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塵埃落定
江芸舒的聲音陰柔,浮在表面的笑意讓煙塵渾身發顫。
「當初,薄惑為了扳倒薄年,用盡了手段。」
「你知道嗎?你們家的那一塊地原本薄年想做一個酒店,可是你的父親死都不肯,所以……他就一把火把那裡燒了個精光。」
江芸舒的腳步緩慢,語氣更是平緩,「薄惑,他明明可以阻止一切,可是他沒有,他只是默默的看著這一切,然後抓住了薄年的把柄,趁機扳倒了他。」
江芸舒望著顧煙塵,卻發現不知道何時,顧煙塵已經渾身出了冷汗,唇色蒼白,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水。
女人的語氣一轉,說道,「是不是心很疼?」
江芸舒的手緩緩為煙塵擦去了臉上的汗水,「咣當」一聲,煙塵似乎脫去了所有的力氣,短刃掉落在地上,而她的雙腿一軟,也半跪在地上。
「這樣想來,當初他收養你,也不過是尋找一點心靈的慰藉罷了。」
煙塵的唇瓣上下顫動著,蒼白無力的手想要重新拿起短刃,卻發現全身的力氣像是被褪盡了一般,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你是……你是不是給我下了葯?」
江芸舒痴痴的笑著,「看來,你也不那麼愚蠢啊,當初靳老爺子散落的勢力,早就被祁遠收集起來了,對你……我們有千萬的法子來折磨。」
祁遠?
郁祁遠……
煙塵似乎明白了什麼,腦中的思路豁然開朗,可是……已經遲了。
全身軟綿綿的倒在了水泥地上,身上的汗水浸濕了衣裳,就在意識漸漸脫離的時候,她……聽到了一個難聽的男聲。
「喲……這小妞……」
眼前一黑,五感盡失。
……………………………………
……
薄惑看著廢棄的車間,腦中閃現過一個畫面,他微微擰眉斂眸。
容瑾看了看地上的積水,略帶奇怪的說道,「這裡漏水么?」
「等等……」朵朵像是看到了什麼,俯身望去,「荷花硬幣。」
薄惑拾起硬幣,上面已經有了一層霉,應該是那人故意留下的。
霉?
……
薄惑眸子微微一斂,聲線玄寒,「去地下室。」
原來的原來,不過是繞回到起點。
一路上,朵朵的心就隱隱有些不安,她皺著眉對薄惑說道:「你剛才在車間除了正常的味道,有沒有聞到其他的味道?」
薄惑不語,容瑾搖了搖頭。
朵朵放下打火機,說道,「我聞到了女人的味道。」
「也就是……香奈兒的味道。」
聽到這兒后,薄惑看了一眼車窗外,低低徐徐的開口,「顧煙塵從來不用香水。」
容瑾也點點頭,琅琊的人,不會用這種暴露行蹤的奢侈品。
「那就很明顯了,除了顧小姐,肯定還有一個女人。」
容瑾側目,看了一眼朵朵,也接上話說道,「蘇九九目前還在琅琊基地,煙塵素來認識的女性就不多……」
薄惑闔眸,吐出了三個字,「江芸舒。」
「江芸舒?」
「我知道她的野心大,卻沒料到她的野心已經完全脫離了現實。」
容瑾雙腿微微張開,手肘撐在膝蓋上,陷入沉思,「江芸舒不是要當靳家女主人么?」
「不,」薄惑猛地睜開眼,一縷精光劃過瞳孔,「她要的是取代靳家。」
「可是,之前的事情,不可能是江芸舒乾的,一個女人的力量完全不夠。」
「靳家原來散落的勢力早就被她收集起來了,至於郁琛的死亡,很明顯,兇手已經出來了。」
容瑾一驚,問道,「你知道了?」
「郁祁遠一直都是薄年的傀儡,不過這麼多年,看起來薄年應該是成為了郁祁遠的傀儡,而郁琛偶然得知了真相,於是郁祁遠失手殺了他。」
朵朵點點頭,若有所思,「那麼所有的事情都明朗了,面具人就是郁祁遠,也就是為什麼郁家對這個事情緘默不言的原因。」
三分鐘后,汽車堪堪停在了地下室門口。
三人對視一眼,便推開了地下室的鐵門。
霉味傳來,朵朵皺了皺眉,再次點燃煙。
整個地下室都是漆黑的,像是無人,但是……那一抹白色的燈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煙塵正被綁在了椅子上,可是她沒有絲毫掙扎的樣子,四周像是無人。
