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好自為之
第三十一章好自為之
沒了琴聲,偌大的曳香院突然就安靜了下來,涼亭里的兩個男人相對而坐,一個笑容灼灼一個眉眼緊鎖,只是這樣安靜的坐著卻從周身散發出莫名的寒意。
許久,鳳於曳微微的嘆了口氣,「只是母妃的忌日而已,皇兄想多了。」
太后的壽辰是華太妃的忌日,他的母妃已經帶著罪名化為白骨掩埋在一抔黃土之下,那害死母妃的人卻依舊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富貴榮耀更勝從前,他如何能不恨?她享受著萬丈榮耀的時候還不忘記將他踐踏在腳底下,他如何能忍得下?
這個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毫無破綻。
在母妃的忌日,一個帶著怨恨的兒子心中不忿故意觸仇人的霉頭,還有什麼比在壽宴上奏起亡人的經典曲目更能惹惱了那人呢?
這樣追究起來,也不過是一個思念母親的兒子的衝動之舉,好似完全是意氣用事而已。
鳳于飛的眼眸又暗了幾分,手緊緊的攥起,竭力忍住自己的憤怒。
他以為這樣的理由,他會信?
心中當真帶著怨恨當真要給人添堵,只怕也不會等到今時今日了。
「為什麼是凝嬪?」鳳于飛突然就笑了,手指輕輕的叩擊著大理石的桌面,嘴角是讓人看不懂的弧度。
鳳於曳輕笑道,「巧合。」
「巧合?」鳳于飛的眉梢輕輕挑起,「皇弟這個理由可真是巧……妙。」
鳳於曳卻好似沒有看到鳳于飛嘲諷的表情,認真的答道:「只是因為你碰巧愛上了她,我碰巧就想要毀了她罷了。」
好一個順水推舟,鳳于飛嘴角的笑更是寒冷,他這個弟弟可真是會找理由。
「凝嬪曾接過一道聖旨」,鳳于飛淡淡的說道,刀刻一般的輪廓在月色之下顯得冷酷了許多,「那聖旨上的內容就是要凝嬪在太后壽宴上獻曲。」
能假傳聖旨的人在這宮裡寥寥可數,身居六宮之主的凰九就是這寥寥可數中的一個。
鳳於曳的眉頭緊緊的鎖住但是又很快的鬆開,狀似無意的說道,「凝嬪娘娘是玉瓏國最好的琴師,太后的壽宴上獻曲是年年有之。三年一慣例,即便沒有聖旨也是一樣的不是么?只是皇兄為何要想到皇嫂?」
鳳於曳話里的意思很清楚,即便是凰九也與他沒有什麼干係,鳳于飛跟他說這些實在是無趣。
不過越是這樣的掩飾越是讓人心中起疑,若是鳳于飛沒有七分把握也不會出現在這曳香院了。
「我既然這樣的問了,那便是知道了些什麼」,鳳于飛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盯著鳳於曳的眼睛不讓他有機會躲閃,「皇弟又何必裝糊塗呢?」
鳳于飛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尤其是想著傷痕纍纍的凝歌倒在天牢之中,這心不免又焦灼了幾分,索性就直接的問了出來,眼睛里的怒意已經彰顯了出來。
對於凝歌,鳳于飛也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在位這許多年,早就習慣了利用好身邊的每一顆棋子,心狠手辣,笑裡藏刀都是必備的本事。如今鳳于飛在朝堂上的地位權利穩固,無人敢反抗。只是那凝歌的倔強和輕狂如今卻偏生入了鳳于飛的眼,許久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那樣的肆無忌憚,堅韌倔強。一開始或許是因為她是凰九的一粒棋子才會注意到她,奈何如今眼睛卻好像是在那人身上長了釘子一樣拔不開。
她這樣的女子,本應該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與他明搶暗鬥,隱忍著的憤怒的樣子極為有趣。本應該張狂不羈,好似一匹野馬一樣縱橫皇宮。她多多少少有些像是多年前的凰九,但是她又和凰九不盡相同,她心思柔軟,即便是目的性強烈也心存善良。倔強而又堅韌,似一枝能彎卻不能這段的蒲柳。
是,只是在看見天牢中那個女人苦苦掙扎活下去的毅力,他原本算計的好好的步驟陡然發生了變化,解釋不清楚那絲絲入扣的疼為何會出現在他身上。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不知不覺中就已經和她一起走入了陷阱,每一步都走的身臨其境。他在乎的,不過是她是否能活下來而已。
「皇兄什麼時候這樣在乎一個品級低下的妃嬪了?」鳳於曳笑的很是風輕雲淡,好似凝歌就是一隻小貓一隻小狗似的,話語里還帶著些不加掩飾的嘲諷。
鳳于飛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復了最初的臉色,眼睛里卻有著薄怒,「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成為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子。」
「是么?」鳳於曳淺笑:「凝嬪,脫胎換骨之後倒是別有一番風味不是?」
「你閉嘴!後宮之事,豈是你能置喙的。」鳳于飛低喝。
他最心愛的弟弟如今卻絞盡腦汁要取他在乎人的性命,這就好比把華太妃和太后又重新放在一起抉擇一般的難受。鳳于飛似乎是被看穿心事一樣有著莫名的惱怒。
他一路護著他,這兄弟之間的情誼有豈能是假的?
