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高深的騙術
話,我已經說清楚了。
雖然這一字一句,沒說一個字出來,心裡都滴一滴血出來。
但是,我說出來的話,卻連我自己都沒有辦法消化。
蝴蝶飛不過滄海。
我也度不好餘生。
余可馨不依不饒,但扳機抓著她,她也動彈不了,只是一個勁兒哭。
我心如磐石:「我就是個負心的女人,我以前的那點事,你不是不知道。你覺得我這樣的女人,會有心?我何止是鐵石心腸,我壓根就沒有心。」
扳機,元寶,余可馨。
他們三個全都被我的話鎮住了,三個人的目光全都看著我,有些複雜。
扳機和元寶眼裡有些畏懼,余可馨的眼裡,卻是有些憤恨和不甘心。
「扳機,把她帶出去。余家的大小姐,我這小麵館招待不了!小本生意!」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終於癱軟無力。
沒有再抬頭看他們。
直到耳朵里再沒有別的動靜,抬起頭,被扯過頭髮的地方現在都隱隱作痛。
「吃好喝好!」我朝客人笑笑,「不好意思,讓大家看笑話了,一些私事,希望沒有影響到大家的食慾,今天的面錢,本店一律承擔。謝謝了!」
他們紛紛表示沒事,我心裡卻一直在崩潰中,連自己剛才說了什麼都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我們八點鐘就關了門。
我讓扳機和元寶先回去了。
自己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在大街上,過了馬路,一直走,到了Chairman的舊址,在門口停留了很久,想起之前的燈紅酒綠,車馬喧囂。
心中無限落寞。
內心掙扎很久,我把大衣裹緊,眼睛酸了好多次,快哭了,卻始終找不到那個臨界點。
一直在忍著,忍著……
之前的事,彷彿已經過了半個世紀那麼久。
我穿著黑色的大衣,站在那裡,只是初冬,卻寒風料峭。
今年,比去年要冷得早,冷得深一些。
無意回顧往事,我一步步往另一條街走。
小腿發酸,才驚覺走到了醫院門口。
深吸一口氣,腦子裡出現他的模樣。
那晚,我本想要一刀讓他斃命,然後自盡。
可我終究下不去手。
他是殺害我們孩子的兇手,兇手啊!
可我的雙腳還是不聽使喚地走了進去。
我記得他的病房,一直記得。
儘管過了這麼久……
到了病房門口的時候,仍然是那兩個保鏢現在那裡。
見到我,就像見到鬼一樣。
立馬提高了警惕。
我笑著走過去:「怎麼,這青天白日的,見鬼了?」
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心思開玩笑,或許是悲極始樂。
「誰在外面?」余可馨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我不做聲,等著她出來。
果然,沒多久,門就開了。
余可馨看到我,小臉瞬間又紅又白,眼睛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她深吸一口氣,往後退了一步。
不過意外的是,她沒有聲張。
「你,你來做什麼?」余可馨有點怕我,估計是被扳機嚇唬了,「這,這裡不歡迎你!你……你給我走!你不是不來么?你現在又來貓哭耗子做什麼!」
假慈悲?
我是假慈悲么?
「對啊,我就是過來,看看他到底有多慘,你不是說他快死了么?我倒是要看看,他離死還有多遠。」
我的心跳不斷加速,提到「死」這個字,我無比害怕。
但是話已經出口,我也不打算收回。
全世界最惡毒的女人,這個角色,我一定要扮演好。
余可馨「哇」地一聲就哭了,她伸手指著我:「你有沒有良心,到底有沒有良心?豆子的事情都還沒有處理好,你知道我有多累多害怕么?你為什麼還來給我添麻煩!虧我以前還叫你一聲姐姐,我真的,瞎了眼!」
她邊說邊哭,哭得我心裡有些煩。
「怎麼,不是你想讓我過來么?你不讓我進去,那我就走了!我提醒你,就這一次,錯過這次,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姑娘,你考慮清楚了!」我扯出一個笑容,可能有些悲戚的笑容,也可能很虛偽,很可恨的笑容,「余可馨,我這是盡我的最後一點情誼,如果你不稀罕,那我就走了。」
「讓我進去。」我聲音冷了很多,帶著最後一絲不容拒絕。
這聲音,跟我印象中的某個人有些像,又有些差別。
心裡突然漏掉一拍,我雙腿軟了一下,不敢往前走。
盼望,思念,仇恨,愛慕,擔心,苦痛……
所有所有的情緒,複雜的簡單的,揉在了一起,撲面而來。
就像巨大的氣流,把我整個人都籠罩。
出不了氣,窒息……
窒息……
現在我與他,只有一牆之隔。
卻比千山萬水還要難以翻越。
「聽到了嗎?」我的聲音有些沙啞,「讓我進去,你真的要攔著嗎?」
不敢眨眼睛,生怕一眨眼,眼淚就會掉出來。
不能流眼淚,一定不能流眼淚。
余可馨止住哭聲,給我讓了路:「我警告你,你不要亂說話,不然,我真的會殺了你的!」
我沒有回答她,顫抖著,猶豫著,卻又用毫不猶豫地氣勢,走了進去。
放在兜里的手,全是汗水。
還好,還好現在是冬天,我可以有足夠的理由把手放在兜里。
他躺在床上,閉著眼睛。
瘦了太多,太多,太多……
五官更加突出,也更加冷硬。
比記憶中,還要硬氣。
腰窩微微凹陷,有些憔悴,儘管只有一點點,但被我的思維無限放大。
這些天,他是怎麼撐過來的?