朵朵看到了后,便將煙扔在了一旁,準備走過去,卻被煙塵低沉撕裂的聲音制止住了。
煙塵眸光微涼,聲線平穩,嗓音依舊沙啞,「滾。」
朵朵流露出疑惑的神色,回頭望了一眼薄惑,才發覺煙塵自始至終看的都是薄惑,而那一句「滾」也是對薄惑說的。
薄惑神色溫和,聲音平緩,那是朵朵從未看過的溫情。
「小煙塵,我們回家。」
薄惑緩緩的靠近煙塵,一步又一步,雙手呈現出擁抱的姿勢,原本是那麼溫暖的動作,可是煙塵像是視而不見一般,再次凜然的說出,「滾。」
薄惑的腳步戛然而止,因為他發現……
他與煙塵之間有一個玻璃。
生生的阻隔了兩個人。
可是煙塵的聲音卻無誤的傳達到他的耳中,煙塵就在玻璃后被綁著,而薄惑就在玻璃前站著。
薄惑神色溫柔,語音繾綣,「小煙塵。」
這一句小煙塵一如當年……
可是,人不再如當初。
煙塵的眸子里含滿了水光,盈眸顫顫,眼眶泛紅。
她開著口,沒發出聲音,卻在做口勢。
「你,怎,么,不,去,死,呢。」
薄惑看完后,觸碰玻璃的手微微一縮,像是被燙了一般。
他看懂了。
突然,四周的燈光全部亮起。
煙塵身後的黑暗也漸漸逝去,江芸舒的笑容綻放在薄惑的面前。
「薄惑,怎麼樣,滿意么?」
薄惑的眸子一瞬間冰冷至極,像是住進了一座冰川,讓人望而生畏。
「來,小煙塵,問幾個問題。」江芸舒不怕死的又開口。
薄惑忽略了她的話,而是伸出手,即使玻璃抵住了距離,但他相信,煙塵會動容的。
而煙塵卻死死的盯著他,若是他沒有看錯,那眸子裡面是恨意。
「薄惑,你是不是害死了我的父母。」
薄惑的手一滯,目光微涼,看到薄惑如此神態,煙塵的心一涼,眸子一閉,眼淚不受控制流了出來,而口腔里也是大片的苦澀。
「你是不是為了扳倒薄年,而不出手相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我的家被大火吞噬?」
薄惑沒有說話。
可是他的沉默,就相當於默認了。
煙塵明白,苦澀的滋味席捲了她一身。
「薄惑,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呢?」
「那……可是人命……啊。」
煙塵抽噎著,由於全身都被綁著,動作幅度不大,可是她的肩膀抖動得厲害。
她想逼住這一股肆掠的疼痛,卻發現根本無用。
煙塵鼓起勇氣看了一眼薄惑,說道,「薄惑,你別救我了。」
你別救我了,因為……即使救了我也不會原諒你。
江芸舒略帶笑容的看著這一切,手緩緩爬上了煙塵的臉頰,為煙塵逝去淚水,「小煙塵,怎麼哭了呢……姐姐給你找一個好去處。」
突然,江芸舒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手帕,猛地摁在了煙塵的鼻子嘴巴上,薄惑眸光一閃,那一股威懾所有人的氣壓裹著沉重緩緩壓緊了每一個人的骨髓中。
煙塵的眼神見見迷離,尚留一口氣,江芸舒放開了手帕,看著昏迷的煙塵,對玻璃外的人緩緩說道,「我就讓你們看看煙塵是如何在愉悅中死去的。」
突然,一個房間亮起,從外面看,竟是郁祁遠。
可是郁祁遠像是癲癇了一般在地上抽動,像是渾身瘙癢燥熱一般扭動。
「哦,我記得,那個叫做蘇九九的女人給了我不少春藥呢……」
「正好,用在煙塵的身上。」
一股汽油味從房間內傳來,江芸舒點燃一根香煙,說道,「諸位,好好看著。」
朵朵站在房間的窗戶邊,她塞了一張紙條給薄惑。
江芸舒勾著唇,將香煙扔進了房間,頓時大火熊熊,江芸舒含著笑,打開房門,緩緩的將昏迷的煙塵推了進去。
可是,就在煙塵被推進去的那一霎那,一股巨大的力量將煙塵推了出去,連帶著江芸舒一起倒在了門外,而那一扇門卻被死死的反鎖。
江芸舒立馬站了起來,用手重重的拍門,聲嘶力竭的叫喚著。
門內傳來呢喃的聲音,還有被火苗灼燒的痛苦叫喚聲,還有……朵朵沒有說完整的一句話……
「放……嗯哼……心,我……本就是……幹這一行……啊……」
而外面的容瑾,看到這一幕,卻是垂眸,一滴眼淚從眼眶掉落,直接滴在了地板上,暈染開來。
因為早在一分鐘前,朵朵就打開了窗戶……跳了進去。
門也被她從裡面死死的反鎖。
郁祁遠是什麼人?