可是為什麼他苦心保他安好,卻總換不回他的一絲體諒?後宮安歇個活生生的例子,難道還不夠嗎?
「曳兒,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凰九之間的事情。凰九是你的皇嫂,你永遠記住了!」鳳于飛字字鏗鏘,擲地有聲,聽在鳳於曳耳中如驚雷一般轟鳴作響。
鳳於曳的心中一動,但是很快就神色淡淡的說道,「臣弟實在是不知道皇兄在說什麼。」
「你……」鳳于飛舉起右手,手掌慢慢的攥成拳頭,終於是將已經伸到了半空中的手收了回來,臉上是恨鐵不成鋼的傷痛,眼神中竟是有些無可奈何了。
鳳於曳的神色似乎有些鬆動,只是眼睛里的堅持一如既往,「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皇兄放心,我以後不會再做這樣衝動的事情了。」
不再做?是不再陷害凝嬪了還是不再挑釁太后?
一句輕描淡寫的衝動就要將這事情給遮掩了過去嗎?
「關於凰九。」
鳳於曳的手越攥越緊,聲音冰冷的好似沒有任何溫度,「你最好還是離她遠一點。」
「她是皇嫂,臣弟自然是不敢有所逾越的」,鳳於曳的話說的恭敬有禮,將鳳于飛的話給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原本柔和的月光似乎是清冷了許多,怯怯的好像是怕了這兩個人。
鳳于飛恢復了慣常的冰冷,深深的看了一眼神情依舊淡然的鳳於曳,狠狠的甩了衣袖,「如此,你就好自為之吧!」
天牢里……
鳳于飛緊緊的抿著薄薄的嘴唇,天生俾睨天下的氣勢竟讓這長年暗無天日的陰冷牢房多了些許的光華,獄卒何曾見過天顏,此時無不唯唯諾諾的跪在一旁聽候吩咐。
橫躺在稻草之中狼狽不堪的凝歌,凌亂的長發雜亂無章的粘在一起,清秀的臉龐被這青絲分割出不同的區域,有些說不出的恐怖。
借著牢房裡熒熒如豆的燭光,還是可以看到女子臉色慘白,昔日紅潤的嘴唇乾裂出了幾道口子,眉頭緊緊的縮在一起。
凝歌因為背上有傷的緣故,所以此時是趴在稻草上的,只露出了部分側臉,柔若無骨的小手無力的垂在一邊,仔細看那破損的指甲里還有些泥垢,應該是被拖到此處從磚石地面上摩擦來的。
「疼……」女子似乎是做了噩夢也許只是身體疼痛下意識的呻吟,低低的一聲讓鳳于飛的心猛然一揪。
她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充滿了生命力,秋水一般的眸子總是熠熠閃光。不屑或者是惱怒,抑或是隱忍,何曾這樣的柔弱無助過?
鳳于飛扯了扯嘴角,還是那個樣子的凝歌看著比較鮮活生動些。
鳳于飛嘆息:「幸虧不是你。不管你是誰,如今你都是我的了。」鳳于飛伸手去幫凝歌撩開搭在前額的亂髮。
「好疼……」
凝歌只覺得背上一片灼熱的疼痛,額頭上又是一陣難耐的瘙癢,下意識就搖了搖頭甩開那若有若無的溫熱。
悲傷的疼痛好像透過皮肉直接就到了骨頭裡似的,她心裡清楚是地面上的石子將自己的後背個硌壞了,只怕還有許多其他的髒東西跑進了傷口。
來回的折騰終於是讓這身體吃不消了,加上傷口的緣故,凝歌只覺得渾身發燙,眼皮也沉沉的抬不起來,心中想著現在求饒只會讓人看了笑話去,可是後背的疼痛終於還是讓她低低的呻吟了出來。
沒有人會聽到的吧?在這皇宮裡,除了秋少,所有人都希望她死。若是聽到了,一定會大快人心,她才不要叫那些人快活!
凝歌一向倔強,從不肯輕易示弱於人前,前世如此,在這裡亦是如此。不會被人聽到的,凝歌安慰自己。
看女子的嘴角浮出一抹笑,鳳于飛卻只是覺得荒涼。
她為什麼笑的這般無望?因為鳳於曳的出賣嗎?可那也應該是憤怒或者哭泣,不而絕對該是這樣讓人心疼的笑。
難道……
鳳于飛的心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心裡頓時就亂了,盯著凝歌的眸子又緊了幾分。
什麼都能讓,眼前的女人也能嗎?
牢房裡很安靜,能聽只到的只有風吹動牢房破爛窗紙的刺刺啦啦的聲音以及凝歌不時的呻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