眼疾……
頭疼……
高燒……
腿折……
心中默默地想著這些詞語,我的腦子嗡嗡嗡地……
我站在床邊,低頭看著他。
臉色有些不太好,嘴唇泛白……
「你不是挺能耐么?」我冷笑,心卻痛到麻木,「嗯?起來啊?!怎麼會生病?有什麼啊?這醫院不都是你的么?來,你起來告訴我,你是怎麼讓醫生把孩子打掉的,來,你起來啊!」
我說話的聲音很輕,幾乎只有我能聽到。
然後,我蹲了下去,蹲在床邊,想要摸他的臉,卻不敢拿出手來。
手心裡全是汗水。
我不敢拿出來。
「你不是挺橫?未卜先知?絕頂聰明?」我語氣嘲諷,「現在怎麼回事?」
我不知不覺來到這醫院,不就是潛意識想要看他一眼么?
為什麼來了,我反而更加難受。
我看到他,反而更想念他。
面對著面,我的想念更深了。
我知道,我們之間並不是像現在這樣,沒有任何阻礙。
而是,儘管我在他面前,他就在我眼前,我也……我也沒有立場和勇氣觸碰他。
沒有資格……
表達我最真實的想法。
我只能裝模作樣,想把自己都騙過去。
騙自己,大概是這世上,最高深的騙術……
我學藝不精,更沒有天賦。
所以,獨自傷悲。
他眼皮動了動,卻沒有睜眼。
我猛地往後一退,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還好及時用手撐住。
手,一下子涼了。
手心潮濕。
「顧風塵……」一個聲音,從床上響起。
我猛地睜眼,起身準備要逃跑。
可是,床上的人沒有動靜。
原來只是囈語……
「不要孩子……」他繼續囈語。
我渾身顫抖……
猛地轉身,看著他,一步步走回到床邊。
呵……
呵呵……
呵呵呵……
連做夢都,不要孩子么?
連燒糊塗了,都不要孩子么!
「余焺,你真的是我見識過,最無情,最冷血的人!」我伸手,摸到他臉上,「虎毒不食子,你呢?你何止是老虎,你簡直就是……修羅!地獄里的修羅!」
他手背插著針管,打著吊針。
臉上,滾燙。
余可馨一直在門口盯著我,沒有進來,估計是不想跟我待在一起。
我也不計較,儘可能小聲說話。
看著床上的人,情不自禁地,抓住他沒有打吊針的那隻手。
手心滾燙。
「你叫我怎麼辦才好?」
又愛又恨。
我愛他,也恨他!
愛恨交織,快要把我逼成精神病患者。
我害怕,我猶豫,我掙扎……
我別無選擇。
握住他的手,滾燙滾燙。
他的體溫,從他的手心傳到我的手心。
燙,可我不願意撒手。
我不願意他睜眼,不想他看到我的表情,一定很不堪入目。
我希望他睜眼,希望他趕緊下地,來跟我面對面交談。
鬥智斗勇也好,相互殘殺也好。
只要他好起來。
我奉陪。
愛一個人,四海潮生。
恨一個人,刀山火海。
從什麼時候開始,愛開始不單單是愛,恨,卻是極致的恨。
在他手背吻了一下,上面還有針孔留下的痕迹。
我吻了又吻……
再也憋不住眼淚,在吻的時候,啪嗒啪嗒,不斷往下掉。
「向日葵是你送的吧?」我喃喃低語,「謝謝!余焺,謝謝……」
胡言亂語大概就是這樣的,愛不知道如何表達,恨不知道如何表達。
我寧願只是他身上的一個器官,待在他的身體里。
與他的生命和身體聯繫在一起。
他生,我活。
他死,我亡。
寧願,是他與生俱來的某樣器官,我痛,他也痛。
「余焺,這輩子我們相互欠下太多,你不起來,那些糾葛,怎麼了結?」