徐走來三個身影。


  “自你進入鬼聖教,性命便交付於我,我隻不過借你暫用。現在,是到歸還的時候了。”


  侯季腦袋轟然一鳴!

  “教主大人,不要殺我,求您不要殺我。我還可以為您賣命!如果我現在就死,還怎麽按您說得履行教義,繼續掃蕩其他的玩家?”


  鬼聖教主淡然地搖了搖頭。


  “不,即便你死了,你依然可以為我效忠。而且你的位置,我也有了更好的人替代。”


  在他身側,立著始終波瀾不驚的科勒。


  侯季心裏一片絕望。


  雖然不知所謂的方法是什麽,但,侯季知道,隻要是教主說過的,就一定有辦法做得到。


  最後一絲掙紮的餘力也淪為泡沫。


  “教主大人,可以讓我來治他的死罪嗎?”阿宣問。


  “可以,別把他身體拆散了就是。”


  “多謝教主!”


  “剩下的交給你倆,帶著我們的新成員為他上第一課。”


  “是!教主大人!”阿凝阿宣領命。


  “別忘了,在他身後還有四位客人跟過來,到時候,可得好好招待遠道而來的朋友們。”


  一團陰影中,鬼聖教主和維爾身影消失。


  待兩人走後,阿宣看向侯季,早已迫不及待,摩拳擦掌。


  阿凝眼底流露一絲冷酷至極的光。


  這個可憐的家夥,一定會為了此刻不能立馬自盡而後悔!

  金色的絲線吊起了白熊的四肢,迫使他站立。


  如一隻鑽頭般,阿宣將金絲擰緊成一簇尖角對著白熊的脖子啄去。


  侯季怒吼!但是他很快就吼不出來了。


  脖子被鑽破了一個小口,聲線漏氣,他隻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聲。


  不僅如此,這樣吸進去的氧氣會不停遺漏,直到在痛苦不堪的窒息中死去。


  “即便不破壞屍體也能使我們感到‘滿足’的方法。”阿凝冷笑。


  緊接著,阿宣牽著絲線一扯,那張藍色的幕布便自上而下套住白熊的身體。


  再用金絲緊緊勒住各個關節,富含彈性的氣球布逐漸勾勒出白熊的整個輪廓。甚至是麵部五官,也逐漸清晰起來。就如一隻藍色的玩偶巨熊。


  毛孔撕扯配合雙重窒息的疼感不言而喻。


  “哈哈哈,真好玩!真好玩!”


  阿宣拍手不止,病戾似地抽笑。


  幕布下的身影顫栗難止,肉眼可見的痛苦。


  侯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想到,這種方式,居然是出自兩個孩童之手!

  他還渴望他們也許會念在會友的情分上放他不死。


  嗬,現在看來,真的是自己太蠢。


  就如阿凝想的,他為當時沒有果斷自盡而無比悔恨。


  但是現在動彈不得,就連尋死的門都沒有!

  意識一點一點模糊,他卻心向往之,好像永恒的黑暗,對於現在的侯季來說,也似一張溫暖的床被。


  但是突然精神一振,將他拉了回來。


  那是一種根本不受控製的條件反射!


  眼看幕布裏的顫栗消停,女孩又哼起了歌。


  她的歌能催眠,亦能使人亢奮,就像發出衝鋒的號角。


  侯季無比想逃脫那種操縱,但意識可以被清醒,卻極難被自我熄滅。


  不要!


  他在內心絕望地嘶嚎。


  他充分經曆死亡過程的每一秒!

  不知過了多久,侯季才真正完全失去動靜。


  藍色的巨熊一動不動,在金絲的捆綁下,儼然就像個玩具。


  “不錯,這樣一來好看多了。”


  阿宣滿意地點點頭道。


  而立在一旁的科勒,全程目睹了這一幕。


  此時,卻如木樁一般呆愣著,絲毫沒有波瀾。


  看不出裏麵的表情,到底是何種狀態。


  阿宣阿凝轉身麵向他。


  “來吧,有趣的屍體先生,現在輪到你來發揮神通了。”阿宣愉快地拍拍他的褲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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