所有人的明朗,當初薄年和蘇九九的待遇是如何,朵朵的下場就會更加慘烈。
火苗緩緩的住進了每一個人的瞳孔,而陸呈川剛剛走進來的時候,一股熱浪讓他逼紅了眼眶……
琅琊的所有人將煙塵救了出來,薄惑捏緊了手中的紙條,望著江芸舒。
江芸舒卻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四處亂咬人,嘴巴張張合合的上下抖動,「我的隊伍呢……我的呢!」
薄惑冷冷的望著玻璃門內的她,啟唇,「不是一個幾萬人的組織就是一個琅琊。」
走出了地下室后,薄惑才敢打開手中的紙條。
「薄先生,我說過,在顧小姐出事前我就會幫她擋下前三粒槍子兒。」
後面鄭重其事的寫上了兩個字。
南朵。
當初,他聽到了這句話,只是微微嗤笑,因為不會有人拿自己命作為代價。
不知為何……他的心微微一扯,竟有些疼痛。
一切的一切,終於塵埃落定。
他望著正處於昏迷的煙塵,眉眼帶笑。
…………………………
……………………
三個月後。
天氣異常的晴朗,煙塵坐在朵朵的墳前,對身旁的容瑾,說道,「你現在總能說說當時朵朵的遺言了吧?」
容瑾目光微涼,眸光淡淡。
他遞給了煙塵一張紙條,上面是朵朵最後的筆跡,容瑾的聲音有些乾澀,「她說讓我們放心,她原本就是幹這一行的。」
煙塵笑了。
笑著笑著,不知道怎麼的,就笑出了眼淚。
紙條的背面還有一句是寫給煙塵的。
「顧小姐,幫我照顧好我哥哥。」
煙塵清了清喉嚨,說道,「你們是不是覺得她太輕視自己的命了?」
「怎麼可能呢,她是這麼想要活下去,只不過……」煙塵垂眸,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不過是她得了艾滋病,時日不多,她只是想給自己的哥哥找到一個靠得住的東家。」
容瑾微微昂頭,看了一眼天藍色的天空,微微一笑,「我來幫她。」
「你不娶妻生子么?」
容瑾沒有回答煙塵這個問題,但是心裡已經回答了。
我這一生愛過的人不可能在一起,唯一動容過的人也已經死去,為何不能讓我滿足她的願望呢……
煙塵沒有繼續問下去,或許是明白了什麼。
朵朵還是那麼美麗,煙塵甚至呢想象得到,她死前說那句話的樣子。
一定是下巴微微昂著,咬著煙,一字一句緩緩的說,「我說過,顧小姐有難前,我幫她擋下三粒槍子兒。」
她是那麼討厭被人憐憫和同情的人,所以死前才會說,「放心,我本來就是幹這一行的。」
那一股煙視媚行的樣子,那一股讓人一眼難忘的風情。
世間唯有朵朵一人做得出來了。
煙塵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開始翻箱倒櫃的尋找一份文件,在沉積了兩個月沒翻的垃圾堆中,她找到了那一份文件。
是兩份薄惑已經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
煙塵將協議書放在書桌上,扭開鋼筆,慎重其事的簽好了自己的名字。
她開著車停到了靳宅,靳宅還是當年的樣子,絲毫沒有人煙氣息,輕車熟路的走到了二樓,便看到了那個永遠氣定神閑的男人。
薄惑穿著黑色的絲綢衫,窗外的陽光打在了薄惑的身上,淡淡的光芒映在了他的臉龐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邊框。
煙塵就這樣靠在門口,不去打擾他,但也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她這一生,也只為一個人心碎過,也只為一個人如此精疲力盡過。
而正在下棋的薄惑微微抬眸。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匯合。
「既然來了,就坐吧。」
沒有什麼特別的寒暄方式,兩人像是知根知底的老友一般,不彆扭,但又不親密。
「陪我下一局?」
「好。」
煙塵熟悉的拿過白子,開始對弈。
一局過後,薄惑輸了。
煙塵眉眼淡淡,但有些許的詫異,向來下棋,薄惑都是不會輸的。
「今天,你看起來似乎不在狀態。」
「是不在狀態。」
薄惑微微看著煙塵,從頭至腳,那一雙目光最後游移到她身旁放著的文件。
煙塵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帶來的文件,微微一笑,說道,「很多事情也該回到原點,塵埃落定了。」
煙塵將離婚協議書放在了棋盤上,眼神溫和,絲毫波瀾都沒有。
薄惑接過協議書時,煙塵便站了起來。
他的嘴巴上下張合,說的似乎是一句粵語,煙塵並沒有聽懂,皺了皺眉,便離開了二樓。
煙塵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飛機票,目光有些冷。
她這次真的真的想要去一個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好好生活了,那裡或許沒有驚天動地的愛情,但也一定有細水長流的生活,那裡沒有讓她一眼萬年的愛人,但也一定有能夠長相廝守的丈夫。
此生種種,都該忘掉。
機場內,人都是川流不息的,煙塵將自己的手機關機,讓所有的人都找不到自己。
她細細的品味著剛才薄惑說的一句話,但怎麼想也想不出一個所然出來,乾脆不再去探究。
上了飛機后,她身旁是一個台灣人,說著一口順溜的粵語,使她心裡微微有漣漪,她客氣的問道,「請問你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么?」
煙塵將薄惑說的話的諧音寫在了紙條上,那個台灣人一看,便笑了,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點開了一個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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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飛機后,煙塵拿出手機,卻看到了丟失了很久的腳鏈。
那個腳鏈光澤依舊,泛著銀光。
手機開機聲響起后,便傳來了幾個消息提示音的聲音。
煙塵蹙了蹙眉,看了看幾條信息。
其中的一條推送是薄惑發給她的,只有寥寥數語。
「煙塵,你並不是個善於選擇的人,所以,你並沒有發現協議書上的簽名並不是我的筆跡。」
「或許,你應該再次選擇一番。」
……
煙塵突然捏著手機失聲痛哭起來,她蹲在機場門外,哭得像一個孩子。
沒有人知道,這個衣著精緻的女人為何會哭的這麼傷心。
之前薄惑所說的粵語,她隱隱約約的感到很熟悉,原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煙塵每一次生病感冒,甚至火災發生的時候,他都會對她說這麼一句話。
這句話深深的烙印在了煙塵的心中。
無法磨滅。
當年,陳小春版的《鹿鼎記》火遍大江南北,而她最喜歡的人物不是楊過,而是陳小春。
陳小春對雙兒說過一句話,「這丫頭是我的命根子。」
於是啊於是,這麼一句話,被薄惑記了好多年。
在每次她有難的時候,薄惑總是會強調這一句話。
一瞬間,眼淚蒙蔽了她的雙眼,同時蒙蔽了她的心臟。
時間總會沖淡一切的。
薄惑,抱歉。
我不可能再喜歡你了,但我,還是很愛你。
煙塵小聲的抽噎著,反反覆復的說著剛才那個台灣人叫她的那一句粵語。
今時今刻,你依舊是那一份唯一。
縱使隔著血海深仇,我愛你時依舊心無旁